小说下载尽在http://www.bookben.cn - 手机访问 m.bookben.cn--- 书本网【sabbaty】整理 附:【本作品来自互联网,本人不做任何负责】内容版权归作者所有! 南纬以南,北纬以北 作者:天爱 文案 可喜你是我妹妹, 这人海之中的相遇与重逢,来得这样仓促而必然。 可悲我们是兄妹, 如南北两极相望,无论靠得多近,始终隔着冰川与海洋 我有想过离开你,但是, 我找遍了全世界,都找不到一个没有你的角落。 你永远是最特别的存在,胜过无边光景、亿万斯年。 ——《南纬以南,北纬以北》 实体书改名为《你是我最倔强的决定》,已上市。感谢支持,这里放两个网购地址:、 内容标签:都市情缘 花季雨季 青梅竹马 搜索关键字:主角:谢小北,谢斯南 ┃ 配角:殷思源,谢亭西,宋宜冰,颜艺馨 ┃ 其它:兄妹恋,飞扬城系列   ☆、一 恰逢年少,初初相遇(1)   一切变化都开始于谢小北十三岁那年的夏天,水红色蔷薇花落了满地的傍晚,谢斯南回来了。   谢小北对人对事的记忆,总喜欢依循于周遭的环境和色彩,于是关于那个夏天的色泽,就是氤氲模糊的水色加上未及染开的红色,委实浓郁、热烈奔放,倒也算得上温厚,以至于很多年、再很多年之后,她细细回忆起来,心口那块小小的地方都是留着余热的。   那天太阳下山很晚,谢亭西坐在谢宅前院的露天游泳池边,一副心不在焉的模样摆弄着手里的魔方,他低着头,闷声问:“谢小北,你什么想法?”   谢小北正晃着光溜溜的小脚,歪头望天,在秋千架上摇啊摇,听她哥哥这么一问,回过头诧异道:“什么……什么想法?”   虽说是同一个时辰从同一个娘胎里出来的龙凤双生,谢小北和谢亭西的思维总是不在一条线上。记事起,谢小北就觉得谢亭西不喜欢自己,她在他身上从来看不到为人哥哥应该有的亲厚样子,这个家伙,傲慢、冷漠、多变、顽劣、小气……总之就是,不称心、不如意,坏透、坏透了。   在外人看来,谢小北从小就是个香饽饽,父母疼在心里、两个哥哥捧在手里,可她心里还是有不舒服的地方——谢亭西的态度她向来不甚在乎,是因为上头还有个年长六岁的大哥谢睿东宠着,但自有记忆以来,妈妈对谢亭西的爱远远超过了对她的关心,这让谢小北难以释怀。   谢亭西难得耐心解释,“你以前不是问,东南西北,为什么缺了个南?这不是,要回来了吗。”他手中魔方的最后一块颜色恰好翻起来,搞定。   谢小北“哦”地一声,点了点头,原来他是在说这个。哥哥,二哥,东南西北的南,名字是,谢……斯南,对,谢斯南。   谢家在A城是数得上名号的,放在古时候,那是实打实的名门望族。有传言说,这一支正是魏晋宰相谢安的后代,本是玩笑一说,可就是有些爱搬弄的人,把谢家的发家历史说得玄之又玄,加之长辈们为人处世方正,故而谢家在A城声望极高。   外头笑言,这一代家中三个娃娃,个个都是芝兰玉树。   谢小北撇撇嘴,你们哪只眼睛看见谢亭西长了个芝兰玉树的模样。   她没有想到的是,自己还真有个名字中带“南”的哥哥。   昨天晚饭之后,父母对他们兄妹三人坦白了一件事情,原来谢家排行第二的谢斯南从小就被别家领养了去,而现在,他要回来了。   彼时,对此抱着一万分的好奇心谢小北扯着容雪的衣袖不停地问:“妈妈,为什么二哥小时候要在别人家?他长什么样?我以前见过吗?”   容雪揉揉她的小脑袋,“就北北问题最多,见着不就知道了吗。”轻轻巧巧地,绕过了谢小北的话,随即把一盘马卡龙放到谢亭西面前,“小西,你爱吃的甜食,不过别吃太多,晚上会睡不好。”   谢小北眉宇间带些失落,“妈妈,你又偏心,我也爱吃这个。”   世界上最最温柔的妈妈,偏偏对自己最不温柔。   自谢小北有记忆开始,她便是父亲和大哥的掌上明珠,可妈妈眼中只有谢亭西,对她不闻不问都是常有的事,好在自己由此练就了一身粘人的本事,能在妈妈面前卯足了劲刷存在感。   容雪看着兄妹二人,道:“以后要和二哥好好相处知道吗。”   谢小北点点头,“只要他不像谢亭西一样欺负我。”适当的,当着妈妈,踩一踩谢亭西,心情就会稍稍平衡。   正啃着马卡龙的谢亭西瞪她一眼,道:“我怎么了?谁欺负谁啊?”   谢小北抢过他手里的马卡龙,“柠檬味是我的!”   谢亭西不乐意了,“上头写你名字了啊?”   谢小北一口咬下去,昭示自己的所有权。   一旁的谢睿东笑着把自己手里的柠檬味马卡龙放到谢小北面前的盘子里,一脸宠溺。   谢亭西愤愤地哼了一声,“我不吃了!”   “不吃饭就去抄《兰亭序》,十遍,明天早上检查。”谢仲城缓缓说着,咬一口马卡龙,“阿雪的手艺是越来越好了。”   “好了好了,你就知道责怪小西,”容雪出来圆场,“厨房还有,都不准抢。”   谢小北和谢亭西的吵架拌嘴已经是家常便饭,第二天,他们又一起在前院里各玩各的,相安无事。   “谢亭西,爸爸今天真的会把二哥带回来吗?”   “你希望呢?”   “很好啊,多个人一起玩。”   谢亭西轻轻说了句,“傻子。”   好在谢小北并没有听见。   太阳西沉,阳光渐渐没落。以往,谢仲城在车库停了车,就会过来抱起他的小公主亲亲,但今天,他下了车后又走到后座,亲自拉开后车门。   谢小北首先看到的是男孩子纤瘦发白的手指,他扶着车门走下来,低着头,长长的头发遮住了眼睛。   谢仲城向他们走过来的时候,男孩就跟在他身后。   袖口微微磨损的白衬衫,牛仔裤有些短,手里拎着个半旧的书包,脚上是一双随处可见的灰色球鞋。在谢小北的印象中,谢亭西已经是很瘦很瘦了,可是眼前的谢斯南,乍看之下,简直就是根竹竿。   单薄落魄的少年,怎么看,都和这幢世外桃源般的别墅格格不入。   谢小北歪着头,眼睛一眨不眨地看着这个不速之客。   谢仲城揉揉小女儿额前的碎发,“北北,这是斯南,叫哥哥。”   谢小北觉得手心里颤颤的,有种说不出来的感觉,绝不是对谢斯南的排斥,只是心中难受得说不出话。很多年后,她回想起来才知道,这种感觉叫心疼——她看到谢斯南的第一眼,便觉得心疼,毫无因果,不知始终。   当一个女孩子为一个男孩子心疼的时候,意味着什么?这般年少的谢小北,又怎会对此寻根问底。此刻的小小姑娘全然不会料到,这个落魄少年将带来的,是她今后十多年的浩劫,她的人生,就因为这个人的出现,惊天动地、万劫不复。   而眼下,所有的传奇还没有开始上演,谢小北一时的失语,造成了身边之人的误会。   谢斯南依旧低着头,但是背在身后的手,不自觉握成拳头。   谢亭西哼哼一声,一副看好戏的样子。   谢仲城有些尴尬,却对这一双淘气的儿女没有办法,只好牵了谢斯南的手,“进屋再说吧,先见见你妈妈。”   远远看着谢仲城和谢斯南走进房子,谢小北一口气才喘上来,惊觉,哥哥,刚才那个人,是哥哥呀!   她立马从秋千架上跳下来,“谢亭西,我们快点回去……该死的!你把我的鞋子藏哪里去了!”   这一年,十三岁的谢小北第一次见到十四岁的谢斯南;   这一年,谢亭西还不知道世界上有一个叫宋宜冰的女孩;   这一年,殷思源在成年礼上第一次听到谢小北的名字;   这一年,颜艺馨在地球的另一边吃着五彩的棉花糖;   人间芳菲落尽,白墙正添新瓦,恰逢年少,初初相遇,彼此的面目都还是模糊的。 作者有话要说:     ☆、一 恰逢年少,初初相遇(2)   要怎么形容刚才那个小女孩的样子?   她坐在秋千架上,粉白连衣裙,细长麻花辫,裸露在外的胳膊和小腿莲藕似的白白嫩嫩,一只脚趾上还粘着水红色的花瓣。远远望去,真真是一副美好的画面。她眼神迷茫地看着自己,看似那么单纯可爱,但是……   不自觉的,谢斯南皱了皱眉头。   “这种野孩子,也敢和人家相提并论?”   尖锐的、刺耳的,任凭多少年过去都抹不掉的声音。   还有那些承载了整个童年的污言秽语,再度浮现脑海。   “小兔崽子你还敢跑,看我今天不剥了你的皮!”   “你才不是姓宋的!野种,就他妈的野种!”   还有那句声嘶力竭的……“谢斯南你为什么不去死!”   那么怨恨的诅咒,不管多少次想起,心中还是要蓦地一抽,然后后牙根紧紧咬着,连脚趾都不自然地蜷曲起来。   哪怕是现在,站在谢宅明亮堂皇的大厅里,他都觉得周身是冰冷的。   楼梯上传来脚步声。   他抬起头,看到美丽的女子,她穿着素净的长裙,脑后的发髻绾起、露出一个温柔的弧度。   那个世上最最柔软的称呼,此刻就在嘴边绕啊、绕啊,但是绕不出口。   容雪的步子极缓,眼睛红红地看着他,“南南……孩子……”话一出口,已然哽咽。   他骤然意识到,哦,其实自己也是姓谢的。   谢小北好不容易找到鞋子,一路奔跑着跨进大厅,就看到容雪在哭,抱着谢斯南,哭得泣不成声。   谢小北走上去,不自觉得也红了眼睛,“妈妈,妈妈……”   容雪空出一只手来抱过她,“北北乖,这是二哥。”   “二哥。”极轻的声音从谢小北口中发出,她看到谢斯南的手忽的一缩,下意识的,竟是伸出了自己的手,将其牢牢抓住。   “二哥。”忙不迭又叫了一遍,这一声,确凿的,带着明显的欣喜和欢迎,急欲证明自己是一个接纳者的姿态。   谢斯南微微抬起头,十四岁的少年,眼角眉梢已经有了分明的轮廓,他看着打扮得糯米团子似的谢小北,轻轻一笑。这笑容,却是没有到眼睛里的。   谢小北不懂这笑的深意,只道他是喜欢自己的,也回了个大大的笑脸。   “妈妈不哭,我带哥哥去房间!”   柔软的手,抓着另一只纤细的手,谢小北拉起谢斯南往楼上走去。   谢宅的二楼,分楼梯左右,谢睿东和父母住在左边,右边原本住着谢小北和谢亭西,现在多了谢斯南。   “右手第一间是谢亭西的房间,对面是我的,二哥就住我旁边这间,爸爸说这里阳光最好!”   谢斯南不着痕迹地挣脱了谢小北的手,脸上却始终保持着柔柔的笑,“知道了,谢谢。”   言语间的距离,和过去的十几年一样,他不是哥哥,她也不是妹妹,陌生的、疏离的。   神经大条如谢小北,却何来的心眼去揣度他人。   “二哥,你喜欢吃什么?今天让刘婶全部做你喜欢的菜!”   “二哥,我帮你叠衣服好不好,妈妈都夸我叠衣服可整齐了!”   “二哥,昨天大哥送了我两只水晶猪,我和你一人一个,才不给谢亭西。”   二哥,二哥、二哥……   我知道过去那些年你过得不好,所以,现在我要尽自己最大的努力补偿给你。   神经大条如谢小北,却也是这般心存善念地想要弥补些什么的。   可谢斯南想不到这一层,或者说,根本不愿往这个方面想——他看着这个占尽谢家的宠爱、又在自己面前欢呼跳脱的小女孩,心中冷笑。   在谢小北的世界里,先是把所有人都设置成好人,然后一个个甄别坏人。   在谢斯南的世界里,却是把所有人都设置成坏人,然后一个个甄别好人。   这二者,没有对错,不分好坏,只源于各自的经历和成长的环境不一样。若非如此,又何来今后你来我往的恩恩怨怨。   看着谢小北忙里忙外的样子,谢斯南终于皱眉,“我自己整理就行,你先出去。”   “没关系,我动作很快的!”   逐客令被无视,谢斯南眼看着谢小北把他书包里的东西一点点翻出来,一一摆放。   直到书包底朝天,谢小北满意地站起来,“好像都拿出来了吧?你看看有没有什么漏掉的。”她说着把书包倒过来,开口朝下摇了摇。   一张纸片掉了出来。   谢斯南刚要去捡,谢小北已经眼明手快拿了起来。   是张一寸照。   女孩子的一寸照。   年纪与自己相仿的女孩子,穿着寻常的白绿色校服,小白菜似的,梳着可爱的羊角辫子,对着镜头乖巧地笑。   “咦,这是谁?”   谢小北还来不及再看一眼,谢斯南已经抢过照片,冷冷说道:“不要乱动我的东西。”   “不是乱动。”谢小北想要跟谢斯南解释一下,当着他的面,这叫光明正大,但是见他虎着张脸一副不高兴的样子,也就作罢了。   而好奇心是无穷的,十三四岁的少年,方才开始萌发对异性的奇怪感情,看到谢斯南的书包里放着女孩子的照片,谢小北决定打探一下。   她很狗腿地凑过去,“二哥,你喜欢她啊?”   谢斯南直接无视她的话,“你可以出去了。”   “你告诉我嘛,我保证不说出去。”   “谢小北,”谢斯南第一次叫了谢小北的名字,正儿八经,字正腔圆,目的却不怎么叫人喜欢,“请、你、出、去。”   谢小北继续磨叽,“说一说又不要紧,她是你同学?那你转学之后会不会见不到她?”   谢斯南道:“你刚才不是问我爱吃什么,现在我告诉你,红烧鱼片糖醋排骨素蒸茄子可乐鸡翅粉丝蒸蛋,”他顿一顿,补充,“还有麻婆豆腐。”   “好好好,都记下了,我这就去和刘婶说。那个照片,你放心吧我会保密的……还有二哥,你脸红了。”   吃晚饭的时候,谢小北坐在谢斯南旁边,东南西北排排坐,谢小北欢欢喜喜地啃着可乐鸡翅。   但是,没过多久她就发现,这顿饭,吃得与往日不同。   这不同不在于多了个人,而是,氛围很奇怪。   原本,一家人吃饭,欢声笑语的,虽然谢仲城常言食不言寝不语,但只要一有谢小北在场,这话就是作废的。而今天,大家都是安安静静的,连动筷子的声音都刻意放轻。   谢仲城本就话少,谢睿东和谢斯南讲了几句,找不到什么话题也就打住了,容雪怕一开口就免不了提及谢斯南的过往,也就不说话,只顾给谢斯南夹菜。   “南南来,多吃点。”   谢斯南只是微笑着点头。   谢亭西永远自顾自,在这种场合是可以当做空气忽略不计的。谢小北思来想去也不知道怎样才能让餐桌上热闹点,似乎这时候也唯有这样的安静才是合时宜的。   于是谢小北也学着容雪给谢斯南夹菜,看谢斯南一直没有吃麻婆豆腐,便挖了一大勺子放到他碗里,“二哥,吃这个。”   谢斯南的筷子顿了顿,“谢谢小妹,但是我不吃辣的。”   谢小北的笑容僵硬了,“不是你说……”   “对不起对不起,”容雪忙把谢斯南碗里的豆腐夹到自己碗里,一脸紧张,“不知道你对辣忌口,不然就不烧这个了,小北也真是的,都不问清楚你二哥吃不吃,我让刘婶再盛碗饭来。”   这下,不只谢小北愣愣的,谢仲城、谢睿东和谢亭西也都抬起头来看着他们。   谢斯南脸色有些发白,尴尬地看向容雪。   容雪这才意识到自己说错话了。   亲人,他们是亲人,至亲骨肉、血浓于水,可哪有,如此见外的亲人呢?   因为想要弥补,时时处处小心翼翼,可就是这小心翼翼,成了另一把刀子,时刻提醒着谢斯南,看呐,你曾经是被他们抛弃过的。   因为所以,处心积虑。谢斯南本就是对谢家带着厌恶的,即便是对生母本性使然的那么些许亲切,也在吃第一顿饭的时候,磨损得消失殆尽。   一顿晚饭,一家人各怀心思地吃了,晚饭过后,谢小北气冲冲地去找谢斯南算账。   “我们全家都讨厌吃辣,餐桌上从来没有辣椒,明明是你说要吃麻婆豆腐我才让刘婶做的!”   谢斯南气定神闲地看着她,“是吗?你听错了。”   就这么漠然地一句话带过,饶是素来嘴皮子利索的谢小北,都不知道怎么回应。她抿着嘴,气得几乎红了眼睛,一转身就跑回了自己房间。   谢斯南关上门,靠着门背缓缓吐了口气。   但是,不到一分钟,外面砰砰砰的敲门声又响了起来。   谢斯南打开门,看着谢小北,“你还有什么话,最好一次说完。”   谢小北手里捧着个方形的纸盒子,“我说话算话,这个是给你的!”   那纸盒子被砸进谢斯南怀里。   下一秒,谢小北已经跑开了。   谢斯南关上门,打开纸盒子一看,是一只拳头大小的粉色水晶猪,做工十分精细,模样憨态可掬。   他不再看第二眼,直接扔进了垃圾桶。   随后,坐在床沿,把刚才谢小北帮他整理的衣服一件件展开,重新叠过。   来的时候谢斯南就告诫自己,能被抛弃一次,就理所当然地也会有第二次、第三次,认错补过都没有用。对谢家人的感情,他全无期待、不想拥有,过去的十四年,已经习惯。   衣服整理完,发现底下贴了一张便签,那字迹,说好听了是龙飞凤舞,说难听了,简直鸡飞狗跳,索性还能看得清楚:   二哥,欢迎回家!   家。   心中有个柔软的角落顿时一抽,谢斯南在原地愣了许久,慢慢走到垃圾桶前,捡起了刚才被自己随手一扔的水晶猪。   看了两眼,放到桌上。   再看两眼,不妥,又放进柜子里。   正所谓,眼不见,为净。 作者有话要说:     ☆、一 恰逢年少,初初相遇(3)   谢斯南转到了谢小北的学校,A城赫赫有名的南华中学,那时候《我为歌狂》的动画片正演得火热,南华这个校名总被学生们热议。   课间的时候就听到同学们在位置上聊起天来,不知是谁说了句,“明明是北方的学校,怎么叫南华不叫北华?”   谢斯南坐在位置上,低头看着课本,悄悄翻出放在钱包里的女孩子照片,眉头微皱。   宋宜冰很小的时候,也曾像个好奇宝宝似的问他:“哥,你是北方人,为什么名字里要有个南字?”   为什么?我怎么知道为什么。   很多年后,才听谢老爷子缓缓道来,人生在世,终难免东奔西顾、南辕北辙,只盼谢家孩子们无论未来走去哪里,都能相亲相爱。   相亲,相爱,那是很久以后的事情。   而今,学校里的每个年级都分布在不同的教学大楼,谢小北和谢亭西念初一,谢斯南念初二,从早到晚,全无交集。   每天上学放学都由陈司机接送,谢小北总是以最快的速度抢占副驾驶,说不清楚为什么,她不知道该怎么面对谢斯南,也不想和谢亭西那个讨厌鬼坐在一起。   但是这一天,因为班主任多说了几句话,当谢小北抱着书包一路小跑过去,发现她的固定位置被谢亭西坐了。   路过副驾驶的时候,谢亭西还对着她做了个鬼脸。   心眼多如谢亭西,怎么会看不出来,谢小北和谢斯南之间,那若有似无的隔阂。   故意的!他一定是故意的!   谢小北坐上车,愤愤地甩上了车门。   一旁,是面无表情的谢斯南。   为什么她要摊上这么两个哥哥?   谢小北在心里哀叹,人家的哥哥,不都是那样那样的吗,怎么自己的哥哥,就要是这样这样的。   转头的时候,不经意间看到谢斯南的书包露开了一个缝隙,从缝隙里看进去,正好可以看见一团毛茸茸的东西,还在……动。   谢小北又好奇了,他带了什么东西回家?   一路上都没什么话,就连陈司机都心中纳闷,原本接谢亭西和谢小北回家的时候,两人总是话多,虽然多半是在拌嘴。但是现在,三个孩子坐一块儿反而没有声音了。   回到家后,吃过晚饭谢斯南都没有把那团毛茸茸的东西拿出来,这就让谢小北越发好奇了,那应该是个小动物,难道他打算养在自己房间里?   谢小北从小就羡慕别人家小孩养猫养狗,但是自己家就不允许,因为容雪有哮喘,对任何小动物的毛都过敏。   要不要把这事儿告诉谢斯南呢?谢小北从吃晚饭的时候开始想,写作业的时候还在想,一直想到作业写完,还在犹豫。   看着书桌上的粉色水晶小猪猪,想起爸爸说过,二哥从小在外面受了不少欺负,回到家一时间或许难以适应,所以一定要对二哥好。她谢小北心胸开阔不拘小节,才不会为了碗麻婆豆腐斤斤计较,怎么说,谢斯南都是她二哥,是她答应过爸爸要好好照顾的二哥。   她决定,还是该去找一下谢斯南,顺带,玩一下那团毛茸茸。   到了谢斯南的门口,谢小北磨磨蹭蹭好几分钟才敲响了他的门。   谢斯南刚洗过澡,穿着睡衣,还是那副不咸不淡的表情,“什么事?”   “我来找东西。”   “你有什么东西在我这里?”   “不是我的……”谢小北踮着脚往里头张望,“啊!看到了!”   她挤开谢斯南进了房间,在书桌边的角落里找到了那团毛茸茸,原来是一只灰白相间的小兔子。   谢小北激动得哇哇叫,蹲下来轻轻捧起小兔子,“啊呀呀好可爱啊!”   谢斯南站在原地,“不是给你的。”   “我就是看一下它嘛!”   “我很快就送走。”   谢小北点点头,“嗯,是得很快送走,家里不能养带毛的动物。”   谢斯南皱皱眉,“我要换衣服了。”   又是逐客令?   谢小北撇撇嘴,把他从上到下打量一遍,“换衣服?你睡觉干嘛要把睡衣换下来?”   谢斯南尽量克制着自己,“谢小北,请你出去。”   “二哥。”谢小北轻轻叫了一声,带着些委屈。   谢斯南无动于衷。   谢小北最后摸了摸小兔子的头,慢吞吞地走出了谢斯南的房间。她在心里唉声叹气,这二哥,怎么就这么不亲近人呢?   不过几个小时之后,谢小北又见到了谢斯南,并且是在谢宅围墙外的大榕树下。   谢小北自小就话多好动,和附近别墅区的几家孩子都交好,于是,一到双休日的晚上,几个孩子就拉帮结伙地出去玩。   A城不知从什么时候开始有了“四大家族”的称号,除却谢家,便是庄家、程家和严家,倒不是这四家在整个A城最最能耐,而是这些年来在个别行当里风头最劲、故而得了花名。庄家从政、谢家从文、程家从商,严家从军。   谢家和庄家素来交好,谢小北的太爷爷当年是和庄家、殷家的老太爷们一起扛过枪的,不过后来又弃武从文了。如今每逢过年,谢家和殷家都还一起去庄家拜年。谢小北的大伯谢伯文去世得早,把独子谢睿东过继给了谢仲城,谢仲城待他一如亲子无疑。谢小北的爷爷谢仰是A城古琴协会的会长,奶奶邹芸是着名书画家,她父亲谢仲城早年从中学校长做起,连升到现在,也已经是个不大不小的干部。三叔谢叔群一家子最是逍遥自在,开着古董店,经营着A城最大的古董拍卖行。   谢老爷子谢仰年近八十,一直住在城东的军区老家,和谢叔群一家子生活在一起。谢叔群膝下两女一男,长女谢宛温柔端庄,次女谢娴娇俏可爱,老来子谢然今年才两岁。谢仲城因为喜欢城南这套别墅,早年就举家搬过来了,逢年过节才带着家人回去探望。   庄家、严家和殷家住得都远,是以谢小北不太熟悉,而住在城南这一块的孩子,除了程家的程羡宁,和谢小北关系好的还有颜家的颜素和颜妍,谢小北的两个堂姐虽说也常有往来,但年龄要比她大上许多,玩不到一块儿。   墙外的猫叫声响起,谢小北打开窗户,朝楼下做了个手势,然后换好衣服,偷偷摸摸出了门。   到了后院,看见老榕树底下站着三个小小的影子。   谢小北跑过去,边跑边说:“左护法、右护法,程长老,不好意思啊,本教主又来晚了!”   一个男孩子温温吞吞的声音响起来,“恭祝教主长命百岁,称霸世界。”   “程长老免礼,”谢小北一左一右,双手勾起另外两个女孩子,“两位护法,你们又忘记了,每次见到教主都应该行礼。”   右边的女孩子说:“禀教主,我忘记你说的那八个字了。”   程长老善意地提醒:“是‘长命百岁,称霸世界’。”   “霸你个头啊!”谢小北强调,“是‘千秋万代,一统江湖’,记住了吗?这样显得更有文化。”   “哦。”   这时候左边的女孩子说:“谢亭西呢?上回不是说他也会一起出来?”   上回?说上回的那天,是谢亭西和她关系牢靠的时候,但这几天,不幸,又闹崩了。   谢小北唉声叹气,“颜素,你喜欢谢亭西就直说嘛。”   颜素一张小脸顿时涨得通红,“谢小北,不准乱说话!”   谢小北道:“喜欢他也没什么大不了的,我们班一半女生都喜欢他。”   一旁的颜妍嘴巴张成O型,非常及时地把自家姐姐给出卖了,“这么说来,你有那么多竞争对手啊!”   颜素气道:“今天还打不打东方不败了,不打我回家去了!”   “打!当然打!”谢小北轻咳两声,瞬间转移身份,“本教主得到密报,东方不败今晚会出现在黑木崖,程长老和本教主上山擒拿,左右护法,你们在山下等着,一旦有任何异动……”谢小北突然反应过来,“哎,不对啊!没有人演东方不败!”   颜妍举手,“我来演!”   颜素拍掉她的手,“笨蛋,东方不败是男的!”   谢教主下令,“程羡宁,今晚你是东方不败。”   一直被唤作长老的程羡宁有些不情愿,“东方不败是坏人。”   谢教主横眉,“我连灭绝师太都扮过,你扮个东方不败怎么了?”   “可是……”程羡宁试探着问:“可是东方不败后来不是变成女人了吗?”   谢小北循循善诱,“我们今天要打的东方不败是在他没有变成女人之前。”   程羡宁想了想,“那好吧。”   这时候颜妍突然低低地叫起来:“看,那里有个东方不败!”   颜素也看到了,“不是一个,是两个!他身边还有个杨莲亭!”   程羡宁松了一口气,“那我还是程长老。”   “嘘!蹲下!”   谢教主一声令下,四个孩子纷纷蹲下来,躲到大榕树后面,看着那两个距离他们越来越近的影子。   前面的影子高高瘦瘦,看上去年纪比他们大些,后面那个矮小的,像是个女孩子。   谢小北觉得走在前面的人影有些熟悉,但天黑看不清,一时半会儿也无法对号入座。   那两个人走到离他们只有十多步远的时候,突然停了下来。   前面的人说:“宜冰,这里应该没有人。”   谢小北猛的抬起头来。   她绝对没有听错,那个声音是谢斯南!   眯着眼睛仔仔细细看去,月光下,可以看清楚后面那个女孩子的轮廓,她穿着他们学校的校服,从颜色看,是和她同一年级的,低着头,手里抱着兔子,小小的肩膀有些颤。   谢小北了然,原来小白兔是送给她了,好你个谢斯南,早恋!还大半夜的出来幽会、送定情信物,被我抓到把柄了吧!   “这里是五百元,你先拿着,以后每个月都给你这么多,想吃什么自己买。”   谢小北咬牙,半个月的生活费!谢斯南你是不是太大方了点!   “以后要找我,直接到学校吧,别大晚上的一个人出来,多危险。”   女孩子自始至终没有说话,谢小北心中好奇,不住得把头探出去,想看得更加真切。不料前方脚下有块小石头,她一不小心就给绊了一下。   好巧不巧,摔了个狗□□,教主形象尽毁。   谢斯南听到声音,转过身来,“谁在那里?”   躲也躲不过,谢小北怎么说也是一教之主,况且她又没做坏事,当下就大义凛然地站起来,“二哥。”   她没有看到,谢斯南身后的女孩子忽然抬起头,恨恨地看了她一眼。   “谢小北。”谢斯南一字一顿叫她的名字,那口气,听着倒像是,谢小北跟踪他。   这可怎么解释?   谢小北忙把程羡宁和颜素、颜妍拉起来,“这是我的左右护法和程长老,你们要扮东方不败和……”顿一顿,想不起来,小声问程羡宁,“喂喂,和什么?”   程羡宁低声回答道:“杨莲亭。”   “对,杨莲亭。你们要扮东方不败和杨莲亭吗?”   谢斯南一副不想理她的样子。   附近的邻居,都知道谢家有个从小丢在外面的二少爷回来了,颜素他们本也好奇,但这回乍一见谢斯南,竟是这么尴尬的局面。   一众人杵在那儿,没听到后面又有人走过来了,那人缓缓说道:“谢小北打小就有夜游的毛病,没想到二哥也有。”   这个阴阳怪气的声音,出自于谢亭西。   谢小北看到那张臭脸,竟是松了口气,“谢亭西,你怎么也来了?”   “妈妈生病,刚送去急诊,你们倒好,一个两个都找不到人。”平日里喜怒不形于色的谢家小少爷,现在看得出很是生气。   谢小北一紧张,“妈妈生病了?怎么会生病?吃晚饭的时候还好好的,在哪家医院啊,我们赶紧过去!”   谢亭西恶狠狠地看了谢斯南一眼,“哮喘。” 作者有话要说:     ☆、一 恰逢年少,初初相遇(4)   谢仲城很少这么生气,站在病房门口两米开外的地方,背着双手,一言不发。   谢小北眼泪啪嗒啪嗒往下掉,迟疑了会儿,走上去拉拉谢仲城的衣袖,“爸爸,对不起,是我把小兔子带回家的,害得妈妈生病,我再也不这样了。”   谢斯南和谢亭西站在旁边,此言一出,前者微微错愕,后者一脸漠然。   谢仲城板着脸说道:“你平日里调皮,我都没好好教训,这回你自己说,怎么受罚?”   谢小北擦擦眼泪,低声道:“罚我抄十遍《兰亭序》。”   “十遍?”   谢小北嘴巴一扁,眼泪又哗哗哗的,哽咽道:“十五遍。”   “十五遍?”   “二十遍!爸爸不能再多了,我还要陪妈妈的!”   谢仲城哼了一声,“明天抄不完不准吃饭。”   谢小北低着头,小手来回挫着自己的衣角,心中想着一会儿回去了,要偷偷去冰箱里找找有没有什么吃的可以事先藏起来。   容雪的病情已经缓和,但是要后天才能出院,这会儿听到外面的声音,着急道:“仲城,你是不是在责骂北北?”   谢仲城立马回道:“没有啊!”转而看着谢小北,严肃道:“收起你的鳄鱼眼泪。”   谢小北吸吸鼻子,不敢作声,等到进了病房,皱着小脸直扑到容雪怀里,可劲儿道歉加撒娇。   容雪看着女儿,心里一阵叹息,恍惚就想起她和亭西出生的那天。原本的孕检说是女儿,生产时才得知是一对龙凤胎。后来她抱着亭西,觉得是老天爷怜悯她失去了一个儿子,特地给机会来弥补。今后的十多年,她一门心思把对斯南的愧疚尽数偿还到了亭西身上,对女儿却是疏于照料。   眼下见这孩子泪眼汪汪,顿时心软,柔声安慰,“北北,妈妈没事了,不怪你。”   她千叮万嘱谢仲城不准说她,谢仲城满口答应,转而又给谢小北一个警告的眼神。   回到家后,谢小北换了睡衣,在房里待到很晚,估摸着大家都睡了,就准备去翻冰箱。   谢斯南过去的时候,谢小北的房间门正好被拉开,谢小北一阵风似的出来,谢斯南都没来得及开口说话。   不料谢仲城这个时候还没睡,谢小北翻冰箱的时候被他逮个正着,最后凄凄惨惨地回到房间抄写《兰亭序》,一抄就是两个多小时。   快到凌晨的时候,外头有人敲门,谢小北一拉开门,见是谢斯南。   “二哥。”   谢斯南问道:“为什么不说是我带回的兔子?”   谢小北道:“我们江湖中人,最讲义气了。”   谢斯南没有露出谢小北想象中的表情,诧异也好、感激也好、疑惑也好、高兴也好,任何一种都没有。   谢小北不禁有些失望,她本以为自己这么做,谢斯南会高兴的。   谢小北摸摸鼻子,“放心吧,我不会告诉爸爸妈妈你在早恋的。”   谢斯南的面部表情僵了僵,“她不是……”   “对了,”等不及谢斯南说完话,谢小北突然想起来一件重要的事情,“你要不要加入我们日月神教?”   谢斯南一愣,“什么?”   “日月神教啊,《笑傲江湖》没看过?你等等我帮你找!”谢小北说着跑到书架,一堆堆书翻过来,可是老半天也没翻出来,不由得就小声嘀咕,“怎么找不到了呢?前几天还看到的……”   谢斯南没心情陪她折腾,“东西放这儿,我先走了。”   “哎你别走,还没答应加入我们教呢!我是教主,你想做什么都可以自己选……”   “啪”的一声,门被合上。   谢小北闷闷不乐了,“什么嘛,自己选都不要……”她看到门把上挂着只塑料袋,袋子里有什么东西,应该是谢斯南留下的。   她有些诧异地走过去,打开一看,是颜色各异的小糕点,林林总总放在一起,大概够她吃一天了。   谢小北开心得笑起来,一边脸颊露出了小酒窝。看吧,二哥虽然喜欢摆臭脸,其实人还是很好的。   度过了不怎么愉快的双休日,谢小北星期一回到学校的时候才又生龙活虎起来。   程羡宁一大清早就紧张地跑过来问情况,“谢小北,容阿姨怎么样了?”   “出院了,没事儿。”   “那你有没有挨骂?”   “哼,我怎么会被挨骂,我可是教主!”   “哦……哦。”   中午午休的时候,班主任说班会课需要去买些装饰的东西,谢小北自告奋勇地去了,程羡宁小尾巴似的跟在后头。   走在路上,谢小北说:“程羡宁,你以后能不能不要老是跟着我?”   止步、低头,看着地上那两截短短的影子。   程家羡宁长大后虽也是个不好相与的,可众人皆知,他小时候委实是个老实孩子,遇到这种情况,只会小小声地问:“为什么?”   “好多人说你喜欢我你不知道啊!”谢小北气鼓鼓地看着他,“我才不要被人误会!”   程羡宁顿时憋红了脸,“我,我不……”他不知道怎么办了,想要让谢小北不生气,但又不想说自己不喜欢她,那就算是,喜欢的吧。   “谢小北,我……其实我喜……喜欢你。”   “不准你喜欢我!”谢小北恶狠狠打断他,“我有好多喜欢的人!令狐冲、杨过、段誉、张无忌……很多很多!”   年少如此的谢小北,正直如此的谢小北,只是在找一种拒绝的方式,因为在她看来,所有双方对等的感情才能成立,虽然她在无形中把所有情感都想当然地嫁接到友情。   你看,我喜欢这么多人了,哪有空间再喜欢你,所以,你也不准喜欢我。一如有恩必报,一如行侠仗义。很多年后,小小的孩子才会明白,感情的事情,又不是行侠仗义、投桃报李那么简单的。   程羡宁觉得委屈,委屈着委屈着又想到自己的堂兄程绍均,追女孩子一追一个准,前阵子还勾搭上了谢小北的堂姐谢宛,如此一想,就更委屈。   谢小北最见不得程羡宁这小媳妇样,跺跺脚就继续往前走,不理他。   才没走几步,就听到旁边的小弄堂里传出女孩子的哭声,谢小北赶紧停下来,招呼一声程羡宁,“喂,前面好像有人打架。”   程羡宁忙跟上去。   弄堂里,两男两女围着另一个瘦弱的女孩子,为首那男孩一把揪着女孩子的衣领,“叫你把钱拿出来,听不懂啊!”   女孩子哭道:“我不给,钱是我哥给的。”   “你信不信我真打你!”   谢小北看不下去了,拉着程羡宁就冲过去,“喂,你们四个人欺负一个,要不要脸!”   待看清楚那女孩子的长相,谢小北愣住了,这不正是谢斯南书包里那张照片上的女孩子?就这么活生生的,比照片上看着还水灵。   谢小北明白过来了,这就是那天晚上在榕树下和谢斯南在一起的女孩子,叫什么来着?宜冰?   谢小北恍然大悟,“好啊你们,敢欺负我嫂子!”   言罢,拳头就打在一个男生脸上。   “靠!叫你多管闲事!”   对方反手也给了谢小北一拳,谢小北吃痛,猛然抬脚,重重地踢在他小腿上。另外一个男生和两个女孩子反应过来,上去帮忙,程羡宁也冲上去。   乱了,全乱了。   谢小北虽说是看着金钟罩铁布衫降龙十八掌乾坤大挪移长大的,但毕竟是女孩子,加上个看着比他还柔弱的程羡宁,二对四,败绩显然。抓、拧、扯、咬,能使的劲全部用上,也落得个衣衫不整、蓬头垢面。   谢斯南出现的时候,就看到了这样狼狈不堪的谢小北。   他的加入让战局立马发生扭转,等那四个人终于灰头土脸地走了,谢小北颇有些自豪地看着谢斯南,等着他夸奖自己两句。   然而谢斯南只是微皱了皱眉,往那个女孩子走去,“宜冰,你怎么样?”   那女孩抬起张俏生生的脸,轻轻叫了句,“哥。”   谢斯南温柔地拉着她的手,“别怕,没事了。”   谢小北只觉得心中有块地方一颤,极是难受,想想自己这一身邋遢,这里青一块那里紫一块的,顿时委屈,走上去推了宋宜冰一把,“喂,我才是他妹妹。”   谢小北手下没使劲,却不料这宋宜冰玻璃似的人,轻轻一推就把她推得趔趄后退,险些就要撞到后面的石墙。   谢斯南伸手一挡,把二人阻隔开来,冷声道:“谢小北,你别碰她。”   谢小北愣了愣,看着谢斯南略带嫌恶的脸,转过身拔腿就跑。   没忍住,眼泪刷的就流了下来。   程羡宁跟在她后头也是一路的跑,一边喊她的名字。   谢小北跑地飞快,脑子里反反复复就一个声音:“我才是他妹妹。”   她无所谓谢斯南交什么样子的女朋友,但他怎么可以有别的妹妹呢?谢家只有一个女儿不是吗?他怎么可以对宋宜冰那么好却对自己这么坏呢?谢小北觉得委屈,她自认对谢斯南很好,总是为他着想,却原来,他压根就不把自己当妹妹的。   回到家,谢小北就把自己关在房间里,到了吃晚饭的时候,终于难免又要见到谢斯南,这一回她板着小脸,完全无视他。   谢斯南看见谢小北额头上有一块乌青,手上也擦破了皮,不由得,夹了一大块红烧肉在她碗里。谢小北趁人不注意,把肉放进了谢亭西的碗里。谢亭西看看谢小北、又看看谢斯南,随后大咬了一口红烧肉,“唔,好吃。”   谢斯南低着头,恍若未觉。   谢小北瞥了他一眼,决定,再也不理他了,这次,绝不原谅。 作者有话要说:     ☆、二 惊风乍起,不速之客(1)   所谓,祸不单行,被宋宜冰抢了哥哥后郁郁寡欢的谢小北,发现自己生病了。起初是手臂上出现了小红斑,后来逐渐蔓延至全身,越抓越痒。   谢小北紧张地跑去找谢亭西,哭丧着脸,“谢亭西,我痒,全身都痒。”   谢亭西诧异地看着她脸上的水疱,“怎么弄成这样?”   “不知道,就是痒。”   谢亭西也急了,“别怕啊,我去找妈妈,马上送你去医院。”   谢亭西跑去容雪房间,却找不到人,慌慌张张下了楼问刘婶。   刘婶正端着一大盆醋,道:“二少爷得了水痘,夫人带他去医院了,我正要给整个房子消毒呢,这病可容易传染,你们要记得通风。”   “水……水痘?”谢亭西看着正从楼上下来的谢小北,道:“别担心,就是给传染了水痘,我这就带你去医院啊。”   谢小北捂着脸,扭扭捏捏跟谢亭西出了门,一到医院,就看见容雪带着谢斯南走出来。   容雪看到兄妹二人,很是惊讶,“你们怎么来了?”   谢亭西道:“小北得了水痘,带她来看看。”   “怎么都传染上了,”容雪面露焦急,“小西你最近也注意些,一会儿问问医生怎么注意预防,我先带南南回家上药。”   容雪说罢带着谢斯南离开,谢亭西一转头,果不其然地看见谢小北眼泪哗哗。   “小北,别哭了。”   谢小北哽咽道:“妈妈一点都不关心我。”   谢亭西道:“人家新来的,你就让着点呗,走,这不还有我么。”说罢拉起谢小北的手。   谢小北忙挣开,“会传染。”   谢亭西牢牢抓着她不放,“我可想被传染了,能两个星期不用上课。”   谢小北吸吸鼻子,“活该你英语又没及格。”   谢亭西不痛不痒地回过去:“说得像是你及格了一样。”   “我爱国!”   “没生去上世纪打仗做烈士,真可惜了。”   “谢亭西你到底是不是我哥哥?”   “我真希望不是啊,你长得这么难看,哪点像我了。”   他们一路吵着嘴,手牵手,路过的人一看便知,这对孩子长得这么像,一定是龙凤胎。   回到家,谢亭西帮着谢小北涂了药水,拉着她下楼吃晚饭。   谢仲城看着眼睛红红的谢小北,笑道:“不就是生水痘,看你哭的跟小花猫似的。”   谢小北还没忘记上回被罚的事情,不理他,气鼓鼓地坐到谢睿东身边。   谢睿低声东哄道:“不哭了,我小时候也得过,别去抓它就不会留疤。偷偷告诉你,厨房里有你最爱的马卡龙,妈妈这回做了很多柠檬味的。”   谢小北闻言,眼睛亮亮的。   晚饭过后,容雪端出大盘点心,这一回,却是放在谢斯南面前,“南南爱吃柠檬味的,我特意做了很多。”   谢睿东低咳一声,道:“北北也爱这个味道,来,大哥给你拿。”   谢小北突然站了起来,“我吃不下,先回房了。”   “北北……”容雪低低叫了一声,却是没有多说什么。   谢小北回到房间,蒙上被子,只觉得身上越来越难受,那水痘,好像都痒到心里去了。   妈妈不爱我。   以前是谢亭西。   现在是谢斯南。   谢小北再一次体会到娘不爱的痛苦。   她很快就睡着了,睡梦里恍恍惚惚又回到了小时候,那回她和谢亭西同时发烧,妈妈也是照顾了谢亭西一整晚,让他的体温恢复了正常。而在父亲“精心”照顾下的自己,第二天体温升到了四十度。   但是她紧接着又梦到了小时候的谢斯南,那个他根本不认识的小男孩,潜意识的,知道他是谢斯南。他一个人坐在那里,穿着单薄的衣服在吹风,呆呆地看着前方,很难过、很难过的样子。   梦中的谢小北叹了口气,那就算了吧,既然是这样的你,那就算了吧。   如果是谢亭西,她可以赌气可以嫉妒,但面对谢斯南,她又何来的立场和狠心,去眼红他来之不易的亲情。   两个星期后,谢小北的水痘终于好了,而没有想到的是,宋宜冰会主动来招惹她。   那天学校组织同学们看电影,电影快结束的时候,谢小北收到了一张纸条,是宋宜冰传给她的,时间地点,言简意赅。   于是那天谢小北没有坐陈司机的车,而是去了宋宜冰在纸条上说的栖峡路。   这里相对偏僻,街道狭小,但恰是下班高峰,所以十字路口上南来北往的车辆还是非常多。   谢小北等了有一会儿才看见宋宜冰从对面走过来,素净的校服,双肩包,双马尾,远远走来,小水萝卜似的,怎么看都那么可爱。但是谢小北对她,有种说不出来的感觉,有点同情、有点讨厌、又有点害怕。   宋宜冰比谢小北略矮一些,走近了,谢小北觉得她脸色有些白,没睡好的样子。   谢小北踮着脚,一副无聊的样子,“你找我什么事?”   宋宜冰道:“谢小北,我们谈谈。”   “好,”谢小北点点头,“你要跟我谈什么?”   宋宜冰抿起嘴,转头看了看身后的车辆,说道:“别在大马路上说,对面有家冰激凌店,我们去那里。”   谢小北一挑眉,“走。”哼,谁怕谁。   “哎,你等等!”谢小北才走出一步,宋宜冰就上来挽住她的手臂,“我害怕穿马路,你走慢点。”   真矫情,谢小北在心里犯嘀咕。   红灯跳绿灯,谢小北和宋宜冰一起过横道线,谢小北心无他想,却不料走在半当中的时候,宋宜冰狠狠地掐起谢小北的手臂。   谢小北吃痛,下意识就去推开宋宜冰。   一个使劲,宋宜冰被她猛地推了出去,紧接着,一辆突然转弯的小货车迎面开过来!   急刹车的声音尖锐地刺痛了谢小北的耳膜,她吓得连连向后退了几步,有惊无险地捂起了耳朵。   正在庆幸自己保住小命的时候,她抬头看到前面的横道线中,宋宜冰蹲坐在地上,双手环抱着瑟瑟发抖的肩膀。而那辆小货车,距离她只有几厘米的距离!   谢小北心里又惊又怒,疯子,这是个疯子!   可在场的其他人又如何知道真相?人家看到的,是两个手挽手过马路的女孩子,其中一个突然把另一个狠狠地推向一边开来的货车。   货车司机急匆匆下来扶起宋宜冰,见她已经吓得脸色全无、说不出话来,愤怒地冲谢小北吼道:“你知不知道这是蓄意杀人!”   谢小北本就有些脚软,这回气得手都在抖,“明明是她先掐我的!”   红绿灯再次跳转,但货车这么一停在路中央,立马造成了交通阻塞,喇叭声此起彼伏,不一会儿,就起了围观之势,纷纷指责这个看似漂亮的小姑娘是多么心狠手辣。   谢小北心想:完了,这下有理说不清,这破丫头显然是有备而来的。   谢小北本以为,父母会相信她的,但是当谢仲城那个响亮的耳光挥上来的时候,在场的所有人都震惊了。   谢家宠上天的宝贝,有生以来头一次被打。   谢小北强忍着不哭,但是脸上火辣辣的疼,愤怒、屈辱、夹带着对父亲不信任自己的失望和难过。   周围有很多眼睛,宋宜冰的、谢斯南的、谢亭西的、班主任的。   谢小北看向妈妈,素来偏心谢亭西的妈妈,此刻站在一边,手捂着嘴,心是疼的,但是不敢上来劝。   谢小北恨不得找个地洞把自己埋下去,不,是找个地洞把宋宜冰按下去!   她恶狠狠地盯着宋宜冰。   “你那是什么眼神!”谢仲城严厉道:“还不快向人道歉!”   “我又没做错,凭什么道歉!”   “北北!”眼见着谢仲城一巴掌又要打上去,容雪忙上前把女儿搂在怀里,“北北,做错了事情就要承认,快道歉啊!”   “妈妈也不相信我!”谢小北带着哭腔,“你从来就不喜欢我,让爸爸打死我好了!”   “北北!”   谢仲城气得手都在颤抖,“做错事情不承认你还敢嘴硬,谢家怎么会生出你这种女儿!”   这话太重了,比那一巴掌还痛,痛得谢小北终于滑落了眼泪,眼睛红红的,始终瞪着谢仲城。   许久,周围静得一点声音都没有。   谢仲城终于发话,“不道歉,就再也别回家!斯南,你跟我来。”   谢斯南跟着父亲走到外面。   “这就是你在宋家的妹妹?”   谢斯南点点头,“嗯,叫宜冰。”   “你一直在照顾她?”   “父亲,她跟着那个无赖叔叔,一直饥一顿饱一顿,孤身一人实在……”   “我没有责怪你的意思,”谢仲城若有所思地看着前面雪白的墙壁,喃喃道:“看着,倒是个好孩子。”   谢斯南轻声道:“宜冰从小就很听话。”   “我想把她接到家里来,你看怎么样?”   谢斯南心中一震,蓦地抬起头看着父亲,“真的可以吗?”   谢仲城长叹口气,道:“说起来,总是谢家欠她的。”   “父亲……”谢斯南张了张口,却实在不知道说什么好,他也希望宜冰能有个安定的环境,却从来不曾想、也不敢想,谢家会收留她。   “好了,什么都别说了,你明天和小陈一起去接她过来吧。至于她那个叔叔,我们给他钱打发走就是了。”   “谢谢父亲。”   病房里,依旧对峙着。   谢小北说什么也不肯妥协,一脸视死如归的表情,任容雪如何哄、班主任如何劝,都不听。   末了,却是宋宜冰轻轻说道:“谢阿姨,我没事了,不怪小北,是我自己不小心。”   谢小北一听她说话就炸毛了,“宋宜冰你怎么这么恶心啊!”   “谢小北!”头一回,容雪这么连名带姓叫她。   谢亭西这时候走过来拉起谢小北,对宋宜冰道:“我妹妹年纪小,从小宠到大的,没分寸,我代她向你道歉。”   谢亭西,在南华中学也是鼎有名的人物。   从前走过操场的时候,总会被身边的女孩子扯着袖子,“宜冰快看快看,那就是谢亭西,好帅!真的好帅啊!”   帅吗?宋宜冰没觉得,对瘦骨嶙峋仿佛支着副骨架行走的人没兴趣。   但是现在,谢亭西牵着谢小北的手,微微歪着头看她,带着点示威和挑衅的味道,仿佛在说,喂,这是我妹妹,你可看清楚了,不准欺负她。   一侧的灯光打在他脸上,好看,真好看。   宋宜冰不由得冲着他笑起来,“没事。”   谢亭西道:“那也算道过歉了,妈妈,我先带小北回家。”他说完,径自拉着谢小北出了房间。 作者有话要说:     ☆、二 惊风乍起,不速之客(2)   谢小北从来没有像这一刻,这么这么喜欢谢亭西,她抱着这个和他同年同月同日生的哥哥,哭得泣不成声。   “爸爸妈妈都不要我了,谢亭西你说怎么办,他们都不要我了。”一把鼻涕一把泪,尽数抹在谢亭西的衣领子上。   谢亭西十分嫌弃,恨不得把这个脏兮兮的谢小北拎到水池子里冲干净,偏又不能,只要僵硬地伸出手拍拍她的肩膀。   嗯,做哥哥的,要温柔,温柔。   “谢亭西,你倒是说话啊!”   哎,对着这么个大嗓门,要怎么温柔?别人家的妹妹,不都是肉团团粉嘟嘟的吗?怎么自家这个,从小就跟破铜锣丑小鸭似的?   殊不知,最亲最亲的,总是再宝贝、也不轻易说出口的。直到很多年后,他做着专职奶爸、抱着两个孩子在手,听他们相互挖苦、相互揭短,才想起自己和谢小北的小时候,嘴上虽然恶毒,心里头,却是最最欢喜的。   “谢小北,你本来就不漂亮,再哭,卡西莫多见了你都怕。”嗯,卡西莫多,新学会的词。   谢小北愤愤打了他一拳头,“你是不是也不相信我!”   谢亭西被她这一拳打得闷闷疼,不过看她这副要哭不哭的样子,又忍不住笑出来,搂紧了谢小北的肩膀,“你几斤几两的我还不清楚?笨死了,活该被那丫头这么整。”   谢小北知道他这么说就是相信自己的,但是后面那句话,怎么听都透着点胳膊肘往外拐的味道,于是乎又是一阵穷嚷嚷,“谢亭西你混蛋!活该你长来长去就这点个头!活该你找不到女朋友!”   “谁说我找不到女朋友,给我写情书的早都排到几条街外了。”   “你就瞎掰吧,掩耳盗铃自欺欺人可怜至极可恨之极。”   “就你会用成语是不是?信不信我用成语字典拍死你!”   “你自己个子矮还不承认!”   “我这不还没发育吗,你看你不也是飞机场!”   飞机场,名词变形容词,绝杀性武器。   “谢亭西你是啃着泥巴长大的!”   “我要是啃泥巴你就只有喝泥汤的份!”   如此,又恢复到平日里的相处模式,打打闹闹。终于等谢小北累得睡过去了,谢亭西把她丢回到房里,招呼了刘婶一声,自管自去了。   病房里,该走的,全走了,只剩下抱着被子坐在床上的宋宜冰,和背着手站在门口的谢斯南。   谢斯南看了宋宜冰一眼,淡淡说道:“人都走了,别装了。”   宋宜冰放下被子,战战兢兢的神色从脸上退去,露出了笑容,“你怎么看出来的?”   谢斯南随手拉过一把椅子坐下,“这都看不出,白和你生活了十几年。”顿一顿,道:“我父……谢仲城说,明天你就搬去谢家。”   “施舍吗?呵呵,”宋宜冰撇撇嘴,“长着张人见人爱的脸,就是占便宜啊。”像是得意,又像是自嘲。   谢斯南问,“你给了那司机多少钱?”   “你之前给我的,所有。”   “真是下了血本。”   “你开始讨厌我了,哥哥。”最后那声称呼,加了重音。   谢斯南看着她,“宜冰,好自为之,别再动谢小北。”   “你心疼她?也对,她是你亲妹妹嘛,怎么都好过我这个半路捡来的。”   谢斯南头疼,“宜冰,你能不能不要这么成熟?这不是你这个年纪该有的心机。”   “谢斯南,”宋宜冰定定望着他,“你的行为,就符合这个年纪的幼稚了吗?要不是你有意无意给谢小北的老师放风,谢仲城能知道我是谁?我给谢小北的那张纸条,现在不是在你口袋里藏着?要说害人,你可是帮凶!”   谢斯南放在口袋里的手,不由得握成了拳。   “我再说一遍,别动谢小北。”   宋宜冰笑笑,“我也提醒你,别忘记我们之前说好的。”   出了病房,谢斯南深深吸了口去,再缓缓吐出来。   走回谢家的路上,他突然有点担心,这个从小一起长大的宋宜冰,他最是了解。她恨谢家,因为谢家才造成了她这么多年来的不幸,那么恨那么恨,如果真要对谢小北做什么的话,那个傻乎乎的家伙,会怎么样?   鬼使神差的,在路过药店的时候,进去买了擦伤的药膏。   算起来,谢小北对自己,真是很好的。   回到谢家是为了什么?他确实和宋宜冰说好的,要拿回他应得的一切、要让谢家付出应有的代价。本以为自己缺的唯有钱,其余,真的假的,他都不要,一分一毫都不要。但不知道什么时候开始,心中有了软化的痕迹,和蔼的父亲、温柔的母亲、脾气古怪但是心地善良的弟弟,蛮横别扭却又幼稚可爱的妹妹……想刻意抵触、想加以恶念、想冷眼旁观、想用常年累月的心理防线将这些都拒之门外,却终敌不过血脉相亲的缕缕温存。   在过往的日子里,曾那么渴望那么渴望的亲情,渴望到绝望,以为自己真的无望,而当这些一下子放在面前的时候,他真的克制不住想要。   经过谢小北的房间,见里面微微还亮着灯,谢斯南一转门把,果然没有上锁。   谢小北已经睡着,头发软软地散在枕头上,抱着被子遮了半张脸,露出的半张脸还是红肿的。   血缘的纽带,真的如同吸铁石一般,谢斯南忍不住伸出手去,在快要碰到她脸颊的时候,又骤然停住了。   他要做什么?他该做什么?   末了,只是将药膏放在她的床头柜上,眼角扫到柜子上的粉色水晶猪,不经意,嘴角微微弯了起来。   这是他来到谢家之后,第一个从真正意义上不带任何犹疑就全盘接受他的人。妹妹,亲妹妹,和宋宜冰的不一样的,不会提防、不会恐惧、不会做坏事,柔软得像是应该被捧在手心里的妹妹。谢斯南突然有些羡慕谢亭西,从小到大,有这么个小跟屁虫在身边,好像,也是件不错的事情。嗯,不错。   他帮谢小北关了床头灯,轻手轻脚地出了门。   第二天,宋宜冰真的搬来了,住进了二楼右手边最里面的那间屋子,在谢小北的斜对面,邻着谢亭西的、正对谢斯南的。   一整个上午,谢小北都赌气没有出房间,脸上的红肿还没有消,她拿着药膏擦了又擦,烦躁地给谢亭西打内线电话,“你的药膏不管用啊!”   谢亭西正忙着打游戏,传来乱糟糟的声音,“什么药膏啊?”   “我房里的擦伤药不是你放的吗?”   “你皮糙肉厚的还要用擦伤药?”   谢小北气得咬牙切齿,“矮子!”砰的一声挂了电话。   过了会儿电话响起,谢小北以为是谢亭西,抓起话筒就说,“臭矮子你还有什么事?”   那边安静了一会儿,然后传出谢斯南的声音,“你好点没有?”   谢小北一惊,“二哥?”   “嗯。”   二哥给她打电话?二哥这是在关心她?谢小北顿时喝了蜜似的,“好多了,谢谢二哥!”   “下楼吃饭吧。”   谢小北有些犹豫,她才不想看到宋宜冰,支支吾吾道:“我……不饿。”   谢斯南实在找不到理由,也没有立场,算起来,宋宜冰来谢家,和他有着莫大的关系,他只能对着电话轻轻说:“好。”   好什么?什么都不好。谢家这么轻易就接受了宋宜冰,他是无论如何都没有想到的,谢小北这么脑子缺筋的,他一定得想办法让她远离宋宜冰。   挂上电话,走到隔壁宋宜冰房里,容雪还在帮她整理东西,和谢小北一色的粉红窗帘粉红床单,谢斯南怎么看,却都觉得别扭。   “南南,过来帮妈妈拉一下床脚。”   “哦,好。”   刚来的那几天,容雪的过于无微不至让他排斥过,后来她似乎也了解到了,那其实是一种变相的提醒和伤害,之后对他,便如对谢睿东和谢亭西一般,不再刻意。   谢斯南看着容雪细心备至的样子,心中涌起一股暖意,“妈妈……”本是放在心里的声音,忍不住脱口。   容雪“嗯”了一声,抬起头,见谢斯南眼眶微红,轻声笑道:“傻孩子。”   宋宜冰乖巧地接过容雪刚摊开的被单,“容阿姨,我来帮你。”   容雪摸摸她的头发,“宜冰真乖,南南也是好福气,从小就有这么好的妹妹,不像小北,就会让人头疼。”   宋宜冰道:“只是误会,容阿姨不要责怪小北了。”   容雪欣慰地点点头,“今后就是一家人了,小北敢乱捣蛋,你就告诉我。”   “嗯。”   薄薄的阳光透过窗纱,照在谢斯南脸上,分明是温暖柔和的,他却觉得心中有种极不舒坦的感觉。按理说,宋宜冰和他是更亲近的不是吗?他们应该是站在一条线上的不是吗?可为什么,突然对她的到来,产生了某种不确切的思虑?   谢斯南不自觉地叹了口气。 作者有话要说:     ☆、二 惊风乍起,不速之客(3)   宋宜冰成了谢家的人,这一点,事实胜于雄辩,饶是谢小北再怎么心不甘情不愿,也无法改变。   中午在教室休息的时候,颜素和颜妍跑过来问她,传言隔壁班新来的宋宜冰,是谢家收养的小孩,这传言,可否属实。   谢小北摆出一副我自横刀向天笑的表情,“告诉你们,这人和我八字犯冲,朋友的敌人就是敌人,所以你们也不要搭理她。”   颜家两姐妹认认真真点了头,隔了会儿,颜素支支吾吾道:“殷爷爷今晚七十大寿,你们都会去的吧?”   “你们?具体指谁?”谢小北故意逗她,“我爸爸妈妈?还是大哥二哥?”   颜素见她明知故问,脸色微红,多半是给气的,“谢小北!我不跟你说话了!”   “谢亭西当然去啦!”谢小北忙拉着她蹭,“不生气不生气,晚饭的时候让你们坐一起!”   谢小北眯眯眼睛,心里想着,什么时候给谢亭西做个媒。而一直到后来,谢亭西有了心尖尖上的人,她的计划,都没有来得及实施。年少时光易逝,颜素很小的时候喜欢过谢亭西,却自始至终,连个告白的勇气都没有。这样微不足道的小事,过不了多久,就不会再有人记得。   天气转冷,这几天总是微微有雨,到了放学的时候,小雨停歇,空气里透着些凉意。   大人们早一步去了殷家,剩下这些小孩,成群结队的一团人,打打闹闹,一到殷家,就把老爷子逗得开怀。   谢小北上来就行了个大礼,一边说道:“我就想嘛,昨天做梦的时候怎么会梦到个白胡子老爷爷给我送千年人参,果然今天一早爸爸就说是殷爷爷过寿了,小北虽然没有千年人参送,但也祝殷爷爷福如东海水,寿比南山松!”连说带拜,惹得殷正鸣合不拢嘴。   “谢家丫头,快过来给爷爷瞧瞧。”   谢小北一骨碌站起来,蹲到殷正鸣脚边,“殷爷爷,您看着比几年前还年轻。”   殷正鸣把两个厚厚的红包放到谢小北手里,笑道:“这小鬼丫头,倒是越发嘴甜,今年多大了?”   “十三。”   殷正鸣笑得爽朗,对谢仲城道:“仲城啊,等小北成年,许给我们家思源怎么样?”   此话一出,在座的都表现出兴致盎然的样子,殷家和谢家联姻,这可是件大事。眼下殷正鸣虽然就是玩笑似的一说,但从他殷老爷子口中说出的话,即便是玩笑,听的人也不能只把它当玩笑。   谢仲城和容雪对视一眼,道:“我们都没意见,听孩子们自己的意思。”   殷正鸣笑眯眯地看着谢小北,“丫头,你肯做我孙媳妇吗?”   众人皆是屏息而待。   谢小北望着天花板想了想,看一看殷正鸣身边那大叠的红包,问道:“做你孙媳妇有红包拿吗?”   谢仲城的额头起了青筋。   容雪无奈地看着他们家的北北。   谢亭西心道,果然,家丑,不可外扬。   众人惊愕半晌,随即,整个殷家客厅里笑成一片。   “原来是个小财迷,”殷正鸣对谢小北道:“今天爷爷高兴,这红包啊,你喜欢拿多少就拿多少。”   谢小北弯弯嘴角,“殷爷爷,我给叔叔阿姨们逗乐子呢,不是真要你的红包。”才不会在意这今后的几年,谢家小女因几个红包把自己卖给殷家的说法在A城人尽皆知。   殷正鸣突然想起,这说了半天还没见着自己孙子,于是便问儿子殷桦,“思源呢?还没回来?”   殷桦面色有些尴尬,低头悄声道:“他说忙着最后一单生意,赶不回来了。”   “混账!”殷正鸣气得拍桌子,他膝下独有一孙,自小就给宠成了无法无天,年方十七,已经忙着经商,这会儿又不知道跑去了什么地方。   众人一番全力施展,总算是把老寿星给哄好了,又把注意力放到了谢斯南身上。   “这就是东南西北的南?”   谢斯南给殷正鸣行了个礼,“殷爷爷好,我是谢斯南。”   殷正鸣点点头,“不错,不错,总算是回家了。”他的视线移到宋宜冰身上,“这小丫头又是谁?”   宋宜冰站在容雪身边,白衣白裤,十分秀气水灵,却显得有些局促不安。   容雪拉着她的手,“这是宜冰,我们刚收养的孩子。”   殷正鸣点点头,“唔,谢家本就人丁兴旺,这下更热闹了。”   宋宜冰站在那里,背在身后的小手微微颤抖。她从未见过这么金碧辉煌的楼宇、这么多上层社会的人物,一会儿看看谢斯南,一会儿又偷偷瞧一眼谢小北,只觉得自己这么多余、这么多余,不由得,眼里就蒙上了雾气。   晚宴结束之后,谢小北在殷家的后花园找到堂姐谢娴,果不其然,谢娴正和徐锦之小两口坐在摇椅上,你侬我侬地说着悄悄话。   谢小北欢欢喜喜跑过去,“娴姐姐,锦之哥哥!”   谢娴自幼就喜欢这个闹腾的小妹妹,这会儿也不在意她做电灯泡,只问道:“什么时候回来一趟?爷爷可等着见见呢。”   谢小北明白谢娴说的是谢斯南,谢家找回了儿子这么大件事情,却一直没有正式和谢老爷子说,人家嘴上不说,心里可是等得焦急。   “爷爷最近身体怎么样?”   “腿脚有些不舒服,本来今天都想一起来的呢,结果这鬼天气,爷爷说是腿疼,也就没出门。”   “爸爸妈妈也是商量着回去跟爷爷汇报呢,就怕爷爷生气。”   谢娴道:“爷爷为什么生气?气伯伯当年把他送走?还是气他这么不明不白的又接回来?”   “小娴……”徐锦之扯扯谢娴的衣袖,示意她不该这么说话。   谢娴一翻眼睛,不去理他。   谢小北知道堂姐素来就是这么个个性,也不在意,说来也怪,天不怕地不怕的谢小北,自小遇着谢娴就听话。   “好了小北,你回去吧,别说在这里看到我们。”   谢小北乖巧点头,谢娴和徐锦之谈恋爱,长辈们明着不说,其实心里头是不太喜欢的,毕竟二人年纪都太小,总腻在一起,难免有人看不过去。   回客厅的路上遇到谢斯南,他一个人坐在花园里的石阶上,低着头,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谢小北忽然在他面前蹲下,“二哥你怎么在这儿?”   谢斯南拍拍身边的石阶,示意她坐下。   谢小北正要坐下来的时候,被谢斯南一把拉住,“慢点!”   “怎么了?”   谢小北往地上看,只见谢斯南轻轻地将一只小虫子拨到手心,又将它放进附近的草丛里。他专注地做着手中的事情,没有注意到小北的目光发生了剧烈的变化。   这个他原本以为脾气古怪、不近人情的二哥,却原来,会这样温柔地保护一只不起眼的小虫子。看似冷面冷心,实则最最善良。   就是从这一刻开始,谢小北认定谢斯南是不一样的。今后,不管他做得有多过分、表现得有多让她失望,只要想起这一幕,她总能说服自己,这些都不是真实的,真正的他,心存善念,亦不乏温存。   处理好小虫子,谢斯南问她:“宜冰来了,你很不高兴吧?”   谢小北心里有疙瘩是真,但也不想让谢斯南为难,索性大度道:“只要她不来惹我,就没事。”   谢斯南若有所思地点点头。   谢小北道:“但是我觉得妈妈对她比对我好。”   “不会的,你才是妈妈的女儿。”   “我一直觉得妈妈不喜欢我。”谢小北委屈道:“妈妈喜欢谢亭西,对大哥也比对我好,是不是重男轻女?我记得小时候和谢亭西一起骑双人的自行车,不小心摔跤的时候,所有人都会来抱我,但是妈妈就会去抱谢亭西。”   谢斯南道:“可能,就是因为所有人都关心你,所以妈妈才更关心亭西吧,不然亭西多可怜。”   谢小北点点头,“你说得对。不过我觉得,妈妈现在对你最好。上回把谢亭西喜欢的那辆限量版模型车给你,谢亭西可生气了。”   谢斯南愣了愣,没有说话。   “正好,杀杀他的锐气,为我报仇!”谢小北说着,突然想起件事情,一把拉起谢斯南,“你跟我来。”   谢斯南有些惊讶,“做什么?”   谢小北笑笑,不说话,拉着谢斯南的手,带着他绕过花园,然后顺着歪歪扭扭的石子路,一直走到副楼,沿着纯白色的阶梯往上走。   “去哪里?”   谢小北微微一笑,月色下的小脸格外娇俏,抬起手指向远处的灯塔,“看那里。”   谢斯南顺着谢小北的手指看去,漆黑的夜幕下没有星星,远处的灯塔放出白色的光芒,在天空形成一团模模糊糊的光晕。这景色说不上绚丽可观,却是格外温柔,好似星斗绕过低沉沉的云朵。   谢小北扯扯谢斯南的袖子,“很好看是不是?”   “嗯。”谢斯南试着抽出自己的袖子,但谢小北抓得紧,他只好作罢,就这么随意给她拉着。   许久,谢斯南突然问道:“小北,你会嫉妒妈妈对亭西比对你好,如果,换做我呢?妈妈如果对我太好的话……”   “我不会生气,”谢小北毫不思索,“是你我就不生气。”   “为什么?”   “因为你是我最喜欢的二哥啊。”   谢斯南蓦地有些恍惚。   谢小北笑笑,好心地提醒谢斯南,“过两天,会去爷爷那里。”   谢斯南一怔,随即点点头,“爷爷是个怎样的人?”   “他呀,喜欢一天到晚板着脸吓人,但就是个纸老虎,哄一哄就开心得不得了,有人说说爷爷凶,其实才不呢。”   “你是谁也不怕的。”   “不,以前我怕奶奶。”想起奶奶,谢小北语带忧伤,“奶奶去世前,我一直觉得她不喜欢我,重男轻女。”   “怎么会。”   “真的,但是奶奶去世后我又有点想她,小的时候过年回老家,她会给我们煮汤团,很好吃。”谢小北说着看向谢斯南,“你喜欢吃汤团吗?”   “喜欢,”谢斯南道:“很喜欢。”   “那明天放学我带你去吃汤团,有家店的芝麻汤团,特别好吃。”   “好。”   谢小北从口袋里拿出两个红包,“这个,给你。”   谢斯南惊讶地看着她。   谢小北解释道:“那天看到你把零花钱都给了宋宜冰。”   谢斯南有些发愣,“没关系,我是男孩子。”   “这和性别有什么关系?”   “是吗……没关系吗……”   “你别找借口,又不是外人。”   “小北,谢谢。”   谢谢,谢谢你的善良和大度,但是,如果你知道宜冰用那些钱做了什么,一定,不会这样了。谢斯南心中忐忑,总觉得,该做些什么弥补。   “小北,你喜欢吃什么?”   “粉条。”   “粉条?”   “嗯!”   “知道了。”   这一晚,他们从爷爷说到奶奶,从奶奶说到老家,又从老家说到汤团和粉条。最后谢小北累得睡过去了,蜷成一团,睡在谢斯南怀里。   谢斯南抱着妹妹,有些不知所措,他想起那日送给宜冰的小兔子,抱在手里的时候,也是这样软软的、又暖暖的,随之,整颗心都变得柔软起来、失了棱角。   谢斯南有些恍惚,似乎,自己和刚来谢家的时候,有些不一样了,这不一样,是从何而起?他看着怀里的谢小北,睫毛颤颤,睡得香甜。   风起,云动,这寂静的秋末之夜没有星星,但是月色很亮,很好看。 作者有话要说:     ☆、二 惊风乍起,不速之客(4)   转眼冬至,人说鬼节。   传言南华中学实验楼二楼闹鬼,谢小北很是心动,下了课就去初二的教学楼找谢斯南。   谢小北什么鬼神都信,无奈谢斯南却是个无神论者。   “哥你陪我去吧,今天正好提早放学,那里有机器鬼、蝴蝶鬼、断头鬼……”   谢斯南心道,这都什么乱七八糟的名字,断然拒绝:“我要写作业,你找谢亭西吧。”   很快上课铃声响,谢小北知道劝不动,背过身走人,并且下了个结论:“胆小鬼。”   那天谢小北也没去找谢亭西,而是和颜素、颜妍还有程羡宁一起去了实验楼。   □□很有一番探险的样子,鬼鬼祟祟上了二楼,谢小北看着瑟缩在自己身后的三个人,大义凌然道:“怕什么怕,本教主会保护你们的。”   正说着,迎面走来隔壁班级的几个同学,宋宜冰也在其中。   有人提议,大群人在一起实在没有刺激,应该分头行动,于是众人抓阄两两分组。好巧不巧,冤家聚头,谢小北和宋宜冰分在一组。   放学后,谢斯南和往常一样,坐上陈司机的车。他今天本就迟了十多分钟,而奇怪的是,车上只有谢亭西一个人。   “小北和宜冰呢?”   谢亭西言简意赅,“抓鬼。”   今天年级里好多人组队去实验楼,谢亭西很是鄙视。   陈司机好脾气地说道:“等她们吧,也不急。”   隔了会儿,谢亭西捅捅谢斯南的书包,“二哥,商量个事情行不行?”   谢斯南转过头看着他。   “就上回那模型……”谢亭西支支吾吾道:“我见你也不怎么玩,要不就让给我吧?我可以拿别的和你换,房间里的东西随你选。”   谢斯南笑着点点头,“好。”   一直到五点,校门口人都散去了,谢小北和宋宜冰还是没有出来,陈司机有些着急了,“这么晚了,怎么还不出来,别是在里面出什么事了?”   谢斯南道:“我去看看。”   “还是我去吧,”谢亭西先一步打开了车门,“小北跟我最好了,我有心电感应,她现在正召唤我呢。”   谢斯南听着,面色有些沉,他看着谢亭西下车,不由得也打开了车门。   二人赶到实验楼门口的时候,正看到几个孩子紧张地等在门口,见着他们过来,有人低声说:“谢小北的哥哥来了。”   谢斯南心中暗叫不好,问道:“怎么回事?谢小北和宋宜冰呢?”   有个女孩子说道:“我们分开走的,说好五点钟在这里碰头,但是就她们两个没出来。”   谢亭西闻言,已经冲上楼去。   谢斯南急忙跟上。   就在二楼的转角口,谢亭西险些撞上迎面走来的谢小北,忙把她一把拉住,“怎么回事你,玩疯了是不是。”   谢小北诧异地看着她,“不就晚了点么,又没耽误你多少时间。”   “我还以为你被鬼叼走了!”   “你不是不相信有鬼吗?”   谢斯南见只有谢小北一人,忙问:“宜冰呢?没和你在一起?”   谢小北气道:“我也在找呢,一转身就没影了,要不是她,我早下去了!”   谢斯南闻言,立即往走廊里跑去,挨个房间去找。   谢小北和谢亭西跟在他身后,谢小北道:“找过了,这几间都找过了,就是没人啊。”   天色渐渐黑下来,谢斯南越发紧张,剩下最后一间女厕所,他要进去的时候,被谢小北拉住,“这是女厕所!”   谢斯南轻轻推开她,“宜冰怕黑。”   他走进去,一个个隔间去推门,到最后一间的时候,终于在里面找到抱着膝盖的宋宜冰。   她泪眼模糊地扑进谢斯南怀里,紧紧抓着他的衣服,哭得泣不成声,“哥,我怕。”   谢斯南低声安慰,“别怕宜冰,我在这儿,没事了,别怕。”   谢小北看着紧紧相拥的两个人,抿着嘴,喉咙干涩。   回到家已经六点。   宋宜冰受了惊吓,晚饭也不吃就躲进谢斯南的房间里。   容雪急得又是煮粥又是熬汤,甚至亲自端了碗筷送上去。但是宋宜冰十分不承她的情,只拉着谢斯南的衣角,对她不理不睬。   容雪无奈,待她走后,房里只剩宋宜冰和谢斯南二人,谢斯南让她吃点东西,宋宜冰只是摇头。   谢斯南叹了口气,突然觉得很累,看着架子上那个谢亭西想要的模型,想到他今天下车前说的话,不自觉地就上前拿起了那个模型,鬼使神差地,将它高高举起。   一阵声响,模型摔得四分五裂。   宋宜冰一怔,看着谢斯南,低声喃喃道:“哥你别生气,我吃就是了。”   谢斯南喂她喝汤,宋宜冰乖巧喝下,好像又回到很小的时候,她总是生病,每次都得他照顾。   谢斯南道:“以后对长辈,不要那么没有礼貌,她毕竟和你的爸爸、叔叔,都不一样。”   宋宜冰道:“谢家对我好,不过是出于亏欠。”   “那也得他们愿意。”   “是他们心虚,”宋宜冰固执道:“这种近乎讨好的方式,我不稀罕。”   谢斯南沉默。   宋宜冰转而又问道:“门是从外面锁上的,你为什么不问是谁把我关在里面的?”   谢斯南依旧沉默。   “你就那么相信谢小北?”   “宜冰,”谢斯南帮她擦擦嘴边的汤渍,“小北她心地善良,绝对不会这样做的。”   宋宜冰笑,“所以又是我蛇蝎心肠在害她?”   “别这样,宜冰……”   谢斯南话没说完,宋宜冰已经上前将他抱住。   手中的汤滴滴洒在被单上。   “你现在是谢小北的哥哥了,就不要我了是不是?”低声耳语,仿佛请求,“我不想害她,我只是怕她把你抢走了。”   “宜冰,别多想。”   宋宜冰紧紧抱着谢斯南,“她除了你,还有好多好多,但是我除了你,什么都没有。”   谢斯南闭上眼睛,轻轻拍着她的背,“你们都是我妹妹,没有轻重之分。”   “你保证。”   “我保证。”   此时敲门声起,谢亭西进来的时候,首先映入眼帘的,就是满地的模型碎片,当下心痛到无以复加,“二哥,这怎么回事啊?刚还说送我的。”   宋宜冰看他一眼,冷静地说:“我摔坏的。”轻飘飘的语气,让谢亭西眼睛几乎冒血。   “反正你们家有的是钱,再买一个好了。”   “限量版的,买不到了!”   看着他这个样子,宋宜冰倒笑了,“不就一堆破塑料,我帮你粘好。”说罢,起身将地上的碎片全都捡起来。   宋宜冰拿着碎片离开,谢亭西及忙跟上。   这二人走后,谢斯南正要喘口气,谢小北却又窜了进来,直接都钻进了谢斯南的被窝里。   谢斯南拉着她的手臂,“你怎么回事?”   谢小北瓮声瓮气的,“我怕做噩梦。”   “找谢亭西,”末了又补充,“你们不是双胞胎,最最要好了吗。”   “瞎说,全世界就我跟他最不对盘。”   “起来。”   “不。”   “起来,我要睡觉了。”   “你睡吧,我给你留了半张床的。”   “谢小北。”   “嗯,听见了,晚安。”   谢斯南暗暗吸气,这简直……无赖。   第二天,宋宜冰果然将那个模型粘好了,虽说比不得原来的精致,但用谢亭西的话说,残缺也有残缺的美。他乐得接受,并且大大方方拖着谢斯南去自己房里,“二哥,我说了跟你换的,看上什么随便挑。”   谢斯南看着他房里堆放得满满当当的玩具,道:“不用了,我没兴趣。”   谢亭西却不愿意,“别这样啊,省得妈妈说我抢你东西,随便拿一件都行。”   谢斯南的目光在架子上游移了一遍,最终停留在一个形状诡异的玻璃鱼缸上。   谢亭西笑道:“你喜欢这个啊?怎么跟小北一个审美,她房里有个一模一样的,以前就喜欢用这个养鱼,养多少死多少。”   谢斯南道:“你们经常买一样的东西?”   “小时候,爸妈老说什么龙凤呈祥,好兆头,我和小北的东西什么都是双份了买。”谢亭西敲了敲柜子,“我这儿指不定还能找着当年的小裙子小裤子呢。”   谢斯南一笑,拿起那个鱼缸,“那就这个吧。”   “啊?就这破玩意儿啊?”   “嗯。”   谢斯南捧着鱼缸,心中想着,除了那个水晶猪之外,他终于又多了一个和小北一样的东西。至于为什么会产生这样的想法,他也不明白。 作者有话要说:     ☆、三 谁家少年,风流不减(1)   弹指光阴,冬去、春来、夏又至,如此反复,两年的时间倏忽而过。   这一年,谢小北十五岁,谢斯南十六岁。   自两年前在殷家楼顶的那一晚之后,谢小北和谢斯南相处得很是融洽,甚至于她每每看完恐怖片不敢睡觉的时候,都会跑去谢斯南房里。   所有人都觉得奇怪,谢小北这跟屁虫粘得最紧的,不是处了十多年的谢睿东和谢亭西,而是认识不过两年的谢斯南。   容雪不止一次警告,“北北,你是女孩子,南南虽说是哥哥,可也是男孩子。”   谢小北每每都说:“知道,知道了。”   知道归知道。   这天,谢仲城和容雪在外赴宴,深夜都没有回来,谢小北抱着笔记本电脑跑进谢斯南房里,翻开被子就熟门熟路钻了进去。   谢斯南原本正坐在书桌边看琴谱,听到声音,微皱着眉头警告道:“出来。”   谢小北摇摇头,拎了拎被子,“我今天要看《咒怨》。”   谢斯南道:“不准在我房里看。”   “我不敢一个人看。”谢小北说着已经打开了播放器。   谢斯南的视线终于从琴谱上移开,道:“去找谢亭西。”   “他在打游戏。”   谢斯南指指桌上放着的古琴,“我在练琴。”   谢小北嘟囔,“爷爷只不过说着玩的,你那么当真干嘛。”   谢斯南两年前头一回见爷爷谢仰的时候,他就在弹琴,一曲《潇湘水云》奏得出神入化,末了就开始感叹谢家小辈们不思进取,他一手不凡琴艺,竟没一个谢家人能继承的。谢斯南自那时候就开始学古琴,两年下来,已经学在《龙翔操》,前几日谢仰说,若他一个月内能学会,就将“稽古”琴送给他。谢斯南知道,相较之谢家另外几个孩子,自己在亲情这块的空白太多,能做的,便是尽可能讨长辈欢喜。如若不然,在这样的大家庭里,他就更难以立足。   这些,谢小北又怎么会想到。于是乎,她故意将喇叭放到最响,搅得谢斯南不得安生,最后只好走过来,把她从床上一把抓起来,“谢小北,我再次警告你,不准躺我床上。”   谢小北不料他竟真的把她从被子里拎了起来,想到自己下半身只穿着条内裤,下意识地就大叫起来。   谢斯南一松手,看见她的粉色小内裤和白花花两条大腿,顿时气不打一处来,“谢小北,你十五岁了!”   谢小北十分委屈,哀哀怨怨道:“我不敢开衣橱,怕贞子从里面爬出来。”   这时,谢斯南的房门开了,是宋宜冰听到声音之后跑过来,探着头问:“什么事情?”   下一刻,看到跪坐在床上活色生香的谢小北,脸上一惊,嘴巴张成了O型,“你们在干嘛?”   谢斯南道:“宜冰,你陪她回房间穿衣服。”   谢小北不情不愿地站起来,“一会儿我要把电影看完的。”   “让宜冰陪你看。”   “不要!”   “不要!”   二人同时出声,很是默契。   就好比有的人一见钟情,谢小北和宋宜冰,恰是反着来的,一见生恶,自此相看两厌,长期以来,都是桥归桥、路归路。让她们抱在一起看恐怖片,绝对不可能。   宋宜冰冷着脸道:“我想起来要给同学打电话,先走了。”   房门被响亮地关上,房间里,又是谢小北对着谢斯南。   谢小北心一横,嗖的一下又钻进被窝,装模作样吸吸鼻子,“我冷。”   谢斯南很是不快,八月的天,她敢说冷?   更气人的是,她还敢理所当然地对他说:“哥你快点过来,我一个人不敢看。”   许是谢小北太过理所当然了,谢斯南实在找不出什么理由把她扔出去,败得十分彻底,最后两个人一起窝在被子里看伽椰子。   谢小北喜欢看恐怖片,但喜欢归喜欢,害怕归害怕,看的时候还要抱着谢斯南的胳膊遮眼睛,动辄大呼小叫。   谢斯南无聊地看着画面上的结缔组织,越看越无聊。烦,烦死了,谢小北怎么可以这么烦。   嗖的一下,谢小北狠狠把头撞进谢斯南怀里,拿起他的手遮住自己的眼睛,“哥你快看!”   画面上,白衣女鬼正满脸是血地趴在楼梯上。   谢斯南胸口被撞得闷闷疼,突然心生一想法,蓦地把自己的手从谢小北眼前拿开。   谢小北看见了最恐怖的一幕,吓得哇哇大叫,一边叫一边打谢斯南。   谢斯南只是笑,笑得意犹未尽。   最后,还是陪她看完了整部电影。   影片的最后一个镜头结束,谢小北就睡了过去。   “小北,回自己房间去。”   “唔……”   “快点起来。”   “唔……”   “再不起来我打你了。”   没有声音,睡死过去了,手还牢牢抱着他的胳膊,像只小兔子抱着胡萝卜、生怕被人抢去了似的。   谢斯南有些不忍,犹豫了会儿,还是把她弄醒了,“小北,不要让我再说一遍。”   谢小北睡眼迷蒙,“哥,过十二点了,今天是我生日。”   谢斯南一愣,“我知道。”   他知道,当然知道,去年谢小北过生日的时候,还亲了他一下的,在下巴。   虽说每个家庭成员都有被她亲,但至今想起,下巴都有种麻麻的感觉,忍不住,伸出手摸了摸下巴。   “我是寿星,我最大,今天我要睡这里。”嘟囔完毕,谢小北倒头又睡了过去。   谢斯南看着她的睡颜,有些无奈,低低说了句,“生日快乐。”然后,鬼使神差地,在她额头上轻轻一吻。   他自己都被自己的动作吓到了,心跳的速度那么明晰地加快,他心道:只是一个晚安吻,哥哥给妹妹一个晚安吻,又有什么不对的?   晚安,小北。   第二天醒来的时候,日上三竿,谢小北发现是躺在自己的床上,撇撇嘴爬起来,直奔谢斯南的房间。   谢斯南也是刚起,一副睡得不太好的样子,眼睛里还留着血丝,见着小北,不经意的心中又是一叹。他也不知为何,从什么时候起,面对着她时,心中总忍不住叹气。   谢小北道:“今天我要学游泳。”   谢斯南一阵无语,“上回也不知道是谁,在泳池里被呛得泪眼汪汪,说是再也不学游泳的。”   谢小北做惊讶状,“还有这样的人?”   谢斯南深深佩服谢小北的演技。   谢家前面就是一个露天游泳池,谢小北换上泳衣,欢欢脱脱就下了水,“哥你快点!”   谢斯南把毛巾扔在一边的座椅上,看着谢小北一脸得意的样子,很是鄙视,“你有本事,就把游泳圈放下。”   谢小北钻在粉蓝粉蓝的游泳圈里,双手玩起阵阵水花,一脸淘气道:“我还就不放了,你来抢啊!”   原本是仗着谢斯南绝不会和她一般见识,由着她张牙舞爪乱耍威风,不料这回谢斯南竟然下了泳池,一把拉住她的游泳圈,“想要学会游泳,就不能抱着这玩意儿。”   谢小北是个旱鸭子,眼见着游泳圈要被谢斯南抢去了,急得哇哇叫,“放手放手,会淹死的!”   “我在,淹不死你。”   哗啦啦的水声中,谢斯南把谢小北从游泳圈里拉了出来。谢小北没了泳圈,双手乱扑腾,呛了好几口水。   “别怕,抬头,吸气。”   “浮不起来!呜呜……”   谢小北扒拉住谢斯南,“我不学了!”   谢斯南把她一个翻身,让她整个人浮在水面上,“腿别弯着,伸开,想象自己是条鱼。”说着一手托住她的腰,一手托起她的头,“我这样架着你就不会沉下去了,别害怕,一怕就往下沉了。”   谢小北试着让双腿晃动两下,由于谢斯南扶着,胆子稍稍放大,不一会儿,果然就感觉到了水中的浮力。   “好像真的不会沉。”   “要不要我放开你试试?”   “不行!”   “我数三下,一、二……”   谢斯南数到“三”的时候,就听“噗通”一声,谢小北掉下去了。   “呜呜……呜呜……”免不了又是喝了好几口水。   被谢斯南从水里拎起来,谢小北大口喘气,商量着,“我的游泳圈……”   谢斯南回她一句:“休想。”   几个回合下来,谢小北终于可以自己在水中游动,能坚持的最长距离,是在浅水区横向地从一头游到另一头。她始终坚持不了多久,因为怎么也学不会抬起头来换气。   谢斯南坐在池子边,看谢小北从这边游到那边、又从那边游到这边,却一直把头埋在水下,心道:笨,真是太笨了。   谢小北玩累了,往谢斯南这边划过来,带着哗啦啦的水,洒了谢斯南一身,“你怎么换气的?”   “我不用学就会了。”   “为什么?”   谢斯南笑笑,“天生的。”   谢小北道:“那我怎么办?爸爸妈妈为什么没遗传给我?”   谢斯南揉揉她的头发,谢小北一甩头,水滴又全飞溅起来。十五岁的年纪,大致还是孩子似的身体,胸部却已经微微有些凸起,像是初春的花蕾,一阵春雨过后就含苞待放。谢斯南不小心出了个神,转而又因为自己的出神有些烦躁,道:“我去帮你拿个浮板,这样就能自己练习了。”   谢小北看着他跑远,随即转过身,看着对面的深水区,努力吸了口气,哼,敢小瞧我!她大义凛然地往深水区游过去。 作者有话要说:     ☆、三 谁家少年,风流不减(2)   谢斯南再回来的时候,泳池边没了人,再往前方望去,只见泳池深处,水花扑腾。   这一惊可非同小可,谢斯南立马扔了浮板,下水之后就以最快的速度向深水区游去。   由于来不及戴潜水镜,水底下一片白花花的,耳边传来阵阵咕咚咕咚的声音。谢小北的身体在前方出现,看得出她的手脚在水里乱动,谢斯南忙伸过手一把搂住她。   谢小北一时间没反应过来,还在拼命挣扎,刚刚才浮上来的身体,瞬间又沉了下去。   “小北……”谢斯南想叫她一声,出口却还是咕嘟咕嘟的水声,他奋力蹬脚,让两人向上漂浮。   好不容易终于探出头去,谢斯南重重地喘息,而谢小北,已经软成一团,原本抱紧谢斯南的双手在上岸之后就垂了下去,随之整个人都倒在边上。   “小北?”谢斯南拍拍她的脸,“小北!”   谢小北双眼紧闭,没有任何知觉。   “小北!醒醒!”谢斯南情急之下来不及多想,深吸一口气,对着谢小北的嘴就吹了下去。   双唇碰上的一瞬间,谢小北突然惊恐地睁开了眼睛,她原本只是想吓吓谢斯南,没想到他会这么不经吓,直接就做起了人工呼吸。   这下可把谢小北吓坏了,也没看清楚位置,就猛的一翻身,和谢斯南双双摔入了水中。   谢斯南已经彻底愣住,他在几秒钟内想清楚了事情的前因后果,但眼下要如何应对,全然不知所措。   水底下,如同隔绝于外界的另一个世界,没有杂尘、没有噪音,一切都这么纯净与自然。二人的双唇紧紧相贴,都不知道如何亲吻,只是睁大了眼睛,看着对方和自己一样惊诧奇异又热切懵懂的表情。   这水底的时间,与外界的仿佛也不一样,要不然谢小北怎么觉得,明明已经好几秒过去了,自己一点都不觉得呼吸困难呢?屏息凝神,五秒、十秒、二十秒……谢小北终于憋不住,鼓胀着脸推开谢斯南。   谢斯南回过神,忙拉住谢小北,一个向上的力,将她拖上了水面。谢小北大口呼吸,又不慎被突如其来的空气呛到,不断咳嗽。   一到浅水区站稳脚,谢小北扶着池壁拼命咳,小脸涨得通红,几乎整个人都瘫软在池壁上。   谢斯南一手扶着她,一手也撑着池壁,呼吸紊乱,面色紧绷,“要不要紧?”   谢小北胡乱摇摇头,一时半会儿却说不出话。   谢斯南看她这般痛苦的样子,冷声道:“再迟会儿,你就直接被送医院了。”他生气,很生气,这个谢小北,平时贪玩胡闹也就算了,却也没个限度的,刚才那么危险,她竟也敢玩!   好一会儿,喘息声才渐渐平稳下来,谢小北歪过头看看谢斯南,见他还是冷着张脸。   她晃晃他的胳膊,“哥?”   “你还知道我是你哥?”谢斯南一开口,却又后悔了,刚才的事情,情急之下过去了也就过去了,这么刻意地问起,倒是增添烦恼。   恼也是恼自己,恼着恼着谢斯南就放开谢小北,一声不吭走了。   谢小北对着他的背影做了个苦瓜脸。至于么,这样都要生气,前几天看的电影里头是什么样来着?妹妹亲哥哥的时候,哥哥才不会摆那样的臭脸!   谢小北看谢斯南走远了,一路小跑追上去,“喂你走慢点,下午我们去吃粉条吧,我要吃鸡公煲里的粉条……”   谢宅楼上,窗口边站着两个人,一人双手撑着阳台目视前方的泳池,沉静的脸色下暗含波涛汹涌,一人双手抱胸,眉头微微锁起。   许久,撑着阳台的那个终于说话了,“这两人,真是,太不会装了,这么容易就让人看出来。谢亭西,你说是吧?”   谢亭西冷笑,“你倒是看出什么来了?”   宋宜冰转过身,后背靠着阳台,外面的风吹进来,衣裙和长发丝丝飘舞,怎么看,都有种美不胜收的味道。   “你不觉得,他们的感情太好了点吗?大哥常年在外的暂且不论,按理说她应该和你这个双胞胎哥哥更亲近些。”   谢亭西看着宋宜冰,警告意味十足,“你想多了,不要因为自己心里怀揣着什么见不得人的心思,就把别人想象成和你一样,告诉你,我们家小北,和你不一样。”   这两年,为了谢小北,他们之间不止一次发生类似的口角,宋宜冰以为自己早就可以百炼成钢,可这一次,心里不舒服的感觉还是那么强烈。   她笑笑,努力做出若无其事的样子,“别这么恼羞成怒似的看着我,说说而已,我又不会对他们怎么样。”   “安分守己,这样最好。我不知道你来谢家到底什么目的,但别动我们家任何一个人,不然你会后悔。”   宋宜冰收敛了笑容,“这次,是你想多了。小小年纪,心思那么多,当心未老先衰。”   “彼此彼此。”   “不跟你说了,我去看阿姨画画。”心道:这个谢亭西,为什么一定要这般讨厌。   容雪是A城小有名气的画家,宋宜冰自从来了谢家就跟着容雪学画画,聪明伶俐的,一点就透,容雪每次夸她的时候,都能把谢小北气得够呛。   这样就很好,宋宜冰这么认为着。   谢家凡是有人过生日,都习惯了不请外人,就是一家子聚在一起吃个晚饭。谢小北和谢亭西是龙凤胎,年年生日都是一起过,最热闹。   下午的时候,趁着爷爷和三叔一家子还没来,谢小北就死命地磨谢斯南带她出去吃鸡公煲。   谢斯南还是副万年不变的表情,“看着就不干净,有什么好吃。”   “怎么就不好吃了?人间美味啊,我就想吃那个!”   “妈妈说了不让你在外面乱吃东西。”   “你不说妈妈又不会知道。”   容雪恰好在这时候从楼上下来,听到了最后一句,笑问:“什么事情不让我知道?”   谢小北道:“妈妈我下午想出去吃好吃的,让哥陪我去呢!”眼神瞥过挽着容雪手臂的宋宜冰,心中些许不快。   容雪笑道:“斯南就陪她去吧,不然这小丫头要闹一整天的。对了北北,晚饭记得叫上你的朋友们,颜家的艺馨据说是回来了,让她一起来玩,这孩子,很多年没见了呢。”   谢小北的小婶婶,也就是谢叔群的妻子颜曼,是颜素、颜妍和颜艺馨的亲姑姑,从这一层来看,谢家和颜家的关系也是不一般的。   谢小北道:“好好好,我这就打电话过去,哥我们打完电话就出去。”   这时候谢亭西从楼上下来,“你们要出去?我和你们一起去。”   谢小北微微诧异,谢亭西这家伙平日里就喜欢窝在自己房间里的,今天是太阳打西边出来了。   容雪道:“那宜冰也去吧,别一个人闷家里。”她心中还是为着宋宜冰考虑,虽说是一家人,但毕竟不姓谢,平日里和小北亭西免不了有些生分。   宋宜冰一副无所谓的样子,“好。”   于是,谢家面和心不合的四人党就这么浩浩荡荡地出门了。   谢小北和谢亭西走在前面,一个昂首阔步蹦蹦跳跳,一个目不斜视步子方正。   谢斯南和宋宜冰走在后面,一个目光垂地步履轻微,一个面带笑意举止优雅。   谢小北走着走着就去招惹谢亭西,“你今天吃错药了?平日里不是姑娘似的大门不出的吗?”   谢亭西白他一眼,不说话,小眼神怎么看都有些个幽怨。   多年以后,出现了一个叫做傲娇受的物种,谢小北不自觉地就联想到了小时候的谢亭西。   而此刻,在谢小北看来分外幽怨的谢亭西,幽幽地对谢小北说了句,“是不是你把我手机号码给别人的?”   谢小北又开始假装记忆力离家出走,“给谁?”   谢亭西咬牙切齿,“我怎么知道叫什么,就你们班长得跟如花似的那个人!”   谢小北这会儿摸摸鼻子,“谁叫人家借我数学作业来着,你又不肯借你的给我……”   “小北,你抄作业?”谢斯南语气不善,道:“我不是每天都有教你做数学题?”   “这个……啊我看到鸡公煲了,就在前面!”她二话不说地抓起了宋宜冰的手,“吃粉条去咯!”   一路冲到店里,宋宜冰提醒道:“放开我,你抓着我干嘛?”   谢小北松开手,笑笑,“我一个人跑的话看起来会很傻。”   “难道你觉得拉上我一起跑就不傻了?”   “什么嘛,见死不救啊。”谢小北想了想,“哥和谢亭西都知道了,要不以后你借我数学作业?”   “谢小北你脸皮真是厚比城墙。”宋宜冰前一句还是带着嘲讽的,后一句,却是饶有兴致地问道:“你为什么管谢亭西叫谢亭西,管谢斯南叫哥?”   谢小北一愣,答不上来。   这时候谢斯南和谢亭西也进来了,木木的脸和坏笑的脸,对上另外两张木木的脸和坏笑的脸。   下午两点半,店里很是冷清,没有别的客人,老板大叔笑呵呵地跑上来,“四个小朋友随便找位置坐吧,吃点什么?”   谢小北道:“鸡公煲,最大的锅。”   老板问:“要放辣吗?”   谢小北:“不要。”   谢斯南:“微辣。”   宋宜冰:“中辣。”   谢亭西:“重辣。”   老板愣了几秒,“到底怎么放?”   谢小北:“那就微辣吧。”   谢斯南:“不用放了。”   宋宜冰:“中辣。”   谢亭西:“重辣!”   老板快哭了……   谢小北一拍桌子,“老板,给我们四个小锅子,每样来一份!”   老板擦擦汗,“好的,菜单在这儿,你们再看看要点些什么菜。”   谢小北:“不用看了,米饭和粉条。”   谢亭西:“你当我们和你一样全是饭桶?菜单拿来!”   谢小北:“你才饭桶!你一家全是饭桶!”   谢斯南:“……”   宋宜冰:“……”   谢亭西:“谢小北,我真怀疑,妈妈怀着我们的时候一直是侧躺着的,所以把你的脑袋给压坏了。”   谢小北几乎要跳到凳子上,“谢、亭、西!”   一顿饭,吃得四人齐齐打着饱嗝,连逛马路的力气都没有,一回家就纷纷瘫坐在客厅的沙发上。自四个人生活在一个屋檐下开始,还从来没有像这样坐在一起过。   容雪从厨房里出来的时候,就看到四个孩子张牙舞爪地占领了整张沙发,忍不住笑道:“你们都吃成这样了,晚饭怎么办?”   四人一听晚饭,很是默契地一阵哀嚎。   谢亭西踢了谢小北一脚,“都你丫害人不浅的,我喝了一整锅汤!”   “你别踢我!我肚子里全是粉条,胀死了!”谢小北说着往谢斯南那边靠过去。   谢斯南不停地喝水,“怎么可以那么咸,小北你起来,我要再去倒杯水。”   宋宜冰把自己的杯子给他,“我也要一杯。” 作者有话要说:     ☆、三 谁家少年,风流不减(3)   就在谢家的孩子们涨着圆鼓鼓的肚子挺尸的时候,颜家的孩子们来了。   话说当年谢叔群和颜曼结婚后,就叫嚣着要和大舅子颜耀华比谁先生儿子,于是憋足了劲儿生。结果天不遂人愿,谢叔群和颜曼生了谢宛和谢娴两个女儿,而颜耀华和林淑慧结婚较晚,虽说后来居上,却也是三个女儿排排坐,连个儿子的影儿都没有。   两家就这么相互挖苦着,直到千禧年,谢叔群老来得子生了谢然,自此一见颜耀华就趾高气昂,可把颜耀华气得不轻。颜素和颜妍是和谢小北一起玩到大的,至于颜艺馨,因为最得颜家老爷子的宠爱,从小就被带去了澳洲,直到今年,才被思女心切的林淑慧从老爷子那里抢回来。   眼下,林淑慧带着三个女儿一进门,就被谢家奇形怪状坐没坐相的孩子们惊讶到了。   谢家四人党一连声的“阿姨好”,各个都是有气无力。   林淑慧道:“阿雪,你们家孩子这一个个都是怎么了?”   容雪笑道:“这可真真是‘吃饱了撑’的!”转而看向他们,“怎么尽坐着,让三个妹妹看笑话不是。”   容雪向来是好脾气的,在孩子堆里最最吃得开,颜素和颜妍看到她,一早上去人手一边挽着她的胳膊,一口一个容姨喊得亲切。   林淑慧引着颜艺馨给容雪认识,“馨馨,这就是容姨,你小时候可喜欢赖在她怀里了。”   颜艺馨虽说在国外长大,但中国的礼数也知道得一清二楚,端端正正行了礼,“容姨好。”   “好好好,这孩子,真是越长越漂亮,气质也好,我们家北北站在边上,就成了个野丫头。”   一边的北北丫头不乐意了,“妈妈,不带这么说我的!”   这会儿,沙发上的几个都已经站了起来,颜素和颜妍挨个介绍他们认识。   到谢斯南的时候,颜艺馨愣了会儿,随即说道:“这哥哥,我好像在哪里见过的。”   谢家客厅里安静了几秒,下一秒,齐齐笑开了。   容雪道:“馨馨肯定是没看过《红楼梦》,不然哪敢说这样的话?”   林淑慧素来是喜怒形于色的,这会儿已经笑得直不起腰来。   颜艺馨诧异道:“是没看过,爷爷好几回让我看,都只看了个开头便看不下去,神神叨叨的。”   宋宜冰却是极喜欢《红楼梦》的,对书中那段更是印象深刻,当下便能背出几句,“虽然未曾见过她,然我看着面善,心里就算是旧相识,今日只作远别重逢……”   众人又是一通乱笑。   倒是谢斯南沉得住气,淡淡回了句,“是我长得大众化而已。”玩笑归玩笑,但话还是不能乱说。   谢小北用胳膊肘捅捅谢亭西,低声问:“他们在说什么哥哥妹妹的?”   谢亭西鄙视道:“叫你不好好看书,文盲。”   谢小北急了,“哎你倒是告诉我呀!”   谢亭西只得在她耳边悄声道:“贾宝玉初见林黛玉,就说了句,这妹妹,我曾在哪里见过的。所谓,一见钟情,不知所起,一往而深。”   谢小北没看过《红楼梦》,但宝哥哥林妹妹这两个人,她是知道的。听宋宜冰这么一说,心中很是不快,至于为何不快,她又说不上来。   一屋子人正嘻嘻哈哈的时候,谢老爷子和谢叔群一家来了,这下更热闹,才五岁的谢然,已经知道怎么油嘴滑舌讨人开心,上来就是“婶婶抱抱,林阿姨漂亮。”把众人哄得不亦乐乎。   谢娴一见小北,拉着她亲亲热热地就去了房间,免不了又要巴拉巴拉说她和徐锦之最近如何如何。   谢娴把一只盒子放到谢小北桌上,“小北,送你的生日礼物,锦之从南方带回来的珊瑚,养在水里,还是活的呢。”   谢小北看着稀奇,却也提不起多大兴趣,还惦记着刚才哥哥妹妹的事儿,想着谢娴怎么着也是过来人,于是便问道:“姐,你和锦之哥哥头一次见到是什么情形?”   谢娴道:“有次我姐和程三出去玩,我在家无聊就一起去了,程三和徐未然不是发小么,徐未然说要带他堂弟一起,我们就这么认识的,当了三个大灯泡,把程三给气得牙痒痒。”   程三说的是程家的程绍均,当年和谢宛谈恋爱那会儿,二人也是你侬我侬的,但后来谢宛和庄家长子订了婚,程绍均伤心之下去了国外,今年据说是要回来了。   谢小北想到这里的时候撇撇嘴,虽说和这人不熟吧,印象还是不错的,谁叫人家长得好看呢。   谢小北拖着下巴问:“你们那时候,有没有那种……就是好像以前见到过的感觉?”   谢娴想了想,“没有,他那时候路人甲似的,我都没多看一看。”   谢小北望天。   不明白啊不明白,这个颜艺馨,到底从哪里冒出来的!   一顿晚饭,吃得谢小北心中郁闷,颜艺馨总是往谢斯南的方向看,看得谢小北心头火起,险些就要摔了碗筷赶人。   谢仰就坐在谢小北身边,看谢小北一副如坐针毡的样子,问道:“怎么了丫头,下午吃的还没消化呢?”   谢小北来不及多做思考,言由心生,道:“爷爷以前说得对,还是中国文化好,在资本主义国家受教育的,吃饭老盯着人家看!”言罢还觉得自己很有气势。   此话一出,众人皆惊,谢家长辈尤其是面子上过不去,谢仰一拍筷子,“你倒是懂礼貌了!敢这么在叔叔阿姨面前出言不逊!”   谢仰从没凶过谢小北,这下嗓门一大,谢小北顿就湿了眼眶,一小半是给吓的,大半,是给颜艺馨气的。   林淑慧忙道:“谢伯伯您别生气,小孩子说话哪能当真,小北心直口快,说说也就过去了,谁会放心上?”   谢仲城看了一眼谢小北,“还不快道歉!”   谢亭西在桌子下面的脚踢了谢小北一下。   这一踢更让谢小北难受了,这到底是在谁家里?今天又是谁过生日?怎么人人都向着颜艺馨?她抿了抿嘴,放下筷子,站起身就往楼上房间里跑去。   到了自己房间,谢小北锁上门,扑倒在床上就哭起来,越想越伤心,简直就要憋屈死了。   不多久,谢亭西推门进来,拉起被子就把谢小北拖起来,“就你这点出息!”   谢小北嚷嚷,“我就这出息,你有意见?”   “我当然有意见!”谢亭西气鼓鼓地关上门,在小北身边坐下,“不就是开几句玩笑,你至于吗?谢小北,我可提醒你,你对二哥的重视程度,有些过界了!”   谢小北静静地看着他,声音有些冷,“你什么意思?”   谢亭西从来没有见过这样的谢小北,顿时有些慌,却也是实话实说,“你不觉得,二哥在你心里的位置,太特殊了吗?我才是和你同一天生的。”   见小北还是冷着张脸,他忙想办法扯开话题,梗着脖子道:“我就是吃醋了行不行?还不兴人吃醋啊?”   话没说完,脸倒是红了。谢亭西浑身上下满是缺点,唯一一个让谢小北喜欢的优点是,一撒谎就脸红。   如果谢亭西知道此时谢小北的心里想法,一定会赌咒发誓自己绝对没有说谎。凭什么,从小到大和自己最亲最亲的小不点,要围着别人转?   谢小北瞪着谢亭西不说话,谢亭西伸手抹去谢小北脸上的泪水。   这个动作,从小到大,重复过无数遍。他喜欢欺负和数落自己的妹妹,但不允许别人对她有丁点不好,小北受了委屈,他永远是那个给她抹眼泪、为她出头的人。他们是同一时刻诞生的生命,一同出生,一同长大,一起穿小裙子、小裤子,比谁的袜子好看、比谁的玩具抢眼……可现在,小北身边有了第二个特别的人,这让他十分不快。   “谢亭西,你先出去。”   谢亭西捏捏她的鼻子,“那你过会儿自己下来。”   谢亭西走了没多久,又传来敲门声,谢小北不应。   “小北,开门,是我。”   是谢斯南。   谢小北吸吸鼻子,很是不争气地打开了门。   谢斯南见谢小北眼圈红红的,伸手揉揉她的头发,“哭什么啊,下去吃蛋糕了,亭西等着和你一起切呢。”   谢小北气呼呼道:“你和你的林妹妹吃去。”   谢斯南笑了,“你这股子酸味,倒像是林妹妹。”言罢,深觉不妥,又道:“走吧,别让他们久等。”   谢小北对着镜子照了又照,确定别人看不出来她哭过,才肯跟着谢斯南下楼。客厅里的人,就看见身长玉立的哥哥,牵着粉雕玉琢的妹妹,一步步走下楼梯,这场景,温暖美好得像是一幅会动的画。   “哥,你觉得颜艺馨好看吗?”   “没有小北好看。”   知道是骗人的,但谢小北忽然就觉得,颜艺馨什么的,都不重要了。   生日一过,又长一岁,小小的少年,心里头的弯弯却似又多了许多。   这岁岁年年,是非对错,渐渐就交织成了线团,理不清的千头万绪,解不开的错综复杂。 作者有话要说:     ☆、三 谁家少年,风流不减(4)   时光悄无声息地走过,一转眼,就到了初三期末。   这天谢小北在家里照着镜子量身高,“哥,我好像又长高了!”   谢斯南坐在沙发上翻着书,随口敷衍几句。   谢亭西不屑道:“你要是智商也跟着一起长就好了。”这两年他个子开始猛窜,再也不用理会谢小北说他矮了。   谢小北哼了一声,“数学成绩不好又不代表智商不高,我还说你情商有问题呢。”   谢亭西更为不屑,“谁情商有问题?程羡宁追了你大半年了你到现在都不知道。”   “我们是纯友谊!”谢小北大喊,“友谊!”   “你们那是纯友谊,那二哥和他们班班长算什么?”谢亭西说着蹭蹭谢斯南,“是吧二哥?”   谢斯南一皱眉,“我和她又有什么关系了?”   谢亭西道:“她喜欢你的事情全年级都知道。”   谢斯南头也不抬,专注地看着手里的书,“那也和我没关系。”   “你倒是会撇清关系,我看她挺好的。”   回到这个问题上谢小北就不开心,一屁股坐到谢斯南和谢亭西中间,把他们两个分开,对谢亭西道:“颜素暗恋你很久了很久了很久了!谢亭西你白长着这么张脸,纯粹就是为了摆设的吧,学校里多少女孩子为了你争破脑袋啊!”   谢亭西狡黠一笑,“我对女人没兴趣。”   谢小北好在是没喝水,不然非得喷他一脸,“好得很,晚点我把程羡宁介绍给你。”   和谢亭西闹了半晌,谢斯南一句话也不说,谢小北伸过头去,“看什么书呢这么入神?”   一看封面,《白马啸西风》。   谢小北乐了,这是她强烈推荐给谢斯南的,“怎么样很好看吧?”   谢斯南“嗯”了一声,“别吵,我马上看完了。”   谢小北看着他把书翻到最后一页,似乎还沉浸在那个故事里,灯光下的五官,凝神专注的样子,越看越好看。   合上书本后,谢斯南后沉默了会儿,轻叹一声:“虽则如云,匪我思存。”   谢小北纳闷了,“什么云?什么我?”   谢亭西翘着二郎腿,“笨死了,《诗经》里的句子,意思是,那些再好有什么用,都不是我喜欢的。”   “哦!”谢小北这下明白过来了,“李文秀也说过,‘那些都是很好很好的,可我偏不喜欢’,我最喜欢的就是这句了!”   此时少年心事,只以为心之所系为要,寡爱方能长久,谁又知数年后长成了固执顽劣,险些酿成大祸——这又是后话。   谢亭西看《诗经》,但是不看金庸,问道:“李文秀是谁?”   “就是《白马啸西风》里的女主角。”   谢亭西道:“尽看这些没营养的东西,你还不如和宋宜冰一起去学裁缝呢。”   谢小北几乎气结,“她学的明明是设计好不好!”   宋宜冰跟着容雪学了几年绘画之后,喜欢上了服装设计,眼下最想考的就是本城一所着名设计学院,最近几个月都关在房里努力准备,谢小北难得觉得世界清静。   谢亭西问道:“小北你打算考什么学校?”   谢小北道:“随便,离家近点就成。”   “你就不想去别的城市?”   “为什么要去?在家里不是挺好的。”   谢斯南比他们高一届,去年考入A城最好的高中,谢小北潜意识里就想和他考一个学校。但是……想想自己的成绩,谢小北有些犹豫。不过又有什么关系,哪里都好,反正只要不离开这个城市,每天放学后,还是能见到的。   当晚,谢亭西找了谢斯南。   “二哥,我有话直说,小北念高中,还是不要留在A城了,你觉得呢?”   谢斯南一时有些愣住,“为什么”三个字,却是没有直接问出来,只是眼睛直直地看着谢亭西。   谢亭西有些为难,不过都是十五六岁的年纪,谁又能把太多事情看得清清楚楚,只是凭着一份与生俱来的奇特感知,知道有什么不太好的事情,将要发生了。   他努力组织着词汇,说道:“很重要的一个原因是,想把她和宋宜冰分开,她们性格不合,在一起老出事。还有,有些话……其实我们心知肚明的,这样做,最好不过了。二哥,小北她,有什么事情,第一个想到的永远是你。每次最好的东西都留给你、上学放学都要和你一起走、连牙膏牙刷都要和你用一样的……”   爱着谢小北的人太多,从小到大,似乎所有人都喜欢围着她转,唯独谢亭西不这样,其实他只是想告诉小北,很多时候,关心可以通过另一种方式来表达。   冷漠不是因为不爱她、拌嘴不是因为讨厌她,一母同胞的妹妹,从两条生命产生的那一刹那起就注定,他们之间,和别人是不一样的,他能感觉到她每一次的高兴与沮丧、激动或失落。   他的妹妹,自以为是,却很笨很笨的妹妹,也许到现在都在困惑着,萦绕在心头的,是什么样的感情,为什么忽而天堂、忽而地狱。   但是他知道,矫情孤傲,其实很聪明很聪明的谢亭西,知道,谢小北,喜欢着谢斯南,和世界上任何一种亲人之间的喜欢,都有所区别。   这样的感情,光是想想,就觉得不可饶恕,所以,不能说,不敢说。他只能这样看着谢斯南,大家都明白的、沉默着、扼杀了,就好。   “二哥……”谢亭西再次开口,不自觉地,带上了乞求的意味。   谢斯南强迫自己冷静,谢亭西这番遮遮掩掩的话,已然让他心跳飞快,像是做了什么见不得人的事情。他看着谢亭西,刻意调整了语气,“别担心,小北还是个孩子,过段时间,就会没事的。”   “就因为她是个孩子,再这么下去……”   “知道了,”谢斯南笑得有些尴尬,“我知道该怎么做。”他胸口堵得慌,一直以来不敢想的问题,被这么点破,突然就觉得不知所措。   “B城怎么样?大哥在那边工作,虽然他经常出差,但毕竟人脉深广,小北由他照顾,爸妈肯定也放心。”   “好。”   谢亭西走后,谢斯南坐在书桌前,久久不能平静,他看着时钟滴滴答答走过,一点睡意也无。   谢小北在房里,也是愁眉苦脸。   正如谢亭西所说,程羡宁喜欢谢小北,从以前的朦胧,发展到了现在的追求,大大小小的书信不断,谢小北烦了,终于现学现用,回了他一句,“虽则如云,匪我思存。”自此,脑子缺根筋的程羡宁小朋友逢人便炫耀,谢小北回应他的情书了。   谢小北深深觉得,孺子不可教也。   谢斯南敲门进来的时候,看见谢小北正对着她的志愿书发呆。   “想好填什么学校了?”   谢小北摇摇头。   谢斯南在她床边坐下,低着头道:“我明年想转学去B城。”   “啊?”谢小北惊讶极了,“为什么呀?”   “在这里生活久了,想换个地方。”   谢小北思索一阵,“那我就填B城的学校好了。”   谢斯南笑笑,不自觉得咬唇,心中难受,难以言喻,“好,不过先别和爸妈说,他们还不知道。”   “嗯。”谢小北点点头,笑得眉眼弯弯,“颜妍昨天还跟我说她想去B城的,我和她商量下填一个学校。”   谢斯南道:“这样最好,你身边也有朋友在。”   “没有也不打紧,反正和你一起嘛。”   谢斯南对她笑笑,“挺晚了,早点睡。”   “晚安。”   谢斯南出了谢小北的房间,笑容,慢慢地僵在脸上。   走廊里静悄悄的,只有一排小灯的微光,仿佛是在夜色里探头张望人世间的谎言与期待。   宋宜冰走进谢斯南房间的时候,谢斯南正坐在书桌前,看前方摆放着的一只水晶小猪,憨态可掬,十分可爱。   宋宜冰撑在书桌上,凑近谢斯南,“你好像不太高兴?”   谢斯南转向她,“这么晚了,有什么事吗?”   宋宜冰笑盈盈道:“让谢家付出代价的机会到了。”   谢斯南蓦地一怔,这么长时间来,他最担心的一日,终于还是到来了。   宋宜冰一眼就看出了谢斯南心中所想,说道:“你放心,我大概了解,现在的你,恐怕无法对谢家做什么出格的事情,所以我只要你帮我一件事,想办法拿到协会琴室的钥匙。”   “你要那里的钥匙做什么?”   “问那么仔细,难不成你想进一步成为帮凶?”宋宜冰定定看着他,“这真不符合你的作风,不是早就在谢家的亲情攻势下丢盔弃甲了吗?”   谢斯南道:“宜冰,那时候我们都太小,不要被心中的恨意蒙蔽了双眼。这些年你明明亲眼看到,谢家的人,究竟是怎么样的。”   “我只看到他们一步步把原本只属于我的人给撬走了。”宋宜冰带着警告的意味,道:“提醒一句,别忘了,你和谢小北,是亲兄妹。”   谢斯南脸色一僵,张了张嘴,还是没有说话。   “斯南,”良久,宋宜冰低低道:“记不记得有一年冬天特别冷,那个酒鬼把你关在门外,不给你吃饭、不让你穿大衣。我把你偷偷藏到房里的时候,你几乎神志不清了,但还是很清楚地告诉我,你恨那个酒鬼,但是,更恨造成这一切的谢家。”   谢斯南回忆起那些晦暗的幼年时光,痛定思痛,痛何如哉,那时候,他多么痛恨将自己生下后又抛弃的亲人。   宋宜冰低着头,“我比你更恨,我原本可以有一个那么幸福美满的家庭,妈妈不会死、爸爸不会疯……我当然清楚谢家每一个人是什么样的,是的,他们一点都不坏,但这并不代表着,可以不为自己犯下的过错承担责任、把所有的痛苦都扔给了无辜的人。”   谢斯南的面部有了些松动,他又想起那些年、那些孤苦无依的岁月里,只有他们两个小孩子,相依为命。   “你放心,我还不至于搞得别人家破人亡的,我只是要他们想起来、只是不想让他们过得这么舒坦。就这一次,你帮帮我。”   谢斯南伸手抚摸书桌上的水晶猪,良久,点了点头。 作者有话要说:     ☆、三 谁家少年,风流不减(5)   谢老爷子即将退任,协会为此举办一场音乐鉴赏会,也算是卸任仪式,由于是谢仰在任的最后一场音乐会,形式搞得很大,A城的文化圈里几乎人尽皆知。   鉴赏会邀请了许多演奏名家当场演奏,然而谁也没有想到,演奏当场,除了谢仰自己弹奏的那把古琴,其余所有协会珍藏的贵重古琴,全部被人掉包。   协会所藏的琴,好几把都是明清时代的,曾有人估出过天价,一夜之间全部失踪,不得不让人怀疑。   就在这时,网上突然有人放出“真相”,是谢仰意图在卸任之前大捞一笔,琴室的监控录像显示,谢仰是当日最后一个离开的人。   紧接着又有人接二连三对谢家进行名誉侵害,有人说谢仰根本就没有资格出任协会会长,当年是靠不正当手段上位的;有人说谢仲城早年在医院的一次失误导致一个刚出生婴儿的死亡;有人说谢叔群的古董店里十有□□是假货……一时间激起千层浪。   众口铄金,谢家百口莫辩,最可怕的是,监控完全证实了谢仰是仅有可能做这件事的人,只是缺乏进一步的证据。几日后,谢仰决定,由谢家出资填补这个漏洞,连着几日的估价,最终的那个数字几乎是谢家一半的家底。谢家此举,无异于坐实了是监守自盗。   一时间整个谢家愁云惨淡,谢叔群近日来去频繁,谢仲城和容雪也终日愁眉不展。   谢斯南再也坐不住,去找宋宜冰,“你把那些琴藏到哪里去了?”   宋宜冰刚做好一件小衣服,正在给布娃娃穿上,闻言,淡淡一笑,“烧了。”   谢斯南学琴多年,本身也是爱琴的人,一听这话,顿时握紧了拳头,“说实话。”   宋宜冰转过头,认真道:“真的烧了啊,不然等着人来抓我吗?”   谢斯南伸出手,“把琴室的备份钥匙给我。”   宋宜冰从包里翻出钥匙,“给你,反正也用不着了。”   谢斯南拿过钥匙,就往门口走去。宋宜冰将他拦住,“你去哪儿?”   谢斯南道:“事情瞒不过去的,一定会被查出来,倒不如现在就去承认,一切都是我做的。”   “为什么?”宋宜冰脸色大变,“我找的人很专业,不会被查出来的。”   “我信不过你的专业。”谢斯南很坚定,淡淡说道:“也不能看着你出事。”   他转身出门,留下愣在原地的宋宜冰,她思索了一阵,突然夺门而出。   宋宜冰走至谢小北的门外,一把推开她的门,又转而关上,“谢小北,我们谈谈。”   谢小北瞪着她,“你干嘛不敲门就进来?”   “我不跟你说废话,”宋宜冰径自拉开椅子坐下,“你应该不希望,谢斯南被谢家扫地出门吧。”   谢小北一皱眉,诧异道:“你什么意思?”   “我就简单地跟你说几件事情,想怎么做,你自己看着办。”   谢小北和宋宜冰的谈话,没有人知道,众人看见的,是谢小北突然失魂落魄地出现在客厅里。   谢家的长辈们都在,谢斯南也在,笔直地跪在地上,低着头,脊背却是直直的。   谢小北走到谢斯南身边,没有看她,低低说道:“爷爷,爸爸妈妈,是我做的,和二哥没关系,他只是想帮我顶罪。”   谢仲城霍然站起来,“你说什么!”   谢斯南急道:“小北,你凑什么热闹,回去!”   “你不用帮我隐瞒了,”谢小北转向谢仰,“爷爷,是我的错,我知道那些琴放在哪里,先找回来解决眼下的问题吧,然后……你们怎么处罚我都行。”   谢斯南难以置信地抬起头,看着谢小北,“那些琴,不是……”   “我骗你的,都还在呢,我还不至于那么……不知轻重。”   “轻重?”谢仲城一拍桌子,“你还知道轻重!”   容雪轻轻拉了拉谢仲城的袖子,看向谢小北,问道:“小北,你为什么要这么做?”   “因为,妈妈不喜欢我。”谢小北蓦的红了眼睛,把头埋得低低的,“不管发生什么事情,妈妈心里只有哥哥,永远看不到我,我一直在想,是不是做一件大事,就能让你看到我。”   明明事情不是自己做的,但这番话,却是谢小北的真实想法。   容雪不自觉地往后退了一步。   谢仲城气道:“混帐!什么叫大事,让谢家名誉扫地?让全家人寝食难安?真是越大越不像话,我们家怎么会出你这样的女儿!”   谢斯南拉住了谢小北的手,“别乱说话,跟你没有关系!”   谢小北看着他,眼泪哗哗流下,“你才乱说话,你知道那些琴在哪里?谁允许你出来担责任了?”   “小北……”   谢斯南心中又是愧疚又是悔恨,如果他及时制止宋宜冰、如果当初没有埋下仇恨的种子、如果没有回到谢家……但是,没有如果。   可这一切,怎么能让谢小北来承担呢?她又为什么有勇气站在这里、说这些话?   谢斯南高声道:“是我的错!从头到尾都是我的主意,小北一直被蒙在鼓里!爷爷,什么样的惩罚我都接受,即便离开这个家!”   “够了!”谢仰闭上眼睛,许久才缓缓睁开,“既然都是家事,就到此为止吧,你们都好好反省。”   谢仲城十分不解,“爸……”   “怎么,你还要把我的孙子,第二次赶出家门?还是说,这次轮到我孙女了?”谢仰站起身,“我累了,你们也早些休息。”   谢小北几乎瘫软,谢斯南想去扶她,却被推开。   “小北,你别这样。”   谢小北深深看他一眼,不说话,转身上楼。   这就是谢小北,她知晓了真相,还愿意帮他,但这不代表,可以原谅他。   谢斯南觉得心中忽而火热、忽而又冰冷。   谢小北和谢斯南冷战了一个星期,或者说,是谢小北单方面的冷战,任谢斯南如何,她都不予理睬。   一直到走的那天晚上,谢小北和妈妈一起收拾完东西,在客厅里坐了很久。楼梯上传来谢斯南的说话声,“刘婶,那袋垃圾先别扔,我有东西忘记在里面了,一会儿我自己扔吧。”   “那好,要是有什么地方需要打扫,随时叫我。”   “没关系,谢谢刘婶。”   谢小北走过去的时候,就看见谢斯南拎着垃圾袋走回房间。   关门的瞬间,谢小北见缝插针把手伸了过去。   险些就要被门缝夹到。   谢斯南呼啦一下拉开门,“你手不要了?”   垃圾袋的口子开了,谢小北无意间看到,小时候自己送给谢斯南的粉色猪猪在里面,眼泪再也忍不住地往下掉。   “你骗我,你骗我。”她红着眼睛,说不出别的话来,只是重复着这个事实,不需要理由,不需要结果,反正就是,他骗她了。   “小时候你帮宋宜冰欺负我,没有关系;你不喜欢我是你妹妹,也没有关系;甚至你做了对不起我们家的事情,我也不忍心看你受罚;但是你怎么可以骗我说,要和我一起去B城念书呢?如果不是宋宜冰告诉我,是不是要等到去的那一天我才会发现,你那么讨厌我,要把我一个人扔在外面?”   “不是这样的,小北……”谢斯南伸了伸手,最终还是没有碰她。   “是这样也没管,我会遂你的愿,在爸爸妈妈面前说那些话的时候,我就决定走了。这是最后一起,我再也不会相信你、再也不会对你好了。再也没有人,会像我一样对你好了。”谢小北擦了把眼泪,走到垃圾袋旁,拿起了粉色猪猪,“都扔掉的东西,还捡回来做什么?”   “小北!”   谢斯南来不及阻止,只见谢小北使劲把手里的东西往地上掼去。砰地一声响,即便是木质的地板,却还是硬生生摔成了两半。   谢小北咬着唇,“你太过分,真的太过分了……”眼泪再次夺眶而出,不等谢斯南说什么,谢小北就快速跑出了房间。   听到声音的容雪正巧走过来,“怎么了北北?和南南吵架了?”她和谢亭西拌嘴是常有的事,但和谢斯南,印象中,是从未吵过嘴的。   “没事,妈妈,我明天就去B城。”谢小北说完便冲回了自己房间。   她抱着抱枕失声痛哭起来,她安慰自己,这样也很正常不是吗,谁说付出就一定要有回报的呢?   可是谢小北,你为什么没有一颗玲珑剔透心,早早看透这场虚伪的骗局?   谢斯南在房里,捡起地上摔成两半的水晶猪,连着碎片,一起放到了床头柜。   他听到谢小北在外面对妈妈说的话了,舍不得,很舍不得,但是那又能怎么样呢?   混帐的明明是他,该走的明明是他,为什么事情会发展成这样?他现在能做什么?怎么样才能让小北好受一点?告诉她,因为害怕与她离得太近会发生不可挽回的错误,所以想出了这样混账的办法?   谢斯南捧着水晶猪的碎片,看着脸部被严重划伤的猪,觉得此刻自己就像它一样。   他告诉自己要冷静、再冷静。谢亭西说得对,小北还是个孩子,一个被人宠大、胆大到任意妄为的孩子,而他是哥哥,怎么可以允许这种错误继续下去?   不可以的,绝不可以。   所以小北,没有关系,很快都会过去的,三年后,你就会把这些都忘记。   但是,谢斯南,你自己呢?为什么你也这么难过,为什么?为什么?你对小北……不,不会的。   他深深吸了口气,靠在床头,拨了宋宜冰的电话。   “宜冰,到此为止吧。”   “你好像很疲惫的样子?”宋宜冰在那边边吃东西边打电话,心情不错的样子,“我决定换一种玩法了。”   谢斯南一阵心惊。   “反正谢小北都要走了,要不我就尝试着……取代她,你觉得怎么样?”   “你到底想怎么样?”   “没想好呢?你帮我想想?”   “你不会如愿的。”   他在心中暗暗道,小北,是没有人可以取代的。 作者有话要说:     ☆、四 茕茕白兔,东走西顾(1)   “不要再自欺欺人了,选择吧,选我,还是其他的男人?”   “我一直在对自己说谎,从小时候开始,你就一直是我最重要的……”   昏暗的学生宿舍里,谢小北一个人盯着电脑。   电影里的光线很美,柔柔的,透着暖意,时钟的声音、还有剧中人物的每一次呼吸,都让谢小北心跳加快。   屏幕上的哥哥终于对妹妹说:“对不起,我喜欢上你,对不起。”   宿舍门在这个时候被打开,谢小北啪嗒一声合上了电脑。   颜妍推门进来,“小北,我终于晾完衣服了,我们吃饭去吧。”   谢小北深吸口气,再缓缓吐出,“哦……我收拾一下就去。”   “你这算是什么表情?古里古怪的。”   谢小北闷声不响,心跳依旧如鼓,轻声道:“没事。”   手机震动,短信息。   谢亭西:亲爱的妹妹,我已经在你们宿舍楼下被围观十多分钟了,你马上给我下来!   谢小北对颜妍道:“谢亭西来了,要不要一起吃饭?”   颜妍摇头,“你们兄妹两个去吃吧。”她跟她姐颜素正好相反,生来不喜欢谢亭西。   “嗯,那我晚点回来。”   谢小北一路小跑着下楼,看到花坛边穿着淡色格子衬衫的谢亭西,才一个月不见,感觉他又长高了。   谢亭西站在那,双手插在裤兜里,来来往往的女孩子,很多都在用余光偷偷瞄他。   谢小北跑过去在他身后拍了一下,“喂,你好像很享受被围观的待遇啊!”   谢亭西臭美道:“长得帅,天生的。”他从背包里拿东西,一边抱怨道:“你再晚下来几分钟,这破玩意儿就要给闷死了。”   谢小北看到他从背包里拿出个不大不小的笼子,笼子里,是一只雪白雪白的小兔子。   “送给我的?”谢小北惊讶极了,谢亭西什么时候学会讨好人了?   但见他一脸嫌弃的表情,“你不就喜欢这种东西么?快拿走快拿走,我就怕它一会儿要拉屎撒尿的。”   谢小北抱过笼子,“谢谢哦。”   “甭客气,哥哥我知道你在这边过得特孤单寂寞,能不给你弄点什么来吗。走,吃饭去,还真有点想念你们食堂的小鸡炖蘑菇了。”   谢小北离开家后,容雪每隔两三个月就会来看她,偶尔谢仲城和谢睿东也来,倒是看似最不靠谱的谢亭西,每月必到,雷打不动,简直比大姨妈还准时。   “其实你用不着每个月都过来,我在这边挺好的。”   谢亭西不乐意了,“你这么英俊帅气的哥哥每个月过来看你,多长脸的事儿啊,搁谁谁乐意的。”   “谢亭西我发现你话越来越多,小时候自闭症那会儿还挺可爱的。”   “谁说我小时候有自闭症的?说话给你解闷呢,小没良心的。”谢亭西放慢了脚步,朝着谢小北道:“你倒是越活越潇洒了是不是,都两年多了,逢年过节什么的也不常回家,存心气爸妈呢?”   “我有回去好不好。”   “每次都住不了几天。”   谢小北哼哼一声,不再搭理他,只低着头看自己的鞋子。   “你就那么不想见谢斯南?”谢亭西摸摸鼻子,小声道:“怎么说,也是我们二哥。”   谢小北冷哼一声,“有那么做哥哥的吗?把我骗到这地方来。”想到这里,心情无法平静,这在外的两年多,时间虽也不长,但心智长了不少,谢斯南为什么那么骗她,心中也算有数,“他既然那么讨厌我,我干脆就让他眼不见为净好了。”   谢亭西抿了抿嘴,道:“他肯定不是讨厌你。”   “那是为什么?”   谢亭西看她的表情有些尴尬。   谢小北木着张脸正视前方,“反正我是不会原谅他的,除非,他向我道歉。”   “死心眼!”谢亭西双手垂在两边,尽量让自己显得平静些,“换个话题,这小东西还没取名字呢,你要不给它想一个。”   谢小北看一眼手里的兔子,“叫你菊花怎么样?”   小兔子的眼神似乎很哀怨。   “不乐意啊?那就汤团好了。”   谢亭西脸部抽了抽,“汤团?”   谢小北点头,“我们食堂的汤团特别好吃,要不今天就吃这个?”   “好。那这兔子到底叫什么?”   “汤团啊。”   送走谢亭西后,谢小北回到宿舍,颜妍不出意外的又是躺在床上睡觉。   谢小北上去掀她被子,“大好的双休日,又要被你这么睡过去了。我给你带奶茶了,赶紧起来!”   颜妍一脸睡意,“再十分钟。”   谢小北无奈,这家伙,永远改不掉睡懒觉的毛病。   她去阳台给家里打电话,响了两声后,一个略微有些低沉的声音传过来,“您好。”   谢小北蓦地心里一紧,没有说话。   远在另一头的谢斯南,一手拿着电话机,“喂?听得见吗?”   电话还是没有声音,但是他本能的,猜测到了那人是谁,“……小北吗?说话。”   对方立刻挂了电话,这让谢斯南更加确信自己没有猜错。   每一回都是这样,两年来,小北常常给父母打电话,却刻意逃避着谢斯南,起初几次,轮到他接电话那边就会挂掉。后来他有了办法,就是每每小北来电话的时候,他就去自己房里听她和父母说话。她的声音一直都没有什么变化,偶尔撒娇,甜甜软软。   谢斯南拿着电话反打过去,却无人接听,他等到电话自动断线,才沉默地挂上。   宿舍里,小北独自拉了会儿呆,突然打开电脑敲打起邮件,等到一封邮件写完、按下发送键的时候,颜妍终于从床上爬了下来。   “又在给那个榕树先生写信啊?”   谢小北合上电脑,“是啊,他昨天帮我分析作文。”   颜妍拉了椅子坐在她对面,“他不会真是我们学校老师吧?”   “我问过了,他说不是。”   “那就奇怪了……不会是个骗子吧?”   谢小北直摇头,“学校论坛认识的,肯定不是坏人,而且和他说话特别有趣。”   去年学校的论坛举办活动,谢小北无意间认识了这个网名叫榕树先生的人,就一直和他互写邮件,话题基本围绕学习问题和生活琐事。   “咦?买兔子了?”颜妍看到谢小北桌上的兔子大为惊讶,“这玩意儿真能养活?”   谢小北扶额,“只要你不动它,一定能养活。”   她们所在的这个宿舍,养过很多东西,乌龟、金鱼、水仙花、仙人掌……不出意外,没有一样能活过一个月的。   “仙人掌都能养死,我真是太佩服你了!”谢小北列举事实,强调了颜妍同学绝对不能碰她的汤团。   汤团从笼子里爬出来,有些怕生,怯怯地在桌子上走了几步,然后窝在谢小北的帽子里。   谢小北捏捏它的耳朵,“你喜欢这帽子啊?那就给你当床好了,以后你就睡这里。”   安顿好了汤团,谢小北道:“颜妍,我们去楼下花坛里拔草吧。”   颜妍露出一个古怪的表情,“你确定那草吃不死它?”   “我已经在网上给它买了兔粮、苜蓿草、超豪华兔窝、加热毯、水壶、磨牙棒和各种零食,现在这顿,就可怜一下吃点花坛里的草吧。我问过宿管阿姨了,花坛里没有打过药水的。”   颜妍起来换鞋子,“我真服了你了!” 作者有话要说:     ☆、四 茕茕白兔,东走西顾(2)   宋宜冰来小北学校的这天是星期六,谢小北和颜妍正抱着汤团在楼下的草坪里晒太阳。   一团阴影遮了过来。   “你们日子过得可真悠闲!”   谢小北首先看到的是一双目测鞋跟在八厘米以上的复古高跟鞋、然后是细长的腿、超短牛仔裙、蕾丝上衣……再往上,就看见了长得很不像宋宜冰的宋宜冰。她染了红色的头发,又长又卷,中间还有几撮细小的辫子。谢小北看出她画的是淡妆,但嘴唇却涂得深红,艳丽是艳丽的,却也不俗气,很是惹眼。   谢小北说话都有些结巴了,“宋……宋宜冰?”   宋宜冰一撩头发,“怎么?认不出了?”   谢小北看看自己,再看看颜妍,她们穿着朴素的校服,和宋宜冰一对比,简直就是两根光秃秃的小水萝卜。   姓颜的小水萝卜说话了,“宋宜冰,好久不见,真是……漂亮啊!”   谢小北却在心中暗道:妈妈真不该同意你去那鬼造的艺术学校,这都把自己整成了什么样了。   宋宜冰对颜妍的评价很是满意,笑道:“颜妍也更漂亮了,难怪说你们颜家尽出美人。”再看看谢小北,咂咂嘴道:“你好像看不出什么变化,就是高了点,嗯,好像更瘦了。怎么,在外面吃不好啊?”   谢小北拉着脸,“你怎么来我们学校了。”   宋宜冰双手抱胸,居高临下地看着她们,“当然是来参加这一届的全国服装设计大赛。”   “哦。”小北想起来了,学校似乎还挺重视这个事情,两个星期前就在招礼仪和模特,颜妍还选上模特了呢。她低着头,有些感叹于宋宜冰的变化,想到这两年她留在家里,和自己的家人们朝夕相处,心里突然很不是滋味。   “谢小北。”   “啊?”   宋宜冰突然凑近她,在她耳边低低说了句,“咱们走着瞧。”   阳光很好,照得谢小北有些眼晕,看着宋宜冰大步流星地走去,她抱过汤团,揉乱了它的毛。   晚饭的时候颜妍被隔壁班的同学拉去画黑板报,谢小北一个人闲着无聊,便去校门外随处晃悠。她晃着晃着,就看到旁边的小店里,宋宜冰和几个男生坐着一桌,桌上摆满了酒瓶子,他们喝得十分畅快。宋宜冰明显是醉了,和男生们勾肩搭背,似乎很高兴。   放在几年后,这样的行为司空见惯、无伤大雅,但眼下谢小北看着这一幕,第一反应便是冲了进去。   她一把拉过高声放歌的宋宜冰,“你跟我走。”   宋宜冰眯着眼睛,看清楚是她,甩开手道:“你以为你是谁啊?凭什么管我?”   谢小北底气十足,“就凭我家人在乎你,我妈妈对你好。”   见宋宜冰满不在乎的样子,谢小北气道:“我们谢家,才不会教育出你这样的人!”   话音刚落,“哗”的一声响,她感觉到自己脸上一脸的粘稠,下一秒才反应过来,竟是宋宜冰把一整杯啤酒倒在自己脸上。   “谢小北,别以为我稀罕,再让我听到这样的话,就是酒瓶子直接上去。”宋宜冰歪着头看她,霸气十足的样子。   谢小北站在对面,气得眼眶都憋红了,却硬是说不出一句话来。   有男生拉了拉宋宜冰的胳膊,“喂,算了,别欺负人家。”   宋宜冰被这句话惹怒了,“谁欺负谁?你们知道什么?看她这副样子就觉得我欺负她了?要不是他们家,我爸爸妈妈都不会死,我们家就不会家破人亡!谢小北,我恨死你们了你知道吗,你们都不知道!”   谢小北被她这些莫名其妙的话说得云里雾里,心里明白有什么重要的事情是自己不知道的,偏偏又有什么东西堵在那里,无法知根究底。如她所言,谢家对不起宋家,那么,谢斯南在其中,又算是个什么样的角色?   谢小北反问道:“你把话说清楚,如果是这样,那么谢斯南呢?他为什么会去你们家?”   “你倒还知道惦记着他,你以为躲得远远的,就八竿子打不着了吗?谢小北我告诉你,当初要不是谢亭西求着谢斯南想着法子让你走,现在还不知道谁折腾谁呢?”宋宜冰的眼眶也是红的,分不清是醉酒还是伤心,“可是你跑这么远有用,他还不是逼着谢亭西每个月来看你,晚一天都不行!”   谢小北只觉得耳膜嗡嗡作响,一时间说不出话来。   宋宜冰的声音渐渐轻下去,那最后一句,却着着实实打在人心,“谢小北,你以为你躲得开……”   谢小北心中骤然恐惧,如小鹿逃窜。   宋宜冰知道什么?为什么连自己都不知道的事情,她会知道?稍一想,不止是耳鸣了,眼前几乎都有了黑线,像是迷迷糊糊的,思维又分外清晰。难道自己也醉了?不,肯定是没有的。   她慌乱之中择路而逃,飞快逃离了小店,一口气冲到宿舍楼下的时候,正遇上宿舍阿姨关门,少不得又是一顿数落。   谢小北心中忐忑地回了宿舍,魂不守舍间,差点被汤团绊了一跤。   颜妍已经躺在床上,听到声音爬起来,“小北,没事吧?”   “没事,”谢小北抱起汤团,捏了捏它的鼻子以示惩罚,“这小破孩子乱跑,差点没被我踩到。”   想到刚才宋宜冰说的话,心中另一番念头又起,手里这兔子,怎么越看,越觉得像是谢斯南送的?几年前,他买兔子送宋宜冰的时候,她不就说过喜欢?   谢小北放下兔子,走去阳台,拨通了谢亭西的电话。   那头,传来谢亭西瓮声瓮气的声音,“大半夜的吵人家睡觉,我都感冒了还不让好好休息。”   “谢亭西,你老实说,兔子是谁买的?”   谢亭西不满道:“至于么,为了只破兔子,菜场二十块钱一个,谁买都一样。”   “不跟你绕弯弯,就告诉我谁买的,你,还是谢斯南?”   听出谢小北话语中的怒气,谢亭西顿时也清醒了,思考速度极快,“宋宜冰告诉你的?”他下一秒立马也怒了,“我就知道丫没安好心!不捅出个什么事儿来就活得不痛快!”   “到底是谁在挑事儿?谢亭西你别什么都往别人身上推,要我离开A城也是你的主意对不对?谢亭西我跟你打小是说不上要好吧,但自认也没怎么祸害你,到底哪招你惹你了你要这么厌烦我?”   谢亭西听她这么一说更来气了,“小丫头片子,谁对你好你心里头没数是吧?非要把那些个破事儿给捅破皮兜明白了你才承认是不是?”   “什么破事儿?”小北前一句冰冷至极,后一句,是怒火中烧后的暴吼,“你们一个两个,有种的,都他妈把话说明白啊,我是做了什么见不得人的事儿了!”   谢小北气得连脏话都用上了,这一吼,五脏六腑都跟着了火似的疼,“谢亭西,你行,你真行,就这么对我的是吧,我记住了,不想我回家,可以,以后谢家有你没我!”   谢小北说完话就“啪”的合上了手机盖,再有来电,一律按掉不接。   颜妍在里面听到小北的声音,出来的时候,就看到她蹲坐在阳台的角落里,把头埋在双腿上。   “小北?”颜妍上去把她拉起来,“怎么回事啊?地上冷,先起来。”   谢小北哭得一脸泪,咬着唇,“我恨死谢亭西了!”   颜妍松了口气,“还以为什么大事,原来是你们俩吵架了。”谢家双胞胎一语不合冷眼相向,已是司空见惯,颜妍以为这一次,又和以往一样。   谢小北也不想多做解释,胡乱抹了眼泪,澡都不洗,爬上床就蒙起了被子。   谢家,花园。   谢亭西把谢小北的手机打了无数遍,从不接到关机。换打宋宜冰的,对方接了一回,迷迷糊糊说是喝饱老酒找周公去了,说完就挂,再打,怎么都是无人接听,气得他差点都要摔手机。   再一想,他这个好心人急得拽耳挠腮的,当事人倒是淡定,更是气不打一处来,当下冲去了谢斯南房里。   谢斯南正自己和自己下围棋玩,见谢亭西不管不顾地冲进来,有些愕然,“怎么了?”   谢亭西冷哼一声,道:“宋宜冰几口黄汤一喝,不知道跟小北说什么了。”   谢斯南脸色一重,“宜冰?她知道什么?”   “就兴你做,还不兴人猜的?”谢亭西道恨不得一巴掌拍到他脑门上,“谢斯南,宋宜冰对你什么心思,你真糊涂还是装糊涂?”   “小北怎么样了?”   “要跟我老死不相往来了!我真他妈的多管闲事自找没趣,以后你们的事情你们自己看着办,我不管了!”谢亭西说完,愤怒地甩门而去。 作者有话要说:  更新时间一般是下午三点   ☆、四 茕茕白兔,东走西顾(3)   如果说,两年前的“鬼屋组合”是一次巧合,那么现在,当宋宜冰笑吟吟站在面前的时候,谢小北更觉得这是巧合中的巧合。命运这样的设计并不巧夺天工,甚至可以说是粗糙浅陋,却着实耐人寻味。   服装赛,颜妍因为胃病发作来不了,只好找了谢小北代替,而作为造型师的宋宜冰和作为模特的谢小北,又被分到了同一组。   谢小北看着宋宜冰,心中有些发慌,宋宜冰似是看出她的心思,低声道:“你放心,我还不至于为了让你出丑,毁了自己的设计。”   谢小北正要说话,手机震了,她看到有条短信进来,打开一看,竟然是谢斯南。   谢斯南:我到你们学校了,你在哪?   谢小北看到短信的时候心跳都乱了,还以为看错了发信人,再仔细确认一遍之后,匆匆忙忙就关了手机。   莫名的害怕,很害怕,不敢见他。   耳边是宋宜冰不耐烦的催促,“喂,你听到没?”   “啊……啊?”   “坐到位置上,开始了!”   “哦……哦。”   比赛场地设在学校操场,评委席一字排开,谢小北往座位上一坐,当下就有些堵得慌,天知道宋宜冰会把她整成什么样,天知道谢斯南来的时候,会不会看到自己。   将近一个小时过去,谢小北坐得腰都疼了,好不容易熬到换衣服,终于可以站起来走动走动。回来的时候偷偷瞄一眼镜子,自己从发型到衣着,已经完全换了个样子,只是……这条条块块的破布状服饰,就是宋宜冰所谓的杰作?   再过几分钟,参赛选手陆陆续续都完成了设计,谢小北长吁一口气,心想:终于结束了,一会儿我要回宿舍睡个回笼觉。   宋宜冰靠在她耳边道:“打分呢,精神点。”   “好,”谢小北呼口气,“我怎么觉得眼皮好重?”   “三层双眼皮贴加两层假睫毛,你说重不重?”   “一会儿拿得下来吗?”   “废话!”   “宋宜冰,我怎么觉得我的脸涂得像猴子屁股?”   “我们这里距评委席有那么大截呢,画成这样,他们看上来也就是个淡妆。”   “你确定?可我旁边的人脸上没有这么多颜色啊……”   宋宜冰咳嗽一声,“好了好了,闭嘴,评委们要决定了。”   她刚说完,主持人就开始宣布,“经过十多分钟的讨论,评委们的评选结果已经在我手上了,下面……”   谢小北正想着回去之后怎么收拾这幅蓬头垢面的样子,目光无意间瞥过评委席。   这一看还了得,站在一个矮矮胖胖的评委身边喝水的那个人,怎么那么像……谢斯南呢?   谢小北使劲眨眨眼,再向下望去,没错,真的是他。   谢斯南果然来找她了。   他就那样静静地站在那里,喝完水,将矿泉水瓶子在桌上一放,整个人便半倚在桌子的边缘。轮廓是清晰明亮的,不复当初初见时候的单薄与孤寂。   灼热的眼神定在谢斯南身上,像是一瞬间的心灵感应,他也抬起头往谢小北的方向看过去。   台上那个人,被打扮得奇形怪状的,但谢斯南还是一眼就认出了她。长高了,变瘦了,而自己的记忆中,仿佛还遗留着那个最初的身影,圆圆软软的糯米团子,粉雕玉琢的小小人儿,就是脸上的妆……有些古怪。   谢小北这一刻的恍然物外,对主持人公布的比赛结果全然没有听见,直到宋宜冰过来给了她一个假惺惺的拥抱,她才讷讷回过神,问道:“得奖了?”   宋宜冰笑,“二等奖你没听到啊。虽说模特水平和预计的有点差距,不过也还凑合……喂,你干嘛去……”   谢小北见比赛差不多了,也不再和宋宜冰多说什么,立马从后侧方的小通道下了台,直奔更衣间。她以最快的速度换下衣服,妆也来不及卸,就匆匆忙忙地跑去宿舍。   躲不过,终究是躲不过,宿舍楼底下站着的那个人,白衣白裤,微低着头,不是谢斯南又是谁?   “小北。”低低地一声,带着刻意的淡漠和隐忍,几不可察。   谢小北略略扬起头,楞了一下之后,竟然露出一个明快舒展的笑容,“二哥。”   不自觉的,谢斯南后背的肌肉有些僵硬。   “谢谢你送我的兔子。”   谢斯南一愣,“不客气,喜欢就好。在这边,过得还好吗?”   谢小北看着他,眯起眼睛,“好着呢。”   “有什么事,就跟家里说。”谢斯南顿了顿,“刚才为什么躲着我?”   “我有吗?”谢小北笑得天真无邪,配合着一张被宋宜冰画得鬼斧神工的脸,很有喜感。   谢斯南忍不住就笑了出来,“要不要先去把脸洗了?小花猫似的。”   这一笑,沉默着的空气骤然流动了起来,气压一减,顿觉呼吸畅快。   谢小北道:“你在楼下等我,我先上去洗个脸。”   谢斯南点点头,“把手机开机,还有,最多二十分钟,超过时间,我上去找你。”   谢小北皱起鼻子,轻轻哼了一声,转过身往楼上跑。   在楼梯上的时候,还是把手机开了机,一抹笑容,不经意就到了嘴角。   宿舍里,颜妍一觉醒来,胃疼好了大半,正看着汤团啃兔粮,见谢小北冲进来就找卸妆水,忍不住道:“你怎么笑得跟偷了腥的猫似的?”   谢小北对着镜子捏捏脸,“有吗?才没有。”她卸完了妆,突然问道:“颜妍你会化妆吗?”   颜妍正把玩着一根磨牙棒,诧异道:“你刚卸完妆又要画上去?”   “你就说会不会嘛!”   颜妍摇头,“不会。”   谢小北对着镜子,道:“那算了。”她俯身抱起汤团,二话不说就往门外走。   颜妍大喊:“你带汤团去干嘛啊!”   “见它爹去!”   宿舍楼下,汤团爹正拿着手机打电话,由于是背对着宿舍楼,没看见往出走的谢小北。   谢小北悄悄走过去,本意是想吓吓他,但是听到他对着手机说:“别闹了好不好,下回带你玩。好,你想去哪就去哪……对,今晚就回来。”   谢小北蓦地就收起了笑意,正欲后退几步,不料谢斯南忽然转过身来,二人近在咫尺,呼吸相闻,俱是惊得木然不动。   电话里女孩子的声音,清晰地传过来,“那说好了,明天你陪我去买衣服。”   谢斯南注视着谢小北的眼睛,一个“好”字,久久说不出口。   “晚点再说。”   谢斯南放下手机的时候,谢小北向后退了两步,笑问:“和宋宜冰打电话呢,不好意思,打扰了。”说到后半句的时候,笑容怎么也维持不住。   “小北……”谢斯南看到她手中抱着的兔子,“怎么把它带下来了。”   “别转移话题,你为什么挂她电话?”   谢斯南微皱着眉,惯性动作,又将视线往下,盯着地面。   谢小北声音高了点,“谢斯南,我问你,为什么看到我,就挂了宋宜冰的电话?”她的呼吸有些不自觉的加快,眼睛一瞬不瞬地望着谢斯南,让他避无可避。   谢斯南再次叹息,“小北……”   谢小北看着他为难的样子,深吸口气,道歉,“对不起。”   “别跟我说对不起,是我不好,那时候不应该骗你。”他努力地婉转着措辞,“但是,不是你想的那样,亭西,和我,绝不是讨厌你。”   “我知道了。”谢小北打断他的话,“我和谢亭西说气话呢,你不用理他。”   “那你今天为什么躲着我?”   谢小北吸吸鼻子,“我没钱了,怕你让我请吃饭。”   谢斯南有几秒钟的错愕,随即笑起来,揉揉她的脑袋,“小鬼头,走,我们去外面逛逛,你想吃什么想买什么,哥付账。”   谢小北笑得分外灿烂,“这才对!”说完抱着兔子在前面一蹦三跳地走。   谢斯南跟在后面,深深吐了口气。   二人就在学校外面的小弄堂里逛,小北看到什么好吃的好玩的就直接上去拿,谢斯南在后面只顾得上付账。   一条弄堂走下来,谢小北吃饱了,双手撑在腰后,走路也大摇大摆,一副心满意足的样子。回头看看谢斯南,手里抱着大包小包的东西,想来也没吃什么。   谢小北踱步过去,“哥,你饿不饿?”   谢斯南道:“饿,想去你们宿舍后门吃面。”   “那我们回去吧。”   “好。”谢斯南腾出手来,把一条邦迪递给谢小北,“你先把这个贴上。”   谢小北今天头一回穿高跟鞋,出来得急没换鞋子,磨伤了脚,却不好意说。谢斯南看到她走路的样子有些别扭,刚才不动声色买了邦迪。   谢小北坐下来,脱下高跟鞋,贴上邦迪后走了几步,“好多了!”   “那我们走吧。”   这时候恰好路过最后一个摊子,摆摊的是一个上了年纪的老奶奶,白发苍苍的,卖一些手工艺品和小首饰。谢小北恻隐心起,蹲下来就准备挑东西。   老奶奶很和善,笑容慈祥,皱纹里都带着暖意,“小同学,看看喜欢什么,可以拿起来试试的。”   “谢谢奶奶。”   其实谢小北一眼就看上了摆在最前面的一对戒指,简简单单的两个圈,没有任何特别之处,就是看着喜欢。因为是对戒,她犹豫了一下才拿起来。   老奶奶道:“这个很适合你和你男朋友。”   谢小北脸一红,心中却始是莫名的欢喜,也不做解释。   她的手其实偏小,很少有合适的戒指,但她试了试小的那枚,竟然正好套进了无名指。   “要这个,多少钱?”   “三十五一个,你们要一对的话,六十五拿去吧。”   谢斯南迟疑道:“就买一个吧,也用不上一对。”   谢小北瞪他一眼,“你还心疼那三十块钱?”   谢斯南无奈,手里拿着东西,不方便掏钱,“钱包在我口袋里,你自己拿一下。”   谢小北翻出钱包,正要打开的时候,谢斯南突然急道:“慢着!还是我来吧,小北你帮我拿一下手里的东西。”   但是晚了。   谢小北已经打开了钱包。   入眼的,是一张她和谢亭西的照片。前两年生日的时候照的,她和谢亭西两个小寿星,一人一边对着镜头笑。而这照片取景特别,明显画面中心是谢小北,谢亭西只能算作个陪衬。   谢小北拿出张整的一百元给老奶奶,“不用找钱了奶奶,早点收摊回家吧。”   老奶奶把对戒包起来给她,“谢谢你啊同学。”   谢小北收了戒指,走在前面,像是忘记把手里的钱包还给谢斯南,谢斯南跟在后面,也不敢贸然提起。   快到面馆的时候,谢小北才忽然转过身,扬起钱包对着谢斯南,“这算什么?”她一手插在口袋里,言语间,带着显而易见的轻佻。   谢斯南又是讷讷不能言。   谢小北又问道:“你怎么知道我们宿舍后门有面馆?”   谢斯南老实交代,“我去过。”   “什么时候?”   “去年过年的时候,你没回家,我不太放心,所以……来看看。”   “为什么不上去找我?”   “我……”   “喏,还给你。”谢小北不再逼问他,转身步入面馆,“老板,两碗炒素面。”她对谢斯南道:“你那会儿来找我的话,我还能告诉你,这家店,炒素面最好吃。”   “嗯,知道了。”   天色已黑,送走谢斯南后,谢小北回到宿舍,恰好赶在宿舍关门前进去,还被宿管阿姨一顿训。她一个人在阳台吹了很久的风,回到书桌前打开电脑想看看电影,却又不知道看什么。   颜妍提着两壶热水从外面进来,看到谢小北,一脸怀疑,问道:“小北你跑哪去了!打你那么多电话都不接!”   谢小北拿出手机一看,果然有好几个颜妍的未接来电。   “刚才调了震动,没有听见。”   颜妍放下热水,挨着谢小北坐下,“你和谁出去啊?搞得这么神神秘秘的。”   未等谢小北回答,颜妍突然想起一件事情,激动万分道:“小北我跟你说个事儿!”   谢小北正喝着水,“嗯”了一声,不甚在意。   “记不记得我们以前班上的那个帅哥,外面传言他喜欢的人,你知道是谁?”颜妍忍不住又开始笑,捂着肚子笑了会儿才道:“是你哥谢亭西!”   “噗——”谢小北的水喷了一桌子。   颜妍上高中开始就迷上了耽美漫画,自此谢小北就觉得她和正常人不太一样,此刻,她一脸幸灾乐祸道:“我就说你那个双胞胎哥哥,男生女相,长得面若桃花……”   谢小北搓搓手臂,“你怎么说得我一身鸡皮疙瘩。”   “明明是你自己不懂情趣。”   谢小北继续搓,“情趣……” 作者有话要说:     ☆、五 谢家有女,初长成矣(1)   寒冬,年关将至,A城刚落了大雪,眼下雪稍稍停了,积雪重重,覆着小城。   谢斯南站在家宅前的大榕树下,披着厚厚的大衣,他双手放在口袋里,低着头,也不时地抬起来张望前方的道路。   身边的榕树还是长青的颜色,据谢仲城说,这棵树刚搬来的时候就在了,不知年长日久在这儿伫立了多久,如同一个年迈的老者,日复一日守护着这块地方。   身后不远处,是谢小北最喜欢的秋千架,此时也被积雪覆盖,偶尔风过,轻微摇曳。   终于又到过年,终于,又到了小北回家的时候。   谢斯南独自在门外等了好些时候,期待盼望,又有点不放心,手机就拿在手里,但好几次按了几个键,最终还是放下了。   他没有告诉小北,其实去年过年的时候,他不光一个人坐在谢小北宿舍楼下的面馆吃面,还整整一夜没有离开。那天谢亭西回家的时候沮丧着脸,说小北还是不肯回家过年,脾气倔得像头牛。谢斯南瞒着家里一个人去了小北的学校,没去找她,只在宿舍楼下远远看着,看她穿着水粉色的睡衣提着热水瓶跑上跑下、看她嘴里哈着热气冻得搓手、看她和同学追逐打闹嬉笑玩耍……看她宿舍里的灯终于熄灭。   小店打烊后他一个人踱步在校园,想看看她日常生活的地方,不知不觉就走了一夜,第二天白天回A城,一到家就开始发烧。   凡所种种,不可对人言。   树梢上落下些许积雪,飘飘摇摇落于肩头,谢斯南轻轻拂去衣上雪白。   也恰在这时,前方道路被车灯打亮。   寂静的私家通道,出租车驶近停下后,副驾驶的门被打开。   霎时,光阴斗转,眼前蓦地闪过五年前的那个夏日,他从谢仲城的车上下来,她就在这个地方看他。   而今,冬夏更替,换做了他在这里等她。   心中有股莫名的惆怅,难呼出口,化作一滩水,在这冰冷的冬日,像湿了袜子穿鞋般的难受。心中感念,五年了,竟然都有五年了。   谢小北穿着白色斗篷,下车有些不便,谢斯南忙上前帮她把车门拉开,一边忍不住低声数落,“早该让我去接你的,等了很久才等到车吧?”   谢小北下车的时候,一不小心把头撞上了车门,她龇牙咧嘴拂去头上白雪,道:“年关了,难免的,你去也一样,车堵得太厉害。”   谢斯南揉了揉她的头,随即从后座拎出只小型拉杆箱,问:“就这么点东西?”   谢小北道:“就回来过个年,很快就走,能有多少东西?”   谢斯南接不上话。   积雪厚重,拉杆箱拖不动,谢斯南只能拎在手里走。谢小北跟在他身后,突然起了玩心,每一步,都落在他的脚印上,不长不短的路,两个人,最后却只一行脚印。   谢斯南回头,看到谢小北低着头,跨着大步子踩他的脚印,每一步下去的时候,头发借着惯性飘到前面,挡住了小半张脸。   不由得轻笑起来,“多大了,还玩?”   谢小北抬起头,小脸红红的,也不知是被风吹的还是玩热了,“我就爱玩,你有意见?”   谢斯南摇摇头,笑得一脸温柔,“欢迎回家。”   容雪听到外面的声音,一早就把门打开了,等候在门边。   谢小北走近看见妈妈,鼻子一酸,飞快地奔过去,扑到她怀里,“妈妈,妈妈我好想你。”   “北北乖,”容雪欣慰地抚摸着她的头发,“这孩子,几个月没去看你,倒像是隔了几辈子。”   谢小北眼泪汪汪的,直往容雪身上蹭。以往常年在家,母女二人不见得多亲热,分别时间长了,反而感情愈发容易流露。   谢斯南放下行李,“先进屋吧,外面冷。”   屋内,谢仲城刚从沙发上站起来,看着谢小北,严肃道:“你终于舍得回来了?”   “孩子才回来你就凶她,”容雪拉着谢小北做到沙发上,摸摸她的脸,“别管你爸爸,几分钟前还问我,怎么北北还不回来。”   谢小北调皮地笑笑,跑过去搂住谢仲城,“爸爸,我也想你了。”重重地在他脸颊上亲一口。   一旁谢亭西酸道:“我也要抱抱!”   “和你熟吗?”谢小北撇过头不理他,几个月前的气,还没消干净呢。   容雪宠溺地笑笑,“这两孩子,一见面就闹。”   谢小北四下看看,家里基本没什么变化,还是和三年前一样的装饰和摆设,“今年还是去殷爷爷家拜年吗?”   “对,你殷爷爷念叨了两年了,说北北这丫头太没良心,过年都不去看望他。”容雪说着捏捏谢小北的鼻子,“不省心的丫头,我和你爸爸商量了,念大学就在A城,不准去外地了。”   “啊……”谢小北拖长了语调,“那我不是一点自由都没有了?”   谢亭西凑过来,“这回咱们考一个学校吧?我看A大就不错。”   “谁要跟你一个学校?让人家知道我有个这么别扭的哥哥,多丢人。”   玩笑话语,惹得一屋子众人喜笑盈盈,容雪看着身边的三个孩子,个头都已经比自己高了,不禁热泪盈眶。   数年光阴,一指流沙,听着他们这般无所顾忌的笑声,多难得。   其乐融融间,宋宜冰恰好从楼上下来,见着眼前一幕,“呀,小北回来了,路上顺利吧?”   谢小北不咸不淡地笑笑,没有说话,只轻轻扫了她一眼。   容雪道:“小北,宜冰和你说话呢。”   谢小北只当没听见。   宋宜冰上前挽住容雪的胳膊,“没事的妈妈,都是自家人。”   谢小北怔怔看着她们,忍不住问出口:“你叫她什么?”   “妈妈呀,”宋宜冰一脸理所当然,“早就这么叫了,你竟然不知道?哦,差点忘了,你这两年多的时间都在外面,家里的事情当然不清楚了。”   谢小北再要说什么,张口却发不出声音。   她忽然就想起小时候,为了宋宜冰和小流氓打架,谢斯南过来了,却只关心宋宜冰。她那时候难过,自己的哥哥,怎么就成别人的了。   现在,就连妈妈也是别人的。   手掌上突然被覆上一层温热,从掌背到掌心,随即听见谢斯南低低的声音:“小北,我们先上楼去,把行李放了。”   她想要谢斯南松开手,对方却使了劲,教她挣脱不得。   心里难过,指尖也是冰凉,被他一路拽着上楼,却也慢慢给捂热了。她突然抑制不住大哭,“那是我的妈妈,是我的。”   “知道,知道。”谢斯南艰难地安慰着,“没事的小北,没事,啊。”   最后是谢小北黏了谢斯南一身的鼻涕眼泪。   入夜,一室寂静。   谢小北习惯了晚睡的,一回到家,没了室友们在耳边叽叽喳喳,突然觉得太过无趣。她想给A城的朋友们打电话,但思来想去,数年不见的人,面目都已经模糊,不过少时玩伴,贸贸然的深夜电话,倒显得怪异了。   她起身,去拉杆箱里翻出了从学校带回来的一本书,《虞美人草》。书是日文版的,一句也看不懂,她只是捧在手里,靠着床头,呆呆地看着封面。   谢小北在学校的时候看过这本书改编的电影,气质如兰的女主角藤尾,罔顾世俗伦常,爱上了沉静内敛兄长钦武。失去了理性的惨烈畸恋,濒临绝望的自我吞噬,这女孩,这一生,到死,都不觉有错。   当时是和颜妍一起看的电影,颜妍看后唏嘘不已,觉得这故事离现实世界太过遥远,惨烈决绝,却不真实,女主终究凉薄自私,不讨她喜。而谢小北那时,只是紧紧咬着唇不说话,觉得周身寒冷,如坠冰室。她想,凉薄之人通常是因为太过深情,极于情,绝于爱,孤注一掷,死而未悔。只是,为什么她就是没有办法在这里为自己找到一点勇气,哪怕一点点。   《虞美人草》的书在中国没有翻译,谢小北跑遍了B城大大小小的书店,终于找到一本日文原版的,没法看,却一直放在身边。像是一种提醒,谢小北,这是前车之鉴,你不可以重蹈覆辙,往前,是无尽深渊,万劫不复。   这般寒冬腊月,谢小北靠着窗,捧着书,看外面的灯火一点点熄灭,整个街道陷入一片黑暗。 作者有话要说:  补充说明一下,夏目漱石的《虞美人草》原着是没有兄妹恋情节的,只有改编的电影中有。   ☆、五 谢家有女,初长成矣(2)   谢小北在家几日,几乎每天就是跟在容雪前后,母女两个闲话家常,阳光好的时候,还会搬着躺椅去院子里晒太阳。   只是相比之下,宋宜冰已然比她更为熟悉这个家庭,从物件的摆放到家人的喜好,谢小北每每都能在一些小事情上被气得张牙舞爪。   这天,容雪忽然想起几件年轻时候的衣服,放了好些年没有穿,想着自己改了,给小北和宜冰穿。A城一直有这个习俗,妈妈的衣服,改后给女儿穿,据说是可以福泽晚辈。谢小北自然对这般老旧的说法不甚相信,但她爱妈妈,心想,穿着妈妈以前的衣服,是多幸福的事情啊。   宋宜冰也搬着凳子,乖巧地坐在容雪身边看她穿针引线,时不时打打下手。   谢小北往容雪肩头蹭,“妈妈,我喜欢这件背心。”   容雪笑笑,“好,给北北。”   一个多小时过去,背心改好了,谢小北欢天喜地往身上套,却发现大了,里面再加一件,又显臃肿。   容雪正要再改,宋宜冰却笑问:“妈妈,能不能给我试试?”   容雪道:“好啊。”   谢小北气鼓鼓脱下衣服,见宋宜冰穿上后正好合身,心中越发酸涩,想来妈妈改衣服的时候,无意中就是按着宋宜冰的尺寸。   “果然正好,”容雪前后看看,笑道:“这个颜色宜冰更适合些,小北,要不就不改了,妈妈再给你找一件?”   谢小北看了看容雪,又看看宋宜冰,只觉得后者的笑容十分可笑,她扁着嘴,强忍着鼻尖的酸涩,一言不发地离开了小院子。   一整天,谢小北都独自在外面晃荡,直到天色暗下去的时候,才回到谢家。一进门,谢亭西就冲了过来,“你跑哪去了?怎么手机也不带?我们找不着你都要担心死了。”   谢小北僵硬地笑了笑,“谢谢你们还有心情找我,以后不用了。”   谢仲城气得摔了筷子,“谢小北,你怎么回事?越大越没教养!”   谢小北一副无所谓的表情,“时间都花去教别人家的女儿了,自己家的当然就没教养了。”   “小北!”谢亭西低低呵斥一声,恰在这时,谢仲城的筷子劈头盖脸摔了过来,谢亭西还来不及反应过来,就听见打在人身上的声音。   他下意识地去护住谢小北,却发现她安然无恙,只是眼神惊慌地看着侧前方。   谢亭西顺着她的目光看去,只见谢斯南一手捂着脸,另一手刚伸出去握住谢小北的手掌。   谢小北急急问道:“你把手放下给我看看。”   “没事,”谢斯南紧拉着她,“别一回来就惹爸妈生气,去道歉。”   谢小北摇头。   谢斯南捏了捏她的手心,“乖点,认个错。”   谢小北带着哽咽,“哥,我们上楼去,我帮你看看伤哪了。”   谢斯南只是站在原地,在她耳边轻声劝慰,“北北,听话啊。”   北北,他第一次这么叫她,带着和爸爸妈妈相似、又不完全一样宠溺的语调。她一直知道北北和小北是不一样的,比昵称还要亲昵的称呼,从谢斯南嘴里说出来,这么好听、这么温柔。这声音低低地撞在心口上,让她忍不住哭了起来。   北北,没有理由拒绝的。   谢小北的倔强最终还是输给了谢斯南的固执,毕恭毕敬地认了错之后,谢斯南才拉着她往楼上走去。   进了房间,谢小北拉下谢斯南的手,看到他脸上一条长长的红印子,急急忙忙找出医药箱,正要给谢斯南上药,又突然想起自己多年不在这里住,这些药物早就过期。   正要出门去找,谢斯南拉住她,“没事的,一会儿就好了。”   谢小北看着他,回到刚才生冷的口气,“我不是故意和她对着干。”   “我知道。”   “她先欺负我的。”   “我知道。”   “小北……”谢斯南正要再说什么,传来的敲门声。   容雪走进来,见兄妹二人俱是面色不佳,二话不说便把谢小北搂在怀里,“北北,是妈妈不好。”   谢小北瞬间就红了眼睛,偷偷看一眼谢斯南,他识趣地转过身,出了房间。   谢小北吸吸鼻子,抱着容雪,“妈妈,我小时候一直以为你不喜欢我。”   容雪手下一紧,“这次是妈妈不好,只想着宜冰了。傻孩子,别尽说傻话。”   “真的呀,”小北把容雪抱得更紧,“小时候我和谢亭西一起摔跤,你就会去抱他。”   容雪叹口气,拉着谢小北坐在床沿,“就这件事,你唠唠叨叨多少遍了,南南以前还和我提过。”   “可是是真的嘛,”谢小北继续列举罪证,“还把我喜欢的马卡龙放在谢亭西面前。”   容雪不自觉地哽咽,心中长久以来难以名状的愧疚,第一次被自己正视,“北北,是妈妈不好,这么多年来,都忽视你了。不是妈妈不爱你,当初看到小西就会忍不住想起南南,一不小心,就把双份的都给了小西,后来又想方设法补偿南南……我一直想着,北北有那么多人疼爱,一定是很幸福的。”   “妈妈,”小北红着眼睛,“对不起,我以前老为着这个生气,是我太小心眼了,不知道为你着想。”   容雪摸摸小北的头发,“北北乖,不哭,现在你们都长大了,他们是男孩子,我不多操心,现在就天天围着你,好不好。”   谢小北忍不住大哭起来,“妈妈,我最爱妈妈了。”   谢斯南路过宋宜冰的房间,停顿几秒后,还是推门走了进去。   宋宜冰正在梳妆台前对着镜子卸妆,看到谢斯南进来,嘴角牵起一抹笑容,“来兴师问罪了?”   “宜冰,别太过分。”   “我什么都没做呀。”她吐吐舌头,一脸无辜。   谢斯南道:“小北虽然几年不在家,但并不意味着,可以被代替。”   “我不如她,所有人都是这样认为的。”宋宜冰将卸妆棉放下,转过头,“但是斯南,你别忘了,谁才是在你最困难的时候陪着你的人。谢家曾给我们带来什么样的伤害,而你又发过誓,要从谢家得到什么。”   谢斯南慢慢走到她面前,双手撑在桌上,低头,俯身,“宜冰,想想这些年他们对你的好,宽容不是放过别人,而是放过自己。”   他正欲转身出门,不料宋宜冰突然站起来,从后面抱住他。   谢斯南试图松开她放在他腰间的手,“别这样。”   宋宜冰紧紧抱着不放,“我越来越不认识你了,能不能告诉我,你究竟想要什么?”   “与你无关。”   “你说过会让谢家付出代价……”   “你记错了,宜冰,”谢斯南强行将她的手拉开,转过身,“人的欲求是会改变的,曾经最渴望的东西,我现在已经拥有。”   “所以你放弃了?”   “没有什么放不放弃。”他冷静道:“不是我的,一分不占,是我的,半点不让。”   “我和谢小北,你更在乎谁?”   谢斯南沉默几秒,“没有比较。”   “为什么都护着她?”宋宜冰眼中含泪,哽咽道:“谢亭西明里暗里都在帮着她,但是对他的冷嘲热讽我从来不在意,因为我觉得你是站在我这边的。可为什么连你都这样呢?果然是锦上添花比雪中送炭容易吗?”   “小北和你是两种人,她自小拥有的已经够多,所以一直以来都不会主动索取、反而喜欢慷慨赠与。这世界上付出大于索取的人太少了,所以我没办法不喜欢她,当看到别人抢她东西的时候,我会忍不住生气。”   “你也觉得我在抢她的东西?”   “宜冰,仔细想想,你得到的已经够多。”   第二天临睡前,谢小北才发现她床头的《虞美人草》不见了,穿上拖鞋就慌慌张张出门去找,却看到客厅里,宋宜冰正拿着书看。   谢小北一把抢过书,“谁让你动我东西的!”   “我可没兴趣动你东西,是你自己藏在衣服堆里,刘婶差点就拿去洗了,早些时候还在问是谁的。”宋宜冰笑笑,“我就说嘛,谁会看这种奇奇怪怪的东西。”   谢小北带着些做贼心虚的慌乱,也不和她多说,抱着书快步回房。   “我看过这部电影。”宋宜冰带着嘲讽的语气,在后面低低问了句:“你是想做藤尾吗?”   谢小北险些摔在楼梯上。   “被我说中了?”   谢小北转过头瞪着她,“你别胡说,是你自己喜欢……喜欢他,不要把别人想得和你一样。”   “我喜欢他有错吗?”宋宜冰笑起来,“反正我们之间没有血缘关系。”   谢小北紧紧抱着书,半晌说不出话来,末了,只挤出几个字作为结尾,“你神经病!”   容雪改衣服改上了瘾,连着几天都和小北在沙发上改改试试,这回下针仔细,再没出错。这样的日子闲闲过去几天,转眼就到了年三十,一家人闲来无事,坐在客厅里聊天。   “北北,来试试这件旗袍。”   谢小北一看,立马摇头,“妈妈,这是满人的衣服。”近些年汉服热潮如火如荼,谢小北在学校的时候也参加过几次汉服活动,对民族服饰华夏衣冠自有一番理解,认为这种满人马褂改良的衣服,实在有碍民族气节。   容雪哪知道她那些个弯弯绕,索性把手里的衣服和阵线放下,哄道:“北北穿这种粉白颜色的衣服最好看,和妈妈年轻时候一样,我当年穿这件衣服的时候,好多人盯着看呢。”   谢小北坚决摇头,撅着嘴撒娇,“不要。”   谢亭西笑道:“妈妈你那是身材好才穿得上,我看这衣服小北压根就套不上去。”   话才说完,被谢小北一件马甲扔过去,兜住了脑袋。   谢斯南道:“小北就试试看吧,妈妈改了好久的。”   谢小北气鼓鼓地看了谢亭西一眼,这才接过容雪手里的衣服,“你们等着,我去楼上换。”   上世纪的旗袍,不似现下胆大张扬,分叉口开得较小,却也精致玲珑。领口、袖口和衣缘都带着毛,纹样是仿古的梅花,点点水红,铺洒而去。肩部和腰部的剪裁十分合理,完全贴合着身体,谢小北看着镜子里的人,窈窕身段,自有一番传统含蓄的美。她将领口繁复的盘扣扣上,对着镜子再三打量,确定穿着无误,才走下楼去。   客厅里,妈妈正和宋宜冰说着话,谢斯南和谢亭西百无聊赖说着学校里的事情,乍一见穿着旗袍的谢小北,都安静了下来。   谢亭西第一个说话,“啧啧,谢家有女初长成。”   接着容雪和宋宜冰也点头说好,“漂亮,真漂亮。”   谢斯南只是安静地看着她,脸上带着浅浅的笑容,这笑,却让谢小北蓦地慌了神。   她走上去挽住容雪,“妈妈,大小正合适,一点偏差都没有,你真是太伟大了!”   容雪道:“那今晚就穿这件去殷家。”   “什么呀!”谢小北闻言,一惊一乍的,“大过年的,让我穿这样出去吓人。”   容雪拉着她左看右看,“怎么吓人了,我是怎么看都觉得好看。”   谢斯南看了看衣服的长度,道:“会不会太冷了?”   “这么厚的衣服,你们年轻人还怕冷?”容雪再度打量一番,“室内肯定不会冷,路上披件斗篷。”   谢小北一张哭脸,“妈妈,我一定要穿这个吗?”   “就怎么决定了。” 作者有话要说:     ☆、五 谢家有女,初长成矣(3)   到了殷家,谢小北才松了口气,自己穿的旗袍完全不算惹眼,因为殷家办的所谓家宴,简直就称得上年会。各色人等,认识的不认识的,全都挤在这一天上殷家拜年,往来女客,穿着华丽者、惊奇者、暴露者,皆有。   谢家的车一到,就有人出来迎接,是个穿着较为正式的年轻人,眉目俊朗,举止端正,“谢叔叔,容姨,新年好,家父家母念叨多时了,特意叫我在门口等候。”   谢仲城拍拍他的肩膀,笑道:“这孩子,许久不见,倒越发客套起来了。”   “思源哪敢跟谢叔叔客套,不过是晚辈应尽之礼,”他转而看向谢斯南等人,道:“爷爷一直羡慕谢叔叔家人丁兴旺,弟弟妹妹们个个龙章凤姿,叔叔真是好福气。”   谢仲城被他夸得合不拢嘴,笑道:“和你爹一样会说话!”   进了客厅,先是给殷正鸣拜了年,殷思源又带着他们分别按着辈分找了位置,谢仲城坐的是主桌,容雪和另外几位别家的太太坐在另一桌。   正要给谢小北等人安排座位的时候,一个相貌英俊的人走上来,“这是哪家的小姑娘,长得这么漂亮?”   A城敢在这样的场合说这样话的人,也就只有这位冯家少爷冯韵文了,此人是孟浪不羁惯了的,众人皆已习惯。   谢斯南这几年下来,知心的朋友不多,冯韵文倒算一个。眼下知道他在开玩笑,也随之笑道:“韵文,你当真是饥不择食了,我们家的小爆竹,你也敢招惹。”   冯韵文凑近仔细看看,“小北北?这真是小北北?我怎么看着都不像啊?”   谢小北小时候曾与他有过几面之缘,虽无深交,也知道这人不坏,当下甜甜叫了声“韵文哥哥”,又道:“你真不认识我了呀?”   谢小北对冯韵文唯一的印象,就是小时候冯家来自己家做客,无意中从自己床底下翻出了一堆武侠小说,还指着其中一本扉页上的八个狗爬大字问她:“‘虽则如云,匪我思存’,小丫头,你知道这是什么意思么?”   谢小北觉得他的语气可看不起人,于是硬生生回了他两个字:“文盲。”   就为着这两个字,冯韵文硬是把整本书看完了。   眼下,冯韵文被她这声哥哥叫得心花怒放的,“认得认得,怎么不认得了,北北最乖,韵文哥哥一会儿给你红包。”   这时候,谢淑群家的小少爷谢然,和殷思源的小堂妹殷思恬跑上来,也纷纷吵闹着要红包。殷思恬自小男孩打扮男孩性格,被人说是混世魔王,连谢然都要叫她一声小哥哥,被她盯上准没好事。冯韵文这下也不和谢小北贫了,领着两个小孩去拿红包,回头嘱咐谢斯南,“你们往我那桌坐,一会儿咱喝两杯。”   谢小北问谢斯南:“你们关系挺好?”   谢斯南点点头,“韵文是个难得可以把自己活得很滋润,又不去算计别人的人。”   谢小北哦了一声,“那我们就去那桌。”   正要往那边走,听到身后有人喊:“哥。”   谢斯南不经意间眉头一皱,回过头,果不其然,是宋宜冰。   宋宜冰对谢小北道:“颜素颜妍和我坐在一起,颜素刚才还说想见见你呢,一起过去吧?”   “不了,”谢小北道:“刚答应了韵文哥哥过去的。”   “那不强求了,哥我们过去吧。”宋宜冰说着就要上来挽谢斯南。   谢小北几乎都没有经过脑袋思考,先一步挽住了谢斯南的胳膊,对宋宜冰笑道:“我哥和我一起。”   宋宜冰的话语带上了些火药味,“以前不管什么场合,我们都坐一起。”   谢小北正要接话,觉得手指被人轻轻一捏,随即听谢斯南道:“小北难得回来一次,我多陪陪她。”   谢小北看着宋宜冰,藏匿不住眼中胜利的目光。   晚宴进入热潮,众人在一起细说家常,不知是谁起的话头,说是前几年殷老爷子撂了话的,指了名要把谢小北许给殷思源,眼下两个孩子都在,又都满十八岁了,怎么着也得把事情给定下来。   殷正鸣笑呵呵地看向谢小北,“小北丫头,我可还记得那年你拿了好些红包,答应了给我做孙媳妇的。”   饶是谢小北素来脸皮厚,眼下也涨红了脸,“殷爷爷,我……我那时候还小。”   “唔,”殷正鸣点头表示认同,“那会儿还小,现在可不小了,你倒是说说,我们家思源如何啊?”   谢小北一时紧张,在桌子下抓住了谢斯南的手,“我,我觉得……”   谢斯南反手握住了她的手,暖暖的温度自掌中传来,她恍然记起几年前的某一天,谢斯南合上书本,念了那一句古老的诗歌。她不由得脱口而出道:“思源哥哥当然是很好很好的,但是,我不喜欢。”   “哈哈哈……”殷正鸣大笑起来,“好你个丫头,爷爷开玩笑呢,看把你给吓得,放心,我们家又不是做强盗的,还能把你硬抢过来?”   谢小北一口气顺过来,忙点头,“殷爷爷最讲道理了!”   不远处,殷思源含笑着看过去,正见谢小北正对着谢斯南挤眉弄眼,脸上泛着微微红晕,五官精致,眉眼动人。   虽然殷谢两家过从甚密,但在这之前,殷思源从未见过谢小北。上回爷爷与他说起这桩婚事,他不反对,却也无兴趣,这样的家庭,婚姻近似买卖,娶谁不都一样?但现在见到的谢小北,却和想象中的有很大出入,被宠溺着长大的孩子,却没有那份自高自大的矫情,她好动、喜笑、不规矩、无心机。说不上好与不好,只是这份鲜活自在,不由得让人产生兴趣。   “很好很好的,但是,我不喜欢。”这是她对他第一眼的评价,没有虚伪的阿谀,没有刻意的掩盖,也没有多余矫饰和解释,很好,这样很好。   谢小北,你当真以为,爷爷是在和你开玩笑?若不是事先就已经和谢家定下这姻亲,这样的话,会在这样的场合被提及?   在座众人,虽也是附和着一笑而过,但殷正鸣两次说出口的话,谁敢真的当是玩笑?   只有谢小北,继续对着谢斯南言笑晏晏,万事不知,万事不急。   “哥,你记不记得我们以前在副楼看过灯塔?”   “记得。”那是他们开始靠近的时候,是真正对她放下所有戒备的时候,怎么会不记得?   “那我们一会儿再去看看?这里这么多陌生人,好无聊的。”   “好。”   隔一会儿,谢小北小声问道:“你不去找宋宜冰,没关系的吧?”   谢斯南道:“没事。”   “你们兄妹俩在说什么悄悄话呢?”冯韵文向他们走过来,身边还有另一个人,“来,介绍下,殷思源。”   谢斯南伸出手,“久仰。”   殷思源与他握手,同时又看向谢小北,道:“你们家的东南西北,除了老大睿东,都是神神秘秘的,这回还是头一次见。”   “殷少忙碌,当然无暇顾及我们这些不相干的人。”   话中疏离,听得分明,对方却只一笑而过,随即向谢小北伸出手,“谢小姐好。”   冯韵文笑道:“太见外了你,刚才还和北北谈婚论嫁来着。”   “长辈都说了是玩笑话,做不得真。”殷思源心中明了,嘴上却还是说得滴水不漏,向谢小北道:“唐突了,真是抱歉。”   “没关系。”和他握手的时候,谢小北感觉到他的手指温暖而干燥,有力地将她的手指包裹住,轻轻一握,谢小北却紧张得心都跟着一跳。   冯韵文有事先走,中间的位置就空了出来。谢小北右手边最近的就是殷思源,她觉得有些不自在,这人吧,看着挺绅士的,但无形之中就是给人一种压力。   殷思源坐到这一桌来之后,众人相互怂恿着喝起了酒。谢小北闻着酒香,忍不住端起谢斯南的杯子,一大口下去,呛人的味道直冲到鼻子,她连连捂着嘴咳嗽几声。   殷思源自然而然地拉过椅子坐到谢小北身边,凑近道:“我听他们都叫你北北,这么叫不冒犯吧?”   “没事,家里人就这么叫我的。”   话一出口,顿时觉得有些不对劲,家里人这么叫,和他又有什么关系?谢小北你真是一口酒喝傻了!   殷思源见她脸色微红,不由得笑起来,“准备考大学了?”   “嗯。”   “想好去哪里了没有?”   “还没,打算问问我哥。”她转而看坐在左边的谢斯南,一言不发吃着水果,对身边两个人的对话恍若未觉。 作者有话要说:  出版编辑要求此文改出版名,我很希望保留这个名字,想听听你们的意见,这个名字真的很像地理参考书吗?   ☆、五 谢家有女,初长成矣(4)   晚饭过后,众人出去玩,谢小北挑的地方,上御。   A城着名的销金之地,谢小北从没来过,拉着谢斯南的袖子低声问:“哥,这里的男人真的都能带走?”   谢斯南脸色不善地看了她一眼。   谢小北立马闭嘴。   冯韵文解释道:“上御是出了名的男性服务场所,不是什么人都能进来,也不是随便谁都能带走。”   谢小北恍然大悟,“原来你玩男人。”   冯韵文一口水喷在沙发上,“没啊,我很正常的。”   庄迟道:“这年头,玩个新鲜而已,谁关心你什么性向。”   谢小北再次恍然大悟,“原来庄迟喜欢男人。”   庄迟叫冤,“没啊,说说而已,我也是正常的。”   “那我们来这里干吗?”   庄迟笑道:“是你说来这儿的啊。”   谢小北眨巴着眼道:“我就是很好奇你们怎么玩的。”   冯韵文在一旁哈哈大笑,“斯南,你这妹妹,太可爱了,我爹怎么就没生个妹妹给我玩!”他一手搂过谢小北,“北北,你叫声哥,我带你去隔壁房间,那边人多,玩什么的都有,管你看个够。”   谢小北笑眯眯的,“韵文哥哥。”   冯韵文站起身,“走!”   谢斯南有些犹豫,“韵文……”   冯韵文道:“隔壁是殷思源他们,能出什么事儿?”   谢斯南蹙眉,就因为是殷思源,他才更担心。   冯韵文带着谢小北一到门口,坐在外面的人就站起身,“哟,冯少来了!”   “今儿不和你们玩,就带我妹妹来看看,”冯韵文说着把谢小北往里带,“走,我们先去和殷思源打个招呼。”   那边角落里,殷思源看到他们,已经从沙发里站起来,他身边的人恰到好处地让出两个座位来。   殷思源对他们伸出手,礼貌地问好:“冯少,谢小姐。”   房间里的音乐有点响,殷思源说话的时候,微微靠近谢小北的耳朵,“怎么想到来这里玩了?”   谢小北有些尴尬,“我就是,好奇,来看看。”   不断有人过来找冯韵文,有找他喝酒的,也有找他玩的,冯韵文却是死守阵地,不离谢小北半步。有不识眼色的还以为谢小北是冯韵文的小女朋友,特意过来敬酒。谢小北不认识那人,但出于礼貌,还是喝了,一口下去,喉咙都快烧起来。   冯韵文道:“小北,再有人过来,让殷大公子给你挡,不然一会儿你亲哥哥得抽我。”   殷思源轻轻一笑,“冯少要不去和他们玩两局?老这么坐着,可不像你。小北我会照看的,保管不会少根头发。”   冯韵文眨眨眼,“就等你这句话。”他将杯中剩余的酒一口饮尽,对谢小北道:“我去玩会儿,想走了就叫我。”   “好。”   谢小北觉得口渴,不自觉就拿起桌上的杯子喝起来,甜甜的味道,很好喝。   几口下去,殷思源提醒道:“别喝太多。”   “我渴。”谢小北看看杯中的酒,“牛奶味的,一点都不像酒。”   “百利甜,女孩子都喜欢,但是香归香,喝醉了都不知道。”殷思源伸过手将谢小北手中的杯子拿走,“渴就该喝水,我去帮你倒。”   谢小北看到不远处有个人,躲在角落里一脸的悲伤的样子,突然止住了声音,“那个人,好像是……程羡宁?”   殷思源往那方向一看,“叫什么名字我不清楚,是程三的堂弟,你认识?”   “从小玩到大的呢,他好像喝醉了,我去看看。”   正要站起身,被殷思源一把拉住了手,“他正给人打电话呢,看样子是情伤,放心,一会儿肯定有人来找他的,你过去了反而不方便。”   谢小北于是又坐下来,“他经常来这儿?”   “和我是头一回,不过我也不常来,不太清楚。”   过了不到二十分钟,果然有程羡宁的朋友过来把他拖走了,看着他们摇摇晃晃走出去,谢小北对殷思源道:“我去趟洗手间。”   她跟着那两人出了包间,没走几步,却不见人了。刚才喝的酒,酒劲现在全上来了,头越来越晕,她只能蹲下身靠在墙壁上。   “这位小姐,需要帮助吗?”   谢小北迷迷糊糊,离眼睛最近的,就看到一只五指纤纤的漂亮手,想到这里的服务特色,脱口而出道:“这位哥哥,摸一下小手多少钱?”   那服务生一怔,随即笑道:“不收你钱。”   谢小北傻笑着把手伸过去,“谢谢。”   才被那人拉起来,就听到不远处有人厉声呵道:“谢小北!”   谢小北茫然四顾,看到谢斯南的脸离自己越来越近。   谢斯南想出来透口气,推开包厢门,就看到一侧谢小北在调戏人家服务生,一脸的花痴相。   谢小北急忙收敛,“哥,我是来找洗手间的。”   “在那边。”谢斯南扶起她,“谁让你喝酒的?”   谢小北嘀咕一句:“我喝的明明是奶茶。”   从洗手间出来,谢小北还是晕晕的,“我不认得刚才的房间在哪了,你带我过去吧。”   谢斯南有些生气,转过头就往外走,谢小北忙跟上去。   二人一路走到花园里,见谢斯南还没有停下来的意思,谢小北追上去,“哥你慢点走。”   谢斯南停下来,转过身看着她。   “哥……”在他没开始说话的时候,谢小北就主动靠到他身上去了,显然是酒劲上来了。   谢斯南原本那些个脾气,瞬间就不知道怎么发了,他叹口气,“真是不知道拿你怎么办了,现在就回家去。”   谢小北借着酒劲,胆大妄为的本性立马暴露,看着谢斯南近在咫尺的脸,笑眯眯地嘟囔,伸出手指指他的脸颊,“能不能亲一下?”   她仰着头,露了一边的侧脸,在光线的渲染之下灿若红霞。   这一瞬间谢斯南突然心痛极了,他伸手摸摸谢小北的脸颊,“不可以。”他低低重复,也是在给自己强烈的暗示,“不可以。”   第二天谢小北醒来的时候,还有些云里雾里的,她爬起来揉揉脑袋,这是在自己床上没错,但昨晚是怎么回来的?又是谁给自己换的衣服?   敲门声响起,谢小北应了一声之后,容雪就拿着只盒子进来了。   谢小北扑到妈妈怀里撒娇,“妈妈妈妈,是不是有新年礼物要送我呀?”   容雪亲亲她的额头,“是有,不过不是妈妈送的,是你芳菲阿姨。”   谢小北问:“哪个芳菲阿姨?”   “就是殷思源的妈妈邓芳菲。”   谢小北松开容雪,跪坐在床上,心中有不好的预感升腾而起,“为什么她要送我礼物?”   “傻孩子,”容雪将她睡得乱糟糟的头发一一整理,“跟妈妈说实话,觉得你思源哥哥怎么样?我可是听说,你们后来坐在一桌上。”   “你听谁说的?”   “昨天那么多人,我知道有什么奇怪的。”容雪再次把话题拉回来,“相处下来感觉怎么样?”   “妈妈!”谢小北气到,“我才十八岁!”   容雪笑道:“妈妈当然知道你十八岁,现在又没要你们怎么样,就是两家长辈觉得你们合适,有这个意思。”见小北沉默着不说话,只当她是害羞,“我也说了,我们北北年纪还小,你爷爷和殷爷爷的意思是,等你考上大学后,先订婚,大学毕业后再结婚。”   “爷爷也同意了?”   容雪道:“思源那孩子不错,你爷爷很喜欢。”   谢小北几乎都要尖叫了,“你们合起伙来要把我卖了是不是!”   容雪这才意识到谢小北不愿意,“怎么了北北,一点好感都没有?”   “才认识几个小时的人,能有什么好感!”谢小北想起殷思源的脸,心里一阵阵发寒,“我不会同意的,现在不同意,以后也不同意,绝不!”   “北北,你发这么大脾气做什么?”容雪放下手中的盒子,“来,看看芳菲阿姨送你的礼物。”   谢小北抓起盒子,二话不说拉开窗户,从窗口扔了出去。   容雪脸色白了几分,她素来不会生气,眼下看女儿这般胡闹,也不知道怎么发脾气了。   谢小北看容雪脸色不好,蓦地急了,“妈妈别生气,我不是要惹你生气,你别气我。”容雪有哮喘和心脏病,情绪不能大起大落,谢小北不敢再说重话,只紧紧抱着她的腰。   “北北乖,妈妈没生气,傻孩子。”容雪摸摸她的脸颊,“是妈妈不好,北北年纪还小,我们不谈这事儿了,啊,晚几年再说。”   “妈妈,妈妈我有喜欢的人,我真的好喜欢好喜欢他,怎么办?”谢小北想着谢斯南,难过地眼睛都红了。   容雪哪知道她心里藏着的人是谁,只道是少年心事,想着,过几年,也就过去了,“好北北,喜欢一个人是多幸福的事情,难过什么?妈妈又没说不允许你喜欢,妈妈在你这个年纪的时候,也有喜欢的人啊。”   谢小北哽咽,“不一样,真的不一样……”   你喜欢的人,不会给你带来那么重的负罪感;你喜欢的人,不会让你不敢想他的名字;你喜欢的人,不会让你觉得命运这么荒唐……无关门第、无关年龄、无关贫富、无关样貌,和世界上所有有情人不能相守的原因都不一样,很不一样。   妈妈,不要恨我,不要讨厌我,我真的真的,不是故意喜欢他的。   妈妈,我爱你,我爱这个家,很爱很爱,所以我知道,不可以。   可是妈妈,好难过,好难过,如果有一天,坚持不下去了,那要怎么办?   谢小北只觉得下颚发酸,似乎身上的力气在一点点耗尽,心中被越来越多的绝望和无望所充斥。   容雪拍着她的肩膀轻声哄着,“北北乖,我们家北北最乖了……” 作者有话要说:     ☆、六 晚来天雪,梅子煮酒(1)   年后,雪又开始落,放眼望去,都是纷纷扬扬的大片雪花。   这个冬天谢小北的心情十分郁结,只觉得什么都那么漫长,漫长到无止境,漫长到让人想要抓狂。她在台历上写写画画算时间,开始准备回学校的东西。   中午吃饭的时候,谢亭西吃了两口就捂着肚子说不舒服,连着上了好几回洗手间,之后饭也不吃了,瘫坐在沙发上。   容雪让他去医院,谢亭西皱着张脸,“吃坏东西而已,休息会儿就好。”   谢小北哼了一声,“自作自受。”   谢亭西脸都绿了,一把掐住谢小北胳膊,“你存心气我呢?”   “喂喂疼的!”谢小北大叫,“放手!你放手!”   谢亭西送开谢小北,道:“肯定是宋宜冰那天杀的,不知道我又哪招惹她了,给我吃的东西肯定有问题!”   “宋宜冰今天早上就拉着哥出去了。”   “我说的是昨天晚上!”   刘婶这时候从厨房出来,手里拿着个玻璃罐子,对谢亭西道:“喝点梅子酒,治拉肚子最有效了。”   谢亭西涨红了脸,“谁说我拉肚子。”   “死要面子活受罪!”谢小北捧过玻璃罐子,“你不喝我喝,刘婶的梅子酒可甜可好喝!”   刘婶笑着帮她倒酒,“北北小时候闹肚子,一喝就管用。”   谢小北几口酒下肚,又从罐子里捞梅子吃,“香香甜甜,谢亭西你不喝我就喝完了。”   谢亭西别过头,“随你。”   刘婶道:“放得时间长了,酒劲还是在的,少喝点,小心醉过去了。”   谢小北咬着梅子,道:“在自己家,喝醉了也没事儿。”   “小北过年开始就喜欢喝酒,真成了小酒鬼了。”刘婶帮她把梅子都挖出来,道:“一会儿我去趟菜场,你们晚上想吃什么?”   谢小北灌下一大口,道:“还吃?天天大鱼大肉,我都快吃成猪了。”   谢亭西从沙发上坐起来,“对对,刘婶,我们就吃点清淡的。”   刘婶道:“好好好。”   “对了,”谢亭西突然想起来,“宋宜冰明天就回学校去了,买点她喜欢吃的。”   刘婶走后,谢小北斜着看了谢亭西一眼,“喂,你对人家挺好的呀。”   “你走的那天我亲自送你,行不?”谢亭西站起来,“不行了痛死我了,给我喝两口。”   谢小北最后两口酒下肚,晃晃瓶子,“没了!”   谢亭西哀嚎,“谢小北你太没天良了!”   傍晚,谢小北终于受不了谢斯南的瞎折腾,在小阁楼上给他煮梅子酒。   黄酒、话梅、红糖、生姜、枸杞、桂圆……谢小北把东西一样样放进小炉子里,炉火晃晃悠悠,照得谢小北脸色微红。   谢亭西笑道:“我家小北就是贤惠。”   得了谢小北一个白眼。   “喂,我夸你呢。”   谢小北站起身,恰好看到楼下司机的车停下了,谢斯南从后座出来,随后是宋宜冰。宋宜冰自然而然地挽住了谢斯南的手臂,亲昵地在他耳边说了句什么,谢斯南莞尔一笑。   这一笑,笑得谢小北心中一痛,她转过身,看着火炉子里咕咕冒泡的梅子酒,呆了好一会儿。   直到谢亭西提醒,“煮得差不多了吧?”   “嗯,差不多了。”谢小北将炉火调小,倒了一大碗酒给谢亭西,“你拿着下去喝吧,我想一个人待会儿。”   谢亭西道:“都快吃晚饭了。”   “我不饿,”谢小北低低道:“胃里有些不舒服,不吃了,你和妈妈说一声。”   “肯定是下午酒喝多了。”谢亭西站起身,“那我下去了啊,这儿冷,你别坐太久。”   “嗯。”   谢亭西下了阁楼,想着谢小北木木的一张脸,叹了口气,低声道:“得,你们爱咋咋地,我不管了!”   吃过晚饭,宋宜冰陪着容雪聊了会儿家常,快到八点的时候,谢斯南说挺晚了,让她赶紧去准备明天要带的东西。   宋宜冰硬是拉着谢斯南去帮她整理物品,谢亭西在旁嘲笑,“小北的磨人功夫,你倒是学了八九。”   宋宜冰蓦地脸色一白,却说不出话来。   容雪责备道:“亭西,你说话注意着点,不是小孩子了。”   “没事的妈妈。”宋宜冰放开谢斯南的手,自行上楼去了。   容雪道:“南南,你还是一起上去吧。”   谢斯南温言回道:“好。”   谢小北在阁楼上坐得时间久了,稍微动一动就觉得双脚酸麻,直不起身。   炉火调到了最小,酒还是烫的,咕噜咕噜冒着热气。   她起身倒酒,听到身后有脚步声,转过头,看到谢斯南。   “小北。”   “吃好晚饭了?”   “嗯,”谢斯南拿过她手里的杯子,“胃不舒服?”   “没有,我骗谢亭西的,就是不想吃饭。”   “饿不饿?”谢斯南看她眼眶红红的,忍不住伸出手摸摸她的脸,“怎么哭了?”   隔着炉子上升腾起的雾气,谢小北沉默了许久,蓦地对着他笑起来。   “小北……”   谢小北猝然上前,踮起脚尖,一把搂住谢斯南的脖子。   刹那间心跳如雷,血液如注。   谢斯南清醒地告诉自己要推开她,但骤然的惊愕和莫名的狂喜,让他的大脑陷入僵局,早已无从操控身体的任何一部分。一切全凭由心而起的感知,他自己都不知道,这手,是何时将她抱住的。   “小北……”这一声,没有了之前的叹息与困惑,只是低低的呢喃,盘桓在空气里,游走在心脉间。   “你喜欢的,对不对?”谢小北紧了紧手,语声哽咽,“你喜欢的,你喜欢的……”   你喜欢我的。   不敢把话说得那么明白,因为是罪,但又急切地想要找到一个声音,找到些许确凿的证据,证明,他其实也是喜欢她的——和兄妹之情,不一样的喜欢。   谢斯南觉得五脏六腑都在颤,几乎要喘不过气,那么长时间的负隅顽抗,终于抵不过这简简单单的一句,你喜欢的。   他搂紧她,贪图这一瞬间的拥抱,在她耳边轻声喟叹,“喜欢,喜欢的。”   谢小北知道自己喝了酒,身体有些难受,也知道很可能是因为喝了酒,她才有胆量说这样的话、做这样的事,但是,她的脑子是清醒的,很清醒、很清醒。   打开了阁楼的窗,外面冷风吹进来,夹杂着些微雪花扑面而来。   梅子酒已经喝完,杯子空了,炉火也关了,室内有些凉意。   小小的沙发上,谢小北倚着谢斯南,二人都不说话,眼睛微微闭起,渐渐就有了睡意。   谢斯南轻轻推了她一下,“小北,回房间去,睡着了会感冒。”   “我不要,”谢小北往他怀里靠了靠,“不回去。”   我哪儿都不去,就在你身边,身前和身后。   这一刻,怕是有一无二的,多不容易,才能这样靠着他,听着他近在咫尺的心跳。   这一场漫无边际的生,好似因为有了这个人的存在,才变得这么特别与重大。   “哥,给我说说你小时候的事情吧。”   “小时候……”谢斯南把谢小北裹到他的大衣里,“想听什么?”   “随便什么,比如……你为什么会离开家?后来又为什么回来了?我一直觉得奇怪,爸爸妈妈从来没有说起过。”   “因为他们做错了事。”谢斯南紧了紧大衣,“冷吗?冷就把窗关上。”   谢小北把头埋在他胸口,“不冷,一点都不冷。”   室外冷风呼呼,室内一片祥和。   谢斯南道:“很多事情,我也是后来听说的,最早要从你和亭西出生的时候说起……” 作者有话要说:     ☆、六 晚来天雪,梅子煮酒(2)   从别处听来的、加上自己经历的,混杂成了谢斯南的记忆。   那一年的A城,还没有如今这般浓重的现代化气息,容雪的预产期将近,谢仲城大部分时间都在医院里陪着容雪。彼时,宋家的孩子也刚出生,漂亮的一对龙凤胎,哥哥却因为先天不足需要调养。   谢斯南出生的那一日,谢仲城正好有事外出,当他得到喜讯飞奔至医院的时候,一不小心踢掉了走廊里冰箱的插头。他心中急切,便也来不及多想,直接跑去看容雪和谢斯南。   那个上午是欣喜愉悦的,直到听照顾容雪的小护士说起,冰箱没电导致里面的药物变质,一个孩子因为用了某种药物,不幸死亡。谢仲城的脸色瞬间煞白。   谢仲城顶着巨大的压力,主动承认了自己的过错,宋家悲痛欲绝的同时,提出要把谢斯南送给他们抚养。   容雪说什么也不答应,谢家老爷子更是发话,不准任何人动他的孙子。但是这些都没有抵过谢仲城心中的万分愧疚,他亲手把谢斯南交到了宋父手里,当晚,在家门口跪了整夜。   这是谢家的补偿,将谢斯南送给了宋家。却不知宋父带走这个刚出生的孩子,不过是为了报复谢家。暗中知晓一切的宋母,还是在不久之后郁郁而终。自此宋父成了酒鬼,嗜酒如命。   谢家得知此事,试图要回孩子,但宋家却在一夜之间从这个城市消失了。宋父病情愈发严重,动辄打骂两个孩子,他们便是在这样的环境里长大的。   在谢斯南平静的叙述中,谢小北越发惊愕,道:“原来是这样,难怪开始的时候,宜冰会那么讨厌我。”   “小北,宜冰原本可以像你一样,有个与她同一天出生的哥哥疼她爱她,就好像谢亭西护着你那样。”谢斯南低低说着,伸手擦去了谢小北领口的些微灰尘,“她从小就不是心怀怨恨的人,只是这些年还没能明白过来,小北,你别怪她。”   “不会的,我从来不恨她,恨一个人多累啊。”谢小北说着靠进谢斯南怀里,“这些都已经过去了,你现在有家、有亲人。”   谢斯南低低道:“开始的时候,我也怨恨自己成为了一个赔偿的物品,没有家庭和亲情。小北,谢谢你,从无防备、毫无保留。   “哥,我收回以前的话,以后,我一定会对你很好很好。”   谢斯南冲她一笑,没有说话,一时间,只有屋外的风低低吹着。   谢小北没想到会那么快又见到程羡宁。   这天她收拾完要带回学校的物品,闲来无事,就约了颜素和颜妍去逛街。和颜素许久没见,好在也并不生分,一时间又似回到了小时候。   “小北,你现在不玩傻呵呵的角色扮演游戏了吧?”   谢小北道:“傻吗?我一点都不觉得啊,就程羡宁最傻了。”   话说着,就听到后面一个人略带不满的声音,“谢小北,不带这么背后说人坏话的。”   “程……程羡宁?”谢小北瞪大了眼睛,看着眼前这个一身休闲运动装的男生。毫无疑问他长高了,也变帅了,眼角眉梢甚至透着些风流倜傥的调调。   谢小北想到程羡宁和谢亭西那些个说不明白的事情,当下就有些郁闷,“程羡宁,你倒是越活越有趣啊。”   程羡宁笑笑,“彼此彼此,听说你和殷思源快定亲了,恭喜。”   “没有的事!”谢小北被他堵得气都不顺了,拉上颜素和颜妍,绕过他就走。   “喂喂,站住!”程羡宁追上来,“咱四个怎么着都是亲梅竹马一起长大了,也就两年不见,至于一句话就掉头走人吗?”   谢小北瞪着他,“谁跟你亲梅竹马?谢亭西才跟你亲梅竹马呢!”   颜妍先一步笑出声来,紧接着颜素也捂起了肚子,原本板着张脸的谢小北终也绷不住,一时间笑声一片。   程羡宁倒也不生气,随便她们笑,笑够了,方才问道:“快高考了,你们准备考什么学校?”   谢小北和颜妍几乎同时开口,“A大。”   “那敢情好,离家也近,小北你终于舍得回来了。”他看了看时间,道:“我约了人一起打球,去不去?”   谢小北道:“你那些朋友,我们又不熟。”   “你二哥也在。”   谢小北想想,“那走吧。”   拎着两大袋矿泉水到了球场,远远就看到谢斯南,谢小北以前一直以为他是安静的,眼下穿着运动装打球,看上去很阳光。   三个女孩子往看台上一坐,球场上的人就看过来,谢小北看到上回认识的冯韵文也在其中。她向谢斯南挥了挥手,对方回以微笑。   休息的时候,冯韵文第一个跑过来,往谢小北旁边一坐,要水喝。   谢小北递给他一瓶,笑言:“要还钱的。”   冯韵文拍拍口袋,“欠着哈,下回连本带利还你。”   此时谢斯南走过来,问道:“什么连本带利的?”   冯韵文笑,“小北跟我要水钱呢,斯南你看看你们家这小气孩子,掉钱眼子里了,殷家红包那事儿可是个教训,不然以后怎么嫁出去的都不知道。”   谢小北脸红了,“胡说什么呢你,都是玩笑了,还记着。”   她见谢斯南额头上全是汗珠,忍不住就抬起手给他擦,“热不热?”   谢斯南道:“很久不运动了,出出汗也好。”   “打球可累,晚上让刘婶炖汤喝。”   “嗯。”   “喂、喂、喂,”冯韵文连喊三声,“你们这感情也太好了点吧。”   谢小北看他一眼,“给我哥擦擦汗怎么了。”   “那也给我擦擦,”冯韵文探过头去,“韵文哥哥我也出汗了,还有些头晕。”   谢小北一包纸巾扔过去,瞪着眼睛,“自己擦!”   晚上,谢小北一个人在房里看书,看的不是语数外等高考科目,而是金庸的武侠小说。   听到敲门声,她急急忙忙把书藏到床底下。容雪素来不喜欢她看些打打杀杀的,说过几回后,她就把书都藏床底了。   门一开,见是谢斯南,松了口气,又从床底下拿出书来。   谢斯南道:“都高考了,还不好好复习。”   “我的成绩考A大没问题啊。”   谢斯南拿起桌上的《红楼梦》,“什么时候也看这个了?”   “因为我喜欢林妹妹呀,”谢小北叹道:“红楼中最爱黛玉,没有理由。上回看电视,陈晓旭真是美极。”   谢斯南随意翻页,“看到哪里了?”   “第二遍了,看在二十七回的黛玉葬花。”谢小北补充,“所有花中,还是最爱桃花。”   谢斯南道:“不过二十七回葬的不是桃花,四月底已是入夏了,还哪来的桃花。”   “看得可真仔细,”谢小北低低道:“可我还是最喜欢桃花。”   谢斯南笑道:“对,因为黄药师。”   “你怎么知道我喜欢黄药师?”   “看你数学书上的乱涂鸦,‘桃花影落飞神剑,碧海潮生按玉箫。’写得满张纸都是,可见,数学课老走神。”   谢小北笑道:“嫁人要嫁黄药师,他可是个模范丈夫,首先英俊非凡、气质极佳自不必说,武功音乐琴棋书画奇门遁甲无一不通,难能可贵的是对老婆忠贞不二,最重要的,他还有钱,一整座桃花岛,好贵的!”   谢斯南哭笑不得地看着她,“看来你要求还挺高的。”   “要什么别的花我也就不稀罕了,”谢小北一脸的向往之情,“桃花多好看啊,深情而不矫情,俗气却又雅气。”   “两年不见,也会胡诌了。”谢斯南道:“可书中也有说,‘春恨秋悲皆自惹,花容月貌为谁妍。’终究薄命,少看为妙。”   谢小北道:“我从前不看《红楼》、不看《诗经》,你们笑我浅薄。”   “我从没笑过你,”谢斯南温和道:“我只希望小北健康快乐。”   谢小北嘟囔,“真没要求。”   “时间不早了,明天就要回学校,睡吧。”   谢斯南刚要走,谢小北追问道:“明天你送我吗?”   “嗯。”   “晚安。”   “晚安。”   谢小北合上书页,躺到床上,看着封面,却是久久难以入睡。   犹记得第一次看完这本书的时候,是高一那年的冬天,始知人世的孩子,在睡梦里反复哭醒。那个冬天她没有回家,在宿舍狭小的书桌上一遍遍练字,写的是一朝春尽红颜老,花落人亡两不知。   颜妍笑过她,小小年纪,哪来那么多的伤春悲秋。   小北答不知,分明没经历过什么,只是看着别人难过,自己也便心酸。   后几年,一无所有、饥寒交迫的谢小北听人贬责某版红楼电视剧鬼气艳丽,忍不住出言反驳,脂砚斋重评石头记,其本身就带着香艳与鬼气,先生自己都写千红一哭、万艳同悲了,这般极致的华丽和辛酸,难倒要让旁人来演绎成一穷二白?   彼时,周遭无声,言罢,又觉有误。谢小北看着一身落魄的自己,再回想起年少时候懵懂不知的所谓心酸,始觉,红楼即是相思,而梦,说的是人世荒唐。   于是,今后多年,越发的,荒而堂之,堂而荒之。 作者有话要说:     ☆、七 不能取之,便欲毁之?(1)   是年,夏日。   谢小北如愿考上了A大,谢斯南所在的大学。宋宜冰去了C城,保送进入全国最好的设计学院。而谢亭西考高不慎,错过了第一志愿,划入第二志愿,巧的是,和宋宜冰同在一个城市。   谢亭西和宋宜冰提早去了C城,这期间程羡宁来过家里一趟,没找着人,扫兴而归。   开学前几天,谢斯南带着谢小北去购置生活用品。适逢雨天,谢斯南看着欢欢喜喜走在前面的谢小北,穿一件藕色连衣裙,路面的积水偶尔被甩起来,打在光溜溜的的小腿上。   忍不住叫她,“小北,走慢点。”   谢小北笑着转过身,“多拿条席子你就走不动了呀,早知道叫陈叔一起出来了。”   谢斯南道:“路上滑,我是怕你摔了。”   “没事,我小心着呐!”谢小北说完继续在前面蹦蹦跳跳地走,“先去趟超市,然后我们吃冰激凌吧。”   “好。”   等到从超市出来,二人手里都是大包小包的拎了大堆东西,好在冰激凌店就在附近,不用走几步。   一进到店里,就看到有个熟悉的人坐在那里,正是程羡宁。   谢斯南和谢小北见他身边还有个女孩子,想必是女朋友,便也没过去打扰。却是程羡宁见着他们,马上就过来打招呼,“小北,和你二哥出来玩呀?”   谢小北笑,“那个是你女朋友?真漂亮。”   “不是不是,”程羡宁凑近她,低声解释,“她追我来着,我不同意。”   谢小北偷偷看了那女孩几眼,“为什么呀,可好看了,气质也好。”   程羡宁道:“没我们小北好看。”   谢小北笑得一边酒窝越发明显,“我哥也说我好看。”   谢斯南低咳一声,“乱说话。”   谢小北道:“真的呀,小时候,头一回见颜艺馨,你就说她没我好看。”   程羡宁大笑起来,“我说谢斯南,我们以前还老觉得你木愣愣的不会哄女孩子开心,敢情这甜言蜜语都是说给自家人听去了。”   谢小北问:“我哥为什么要哄女孩子开心?”   四个人坐在一起吃东西,话却不多,那个喜欢程羡宁的女孩子偶尔和谢小北搭搭话,程羡宁却只顾着玩手机。   不一会儿,谢斯南的手机来了短信,他打开一看,发件人是程羡宁,不禁有些诧异。   他看一眼程羡宁,对方还是不动声色地看着手机,不知道的还以为他在玩游戏。   程羡宁的短信内容很简单:“斯南,问你几个问题。”   谢斯南回他:“嗯。”   对方的短信很快又过来了,二人就这样装模作样聊起天来。   “小北什么时候生日?”   “八月十五。”   “小北喜欢什么颜色?”   “白色和粉色。”   “最爱吃什么?”   “甜食。”   “具体点。”   “像马卡龙那种又甜又腻的。还有粉条,口味怪得很,鸡公煲里的粉条。”   “喜欢什么运动?”   “荡秋千算吗?她讨厌运动,很懒。”在按发送键之前,又加了一句,“你问这么多做什么?”   程羡宁过了一会儿才回过来,“我要追她。你帮帮忙吧,我保证对她好。”   谢斯南看着手机上的两行字,手指僵硬,怎么也按不动键盘了。   谢小北伸出手在他面前晃晃,“吃东西呢,你们两就知道玩手机。”   谢斯南拿起小勺子,挖了口冰激凌放入嘴里,冰得牙疼。他这时候才恍恍惚惚有些回过神来,小北长大了,有人喜欢了。   也是,每个女孩子都会有这一天的,小北又怎么会例外,何况他的小北还这么好看。但是他这么想着,心里头很不是滋味。   吃完东西出来,天已放晴,有些炎热,谢小北突发奇想,“哥,我们去游乐园吧,我要玩海盗船、过山车、跳楼机……”   谢斯南想了想,表情有点认真,“我不敢玩。”   “真的假的?”谢小北眯着眼睛打量他,忽然悟了,“难怪每次都让谢亭西陪我玩,哥你恐高啊?”   谢斯南很是不情愿地点头。   “没关系,我可以陪你坐旋转木马。”谢小北说着拽起他的手,“所以你先去陪我坐海盗船吧!”   程羡宁在一旁道:“别整你哥了,我陪你玩,最刺激的那些我都玩过。”   “好啊!”谢小北高兴道:“我要坐最前排!”   寄存了大包小包的东西后,四个人一起排队买票。程羡宁身边的女孩不敢玩,便和谢斯南一起在旁边站着,程羡宁跟在谢小北后头,一脸自信从容。   看着谢小北兴冲冲地坐上安全措施明显不牢靠的海盗船,谢斯南面露担忧。谢小北本就瘦,坐在那椅子上,越发显得空荡荡的。   谢斯南想起去年的一则新闻,因为游乐园的安全措施不善,导致有游客在游玩过程中不慎摔落、当场致死。   谢斯南看向谢小北,她一边晃着脚,一边朝谢斯南比了个大V。   看着那摇摇晃晃的铁链,谢斯南一阵心惊,要是她突然从上面摔下来怎么办?想到这里的时候他觉得脊背都开始发寒。   谢小北转过头和程羡宁说了句什么话,程羡宁笑得十分开怀,这让谢斯南心中有了一丝不快。   在谢斯南的内心,从不想把小北交给其他男人。从小到大,属于他个人的、独一无二的东西实在太少,一旦得到,就决不放手。他想起自己曾经拥有的那架精致的模型,谢亭西想要,他几乎是毫不犹豫的就把那模型摔烂了,宁可毁了也不放手。   彼时,对待谢亭西都是那样,更何况眼下这般境地。看着程羡宁和谢小北宛如一对情侣似的,谢斯南内心几乎陷入疯狂,他想着谢小北一会儿就会从那上面摔下来,从此就再也没有人会和他抢……他想得浑身是汗、心力交瘁。   工作人员最后确认了一遍,随后准备按下开始按钮,就在最后一刻的时候,谢斯南突然不顾一切地冲了进去,“别开!别开它!”   他拦住了正要按下开关工作人员,在那人尚未反应过来之前,跑到小北身边将她紧紧抱住,心中满是失而复得的恐惧与庆幸。   谢小北哪只刚才他心中经历过的那些波折,一脸的诧异,“哥,怎么了?”   “北北,”谢斯南低低叫了她一声,声音有些嘶哑,“这个危险,我们不玩了,啊。”   求之不得,宁可毁掉?可他觉得,如果那人是谢小北,得不到又怎么样,便是看着,就已经很好。   谢小北看着谢斯南紧张的神情,突然笑了出来,一边开始解下安全锁,“好,不玩了。”她可以很清楚地感觉到刚才那句话中所夹带的不安与恐慌,“哥,别担心啊,我没事,你看,好得很。”   谢斯南面色依旧有些惨白,笑着揉了揉她的头发,“我太紧张了。”   谢小北刚要说话,一边是程羡宁走了过来,“怎么回事啊?大惊小怪的,那些游客当我们神经病呢。”   谢斯南淡淡道:“防护措施不牢固,还是别玩了。”   程羡宁小声嘟囔,“万分之一都没有的概率。”   这一回谢斯南难得固执,“亿万分之一的概率,都不行。”   回家的路上,二人无话,谢斯南牵着谢小北的手,谢小北的沉默,让他感觉到了无法言说的难堪。   似乎是感觉到谢斯南的情绪低落,谢小北拉拉他的袖子,“你怎么了?”   谢斯南紧了紧她的手,“没事。” 作者有话要说:     ☆、七 不能取之,便欲毁之?(2)   很快就迎来开学,由于生活的城市没变,一切都和从前一样井然有序地进行着。   谢小北的专业课少,闲来无事总会跑去找谢斯南玩,和程羡宁也越发熟络起来,没有了中间那几年的隔阂。只是神经大条如她,并未知晓对方正在进行着一场精心策划的追求。   这一天,程羡宁神神秘秘地低声对谢小北道:“北北同学,荒村二日游,心动不心动?”   “嗯?”谢小北不明所以。   程羡宁给她解释,“风门村听说过没?着名的鬼村,有没有兴趣去玩?我有一朋友,刚从那里回来,经历了各种惊心动魄的事情。”   谢小北听得有些神往,“怎么去?”   “马上就十一了,总能抽出个两三天时间吧。”程羡宁精打细算着,“我们先去买好野外生活要用的东西,这个就交给我了,路线图也已经画好了,你收拾两件衣服就好,别带太多东西……”   “等等,”谢小北打断他,“还有谁和我们一起去?”   “就我们两个啊。”程羡宁很是理所当然。   这下谢小北可不乐意了,“两个人去,多没意思。”   “鬼屋探险什么的,就是该人越少越好。”   最终程羡宁还是没有说服谢小北两个人一起去荒山野地游玩。   但是几天后,谢小北却跑来问程羡宁要路线图,理由是,她找到了人和他们一起去。   程羡宁把路线图交给她,问道:“哪几个人?”   “我哥,韵文哥,谢亭西,还有我两个同寝室的同学,一个你认识的,颜妍。”谢小北的眼睛闪着亮亮的光,“我们不等十一了,逃课去吧。”   谢斯南怎么也没有想到,他会帮着谢小北一起逃课,而且是为着外出野营这么离谱的原因。   一行七人,程羡宁和冯韵文走在最前面,后面是谢小北、颜妍和同寝室的陈佳倩,谢斯南和谢亭西走在最后。   这一路荒山野地,人迹罕至,又到了傍晚时分,气氛怎么看都有些阴森恐怖,谢亭西忍不住小声嘀咕,“谁想出来的到这里来,这不是有病吗?”   程羡宁拖着被草藤划得惨不忍睹的运动鞋,几乎泪目,他本来只是想着和谢小北单独培养培养感情,小北对鬼神荒村之类的话题感兴趣,他才选择到这里来。不料一起来的还有五只大灯泡,所到之地,更是比意想中的糟糕许多。   倒是谢小北,难得逮着这样的集体活动,一路上很是高兴,眼下走得累了,和两个女生有一句没一句地说着闲话。   “颜妍,我们手机都没信号了,万一发生什么事情,怎么办?”   “你别乱说话啊,”颜妍体质不好,已经走得上气不接下气,“回去我一定要去容阿姨那里告状,你们把我骗到这破地方。”   谢亭西不快道:“喂,我们绑着你来的啊!”   颜妍回头看了他一眼,不再说话,和她拉着手走的陈佳倩忽然蹲了下来,“我不行了,走不动了。”   这种时候,只要有一个累得喊停,其余人也都会停下来。   程羡宁看看四周,皱眉道:“难道我们要在这里过夜?”   冯韵文就地坐下,道:“一个个都累得够呛,夜路更不好走,我建议还是支帐篷吧,等天亮再说。”   只有谢小北有些不情愿,低低道:“我还是想先找到你们说的那个鬼屋。”   谢亭西看向她,“我说谢小北,从小到大,每进一回游乐园你就要去鬼屋,这么些年怎么还没玩够啊。”   谢小北可不像颜妍,被他一句话就呛到无语,她气定神闲得把眼睛看向别处,轻飘飘说出三个字:“我乐意。”   冯韵文道:“都不闹了哈,夜路危险,搭帐篷休息一晚吧。北北,别杵着,去给你哥帮忙。”   谢小北一看,见谢斯南已经从包里拿出了简易帐篷,便也二话不说过去帮他。   帐篷很快搭好,几人在边上烧了火堆,拿出压缩饼干就着矿泉水吃起来。   程羡宁讨好地拿出几个罐头,“小北,吃肉哈。”   几人都是一整天没吃到肉了,看到罐头,个个眼睛放光。   冯韵文毫不客气地拿过一罐,“带着这个也不早说,我都饿一路了。”   谢小北笑道:“程羡宁你难得靠谱一回。”   听着这样的夸奖,程羡宁真是悲喜交加。   吃过晚饭,他们拿出睡袋来准备休息,一共五个睡袋,颜妍和陈佳倩一起,程羡宁和冯韵文都带了自己单独的睡袋。剩下兄妹三人分两个睡袋,谢小北不由分说地挽住了谢斯南的胳膊,“我跟你一起。”   这下谢亭西不乐意了,“凭什么你们两一起,把我扔一边呀?”可大的醋味。   谢小北道:“我就不要和你睡,半夜打呼噜。”   “你小时候还爱磨牙呢。”谢亭西气不过,又道:“我也没说和你一个睡袋啊,我跟二哥睡一起,你不是胆子大吗,一个人睡好了。”   谢小北把谢斯南抱得紧紧的,用眼神无声抗议,昭示自己的所有权。   冯韵文眨巴着双桃花眼,笑眯眯看着他们,“北北,你是不是从小就有恋兄情结啊?”   谢小北蓦地脸上一烫,好在夜色浓重,别人看不见她的脸色。   谢斯南干咳两声,无声地松开了谢小北的手,“别胡闹,你都长大了,不能跟我们睡一起。”   谢小北有些委屈,低低道:“我害怕……”   “我们七个人在一个帐篷里呢,怕什么?”谢亭西说着勾住谢斯南,“二哥就交给我了。”   谢小北扁扁嘴,没有说话,看了眼谢斯南,见对方很快就将眼神移开了。她随即转过身去整理靠边的睡袋,一低头,手上湿湿的。   帐篷里支着一盏小灯,颜妍和陈佳倩很快就睡着了,几个男生低低聊了会儿天,也相继睡去。   谢小北觉得很累,很累很累,可是怎么也睡不着。她睁着眼睛,一眨不眨地看着帐篷顶,看得眼睛可疼。   也不知道过了多久,她听到一阵轻微的声音,随即看到另一侧的角落里,有个人从睡袋里钻了出来,轻手轻脚出了帐篷。   谢小北尾随其后,跟着那人走到了之前烤火的地方。   看清楚是谁了之后,谢小北疑问道:“韵文哥哥,你大半夜的出来做什么?”   冯韵文坐在已经熄灭了的火堆边上,“有些不舒服,出来吹吹风。”   “不舒服?”谢小北在他边上坐下,“哪不舒服?”   冯韵文道:“没事,就是刚才饼干吃多了,有些胃疼。”   “我给你拿水去。”谢小北说着就要站起来。   “不用,”冯韵文拉住她,“吃过药了,一会儿就好。”   谢小北双手抱着膝盖,“那我陪你坐会儿。”   冯韵文饶有兴味地问她:“丫头,你真没看出来呀?”   “看出来什么?”   冯韵文温温地说道:“羡宁那小子,喜欢你呢。”   “才……才没有呢。”谢小北鼓了鼓腮帮子,“我们自小就一起玩,只是普通朋友而已。”   “傻,别人都知道的事情。”冯韵文低低笑着,“我觉得他挺不错的,你可以考虑一下。”   谢小北埋着头,把脸埋到臂膀里,声音闷闷的,“我有喜欢的人了。”   冯韵文好奇了,“谁啊?我怎么从没听说,你还有喜欢的人。”   谢小北却反问他:“你有喜欢的人吗?”   冯韵文笑得眉眼弯弯,“有啊,可多了,幼儿园的时候喜欢中午午睡睡在我旁边的小女孩,小学的时候喜欢我同桌,中学里花了好大力气追到我们学校的校花,大学里……”   “停停停,”谢小北忙制止他,“我和你可不一样。”   冯韵文有些兴趣,“那你喜欢的人,是什么样的?”   谢小北看着天空,想了很久,久到冯韵文几乎都要睡过去了,才轻轻柔柔地说道:“头一回见他,觉得他很可怜,就想尽办法对他好,好到不知不觉就围着他转。有段时间我以为他冷漠自私、不近人情、又特别捉摸不定。后来我发现他偏执到近乎变态、但是又固执得让我心疼。他想要的东西很少,而只要是他要定的,任何人休想染指。举个例子说,如果他爱吃豆芽菜,那么整顿饭就只吃豆芽菜,看似难相处,实际上最好说话,因为除了豆芽菜之外,满桌子大鱼大肉他都不会觊觎——我就是特别羡慕那盆豆芽菜,很希望自己就是盆豆芽菜。”   谢小北看看冯韵文,见他绷着笑一脸滑稽的样子,忍不住悲从中来,“你笑就笑吧,反正没有人会觉得般配,我们是世界上最不应该在一起的人。”   冯韵文终于忍不住笑出来,“说了半天,你就是想做盆豆芽菜啊。”   见谢小北不说话,冯韵文逗她,“那他怎么着?觉得你还合口味吗?”   谢小北看着他,“韵文哥,你要是真心喜欢一个女孩子,会怎么对她?”   冯韵文想了想,觉得自己之前二十年好似也没有什么特别喜欢的女孩子,只能随口说道:“一个人真在乎你的时候,会当着你的面笑话你、批评你,但是当你不在的时候,他不容许任何人说你一句不好。”   “不一样,不一样。”谢小北若有所思地沉默了会儿,挠挠手臂,“哎呀不跟你聊天了,这儿蚊子可多,我先回去了。”   她说着站起来,拍拍裤脚,往回走。   冯韵文笑着摇了摇头,随即点起烟来抽。   他抽到第三根烟的时候,帐篷里又出来一个人。   “韵文,这么晚不睡?”   冯韵文转过头,见是谢斯南,拍拍身边的地面,示意他坐下。   谢斯南却是往两边看了看,脸色瞬间有些不自然,“小北呢?”   冯韵文掐灭手中的烟,“刚才在这儿坐了会儿,很早就回去了啊。”   谢斯南当即沉下了脸色,“她不在帐篷里。” 作者有话要说:     ☆、七 不能取之,便欲毁之?(3)   众人都意识到谢小北走丢了,是在凌晨两点。   颜妍和陈佳倩睡眼惺忪地从睡袋里出来,得知小北不见了,急得差点要哭出来。   几人约定了时间,分头去四个方向找,两个女生和程羡宁一起,剩下三个男生分别一个方向。   最终是谢斯南在远处的一条小河边找到了谢小北,手机没信号,所以他不能及时通知别人。   “小北,你在这里做什么?”   谢小北失了神一般,坐在河边一动不动,也不说话。   谢斯南走上前去,才发现她满脸泪水,模样十分委屈,不由得放柔声音,“怎么了小北?”   谢小北也不抬头,只是看着前面的小河,“哥,我想起来有一回,妈妈在电话里跟我说,你会来看我。”   那是谢小北在B城念高中的时候,虽说心中难免怨气,但乍一听谢斯南会去看她,还是忍不住偷偷欢喜。   “我那天特意装生病,跟老师请了假,在宿舍里等啊等,等了一整天。”   “小北……”谢斯南叫了她一声,却不知道怎么接下话去。他低下头,很久不说话,只是在心里不停重复着,我去过的,北北,我去过的。   谢小北继续道:“我想着你可能有事过不来,不怪你,可是,你为什么永远都不存我手机号呢?”   她一下子跳到了另一个话题,让谢斯南有些懵。   谢小北哭得哽咽,含糊不清地指责:“我把你存在联系人里的第一个,可是你连我的号都不存。”   “我……”   “我在网上还对你隐身可见呢,可是你从来不跟我说话!”   “小北,不是你想的这样。”谢斯南很无力,他无比疲惫地把手放到谢小北肩膀上,“我们先回去好不好?回去了我再跟你解释,亭西他们都等着呢,别让人家着急。”   谢小北甩开谢斯南的手,“我不要回去,我恨不得再也不要见到任何人!”她一步步往后退,“我现在就应该给自己找个洞钻进去,谁也看不见我,谁也不知道我……”   “小北!”谢斯南追上去,“你别往后走了,小心摔到河里!”   谢小北回头一看,继续走过去,嘴里喃喃道:“我淹死在这里好了,这样一来谁都清净了。”   谢斯南二话不说急冲上去,将谢小北一把扯住,一个俯冲的力,把二人都摔到了地上。   谢斯南紧紧抱着谢小北,“你发什么神经!”   他几乎是用吼的,震得谢小北耳膜有些疼,面部也因为极度的紧张有些变形。记忆中的谢斯南,从来没有这样失态过。   谢小北怔怔望着他,却不料谢斯南突然把她从地上拉起来,往河边拽去,“你要死是不是?好啊,我陪你!我们一起跳下去!”   谢小北刚才是一时的思维胡乱,被他那么一吼也就清醒了,眼下谢斯南这样死拽着他走进河里,反倒把她吓坏了。   “哥,哥你别这样!”她哭着喊着,死命抱住谢斯南的腰部,不让他往前走,“你不要吓我,我错了,哥你这样我害怕,我很害怕……”   谢斯南脚步稍有停顿,谢小北急忙认错,“我错了,对不起,哥,我再也不乱说话了。”   谢斯南伸手,摸摸她的脸,被泪水浸得一片冰冷,“北北,吓着你了是不是?”   谢小北紧紧抱着他,嗓子都哑了,“对,你是吓着我了,我害怕,很害怕。”   “北北,”谢斯南轻声叫她,“对不起,对不起。”   谢小北把脸埋在他胸口,“是我不对,我再也不乱走了,我们这就回去。”她说着拉起谢斯南的手,往远离小河的方向走去。   没走几步,却被谢斯南一把拉住。   谢小北惊吓未歇,“怎么了?”   谢斯南看着她,认真道:“手机里没有存你的号码,是因为,想要保护一个人的话,就要把她放在别人看不到的位置。”   他飞快地报出了小北的手机号。   谢小北强忍下的泪水再度决堤似的,她终于找到了一个可以由她发泄的缺口,管它嗓子是不是沙哑、面容是不是难看,哇哇大哭起来。   这一哭没了限制,只是抱着眼前的人,把眼泪尽数抹到他身上,直到脸上贴着一片冰冷的衣服,她才意识到自己已经很累很累。   谢斯南不知道怎么安慰,只一遍遍叫她,“北北,北北……”   他以前很羡慕父母,可以光明正大地叫着这样亲昵的称呼;他也羡慕谢亭西,可以旁若无人昭示对谢小北的爱护;他甚至羡慕冯韵文,在开玩笑的时候可以肆无忌惮地说我们北北如何如何。   他从来都管她叫小北,干干的称呼,不似北北,双唇轻碰,发音像极了贝贝,来得这么温柔、这么亲切。   “哥,我对你,和对大哥、还有谢亭西,不一样的。”   “我知道。”谢斯南替她把难以启齿的话说下去,“我知道这感情难以名状,超越亲情与友情、甚至凌驾于爱情。”   谢小北看着他近在咫尺的眼睛,“你知道的,你一直都知道的。”   斯南只是隐忍自嘲,“要是刚才一起淹死了,倒也好得很。”   “你把话说清楚。”   “已经再清楚不过了,北北,”谢斯南看着她,坚决道:“但我是哥哥,不能带着妹妹做坏事的。”   他们没有直接往回走,太累,身心俱疲,没有任何多余的精力去应对哪怕是三言两语的盘问。   于是,谢斯南抱着谢小北,在小河边昏昏沉沉地睡去了。   早晨醒来的时候,谢斯南发现怀里没人,吓得忙站起来,却发现谢小北独自坐在河边。   “北北?”他走过去,见谢小北把双脚浸在河里,一双脚已经在水里泡得发白。   斯南心疼不已,上去一把就把她抱起来,“你一定要这么气我是不是?”   谢小北却只是笑,搂住谢斯南的脖子,沙哑着嗓子,“快坦白,说你喜欢我。”   明知她有逼迫自己的意思,谢斯南还是做不到无动于衷,他看着她的眼睛,“北北,是这个世界上独一无二的存在。”   ——他不敢告诉谢小北,其实在很多时候,他对她有种不顾一切的占有欲。他也明确的知道,这会毁了谢小北。   谢小北以为是自己先跨出的这一步,却不知谢斯南心中的隐患埋得比她还深;她深感自己是罪恶的,却不知谢斯南心中的恐惧更是惊涛骇浪般地席卷而来、肆虐整个身心。   他在心里低叹,就这样吧,就这样好了,是地狱,我们也一起去。   谢亭西险些就放弃等待,准备回城报警了。看着谢斯南和谢小北疲惫地走来,他上前就是一拳,狠狠打在谢斯南脸上。   谢小北大叫起来,“谢亭西你疯了!”   “我是疯了!”谢亭西恶狠狠地看着谢斯南,“说好的最多两个小时就要汇合,你呢,整整五个小时!”   冯韵文拉住他,“干什么啊你?现在是吵架的时候吗?”   程羡宁随即接话,“小北可能是走远了,找时间长点也在理。”   谢亭西看看众人,最终还是充满警告意味地看着谢斯南,“你当心着点。”   他不知道昨晚究竟发生了什么,但双胞胎之间敏感的感知力告诉他,一定有什么不同寻常的事情发生了。   作为双胞胎哥哥,谢亭西对谢小北有着与神俱来的独占欲,他觉得他们天生是一体的。这与宋宜冰对谢斯南的独占欲不同,宋宜冰和谢斯南是战友,只有他们最清楚彼此遭遇了些什么,所以小时候一直处于抱团取暖的状态。但是谢小北在谢亭西眼里是没有性别的,或者说在谢小北面前,他就是女性的自己。   可经过昨晚,他觉得,这个小时候被父母打扮得和自己一模一样,她就是我、我就是她,一起穿小裙子、一起穿小裤子,任何东西都拥有一式两份的妹妹,不一样了。   谢亭西很恐惧,这种恐惧就好比在照镜子的时候,突然发现镜子里的那个人不是自己了。 作者有话要说:     ☆、八 世事流年,原是妄言(1)   谢斯南承认了谢小北的独一无二性,这就变相默认了他们之间不再是简单的兄妹,于是乎,大学生涯变得温馨甜蜜却又举步维艰。   他们很想一起吃饭一起逛街一起去学校的礼堂看话剧,可每每一靠近,就会有同学说,看你们兄妹感情多好。即便是这么不经意的一句话,都会让他们内心慌张、如临大敌。   闲暇时候,他们会去教学楼顶楼的自习室,那里很少有人,窗外永远有充沛的阳光照进来。谢小北就坐在窗户边上看书,谢斯南偶尔也带课本,但更多时候带的是零食。   谢小北喜欢吃坚果,谢斯南几乎养成了随身带小锤子的习惯。他们坐在窗边,谢斯南用锤子锤开一个个坚果,把果肉挑出来放到小盘子里,谢小北吃得不亦乐乎。   谢小北先是看笑话书,在字里行间看到好玩的语句,就给谢斯南念出来,然后自己笑趴在桌上。等到图书馆里的笑话书被她看遍了,又看起小说来,不似之前那般喜欢哈哈大笑,经常一两个小时不说话,等回过神来的时候,面前是满满一盘子果肉,碧根果,核桃,夏威夷果……各种。   谢小北看到感触的时候也会念给谢斯南听,“那样相爱也没有到老。陈成祖记得云生喜欢凝视他,不论他在读报纸,或是闭目养神,甚至是喝咖啡,她都在一旁笑吟吟专注的看着他,一次云生忽然说:‘有一天还是不得不离开你。’语气充满惋惜。”   谢小北的语气也很是惋惜,“哥,这个女主角也姓谢。”   谢斯南淡淡嗯了一声,见谢小北眼中有依稀泪花,忍不住笑,“看个小说,至于么。”   谢小北也笑笑,拿起一颗果肉放到嘴里,含含糊糊说了句什么,谢斯南没听清楚。   谢小北放下小说,靠着椅子晒了会儿太阳,突然转过头看向谢斯南。从这个角度看过去,是他的小半张脸,下巴浸泡在阳光里,温温润润的。他敲果壳的样子很专注,咔嗒咔嗒的声音响过,他就拿着镊子小心翼翼地夹出果肉。   似乎是感觉到了谢小北的目光,他转过头,“怎么了?”   “你下巴很好看。”谢小北说着,伸出手去摸了摸他的下巴。   柔软的手,带着阳光的微微暖意。   他们凑得很近,谢斯南不敢乱动,只怔怔看着谢小北近在咫尺的脸,她鼻子上长了颗小痘,两边脸颊的小绒毛都清晰可见。   “哥,你好像很容易脸红。”   谢斯南蓦地把身体往后退,远离了谢小北,谢小北却恶作剧似的凑过去抱住他,一头埋进他胸口。   “小北……”   “不对,叫北北。”   谢斯南试图把她拉起来,“北北,别这样,会有人进来。”   谢小北钻在他怀里,声音闷闷的,“你都很少抱我。”   谢斯南深吸口气,只觉得胸口憋闷,“北北,这样不好。”   “你是骗子吗?”   “不……当然不是。”谢斯南承认,“好吧,我们说好的,没有人的时候我可以不是你哥,可是……”   “可是这里是自习室,随时会有人进来,你想说这个?”   谢斯南看着她,默认。   谢小北得寸进尺地环抱住他,“那我们离开这里吧?找个没有人认识的我们的地方,谁也不知道我们曾经是什么关系。”   谢斯南呼啦一下拉开她,眼神无奈,语气有些生硬,“北北,别闹。”   谢小北委委屈屈地看着他,“还说不是骗子,你就是骗我的。”   谢斯南有些恼怒,低头见谢小北眼圈红红地望着自己,所有的恼怒又瞬间没了宣泄的理由,只得晓之以理,“我们都不是小孩子了,凡事不能只考虑自己,这一走会带来什么后果你想过没有?别人又会怎么看待我们家?我们现在又有能力承担吗?”   谢小北低低道,“我说说而已,没有真的要你答应。”   谢斯南揉了揉她的头发,下一秒,忍不住将她紧紧搂住,“北北,我很难过,我心里一点也不比你好过。”   “我知道,对不起,我再也不乱说话了。”谢小北在谢斯南衣服上蹭干了眼泪,坐起身道:“我还想吃夏威夷果。”   谢斯南一脸宠溺,“好,我给你剥。”   念大学的少年,不管有多少途径接触到外界的各种事物,骨子里还是保留着那份年少的懵懂和青涩、以及毫无恶意的新鲜感和好奇心。   比如颜妍突然拿着一个盘回到寝室,然后神神秘秘地掩上门,把室友们拉到一起,“啧啧,据说是禁片,兄弟乱伦。”   有人探究说,因为有女孩子对于男女之间的爱与性怀揣着羞涩感和罪恶感,而两个男性却能够在让她们满足对情爱窥伺的同时不涉及羞涩感和罪恶感,所以她们爱看此类故事。   而眼下,谢小北看着颜妍手中的盘,心中却出现了无可言说的恐惧。   乱伦。   这是她从来不敢触及的字眼。   可是再怎么刻意回避,已经发生的事情,总能如影随形。   谢斯南的恐惧并不亚于谢小北,他是哥哥,理当更理智、更成熟,但在这件事上,他错在一开始就不应该默认心中的动摇,后来也不应该放任自己的情感,现在更不应该如履薄冰地继续下去。总之就是,错得彻头彻尾。   血液的纽带本是蜜糖,于谢斯南和谢小北而言,却是利剑。   一同度过的大学生活里,日益加深的感情让他们犹如走在钢丝上,小心翼翼、却又战战兢兢,暧昧有余、却又止步难行。在这样一个全新而又开放的环境里,谢斯南对谢小北的占有欲被催发和变异,他不能以哥哥的身份隔断谢小北的正常交友、更害怕身边的人会看出什么异样——尤其是,在颜家的那个小女儿颜艺馨从澳洲回国后,这样的局面就越发不可收拾。   那是一个小型的家庭聚会,众人来谢家做客,令人意想不到的来客,便是颜艺馨。   容雪亲自挽着颜艺馨走过来,“孩子们,艺馨小时候来过我们家的,记不记得?”   记得,如何不记得。   谢小北瞥了眼颜艺馨,她可没有忘记几年前颜艺馨来的时候,哥哥妹妹的,好不气人。   这一瞥,却也让自己着实一惊。颜艺馨比几年前成熟许多,本就精致的五官长开了,变得越发漂亮,她穿着宝蓝色的连衣裙,这颜色挑人,穿在她身上却是恰到好处,头发挽在脑后,显得温婉贤淑。   想她自己,虽也不是几年前的小水萝卜了,但怎么照镜子,都照不出婉约大方的气质。   “这是小北吧?都几年没见了,真是女大十八变,要不是站在斯南身边,我都认不出来呢!”   谢小北连礼貌地笑笑都懒得,自顾自玩起手机,没有说话。   见谢小北还是几年前那副嚣张跋扈不近人情的样子,颜艺馨顿时有些尴尬。   容雪知她这般脾气说来就来,也不去理会,拉着颜艺馨坐到谢斯南边上,“斯南,这是你艺馨妹妹,你们以前见过的。”   谢小北下意识地往谢斯南看去,谢斯南对着颜艺馨微微一笑,点了点头。   颜艺馨向他伸出手,“斯南哥,很高兴又见到你。”   谢斯南配合地同她握手。   颜艺馨顺其自然地坐在了谢斯南的右边,谢小北又看了他们一眼,心中气鼓鼓的。   转眼几个孩子都已成人,这种家庭聚会的场面,隐而不宣的一个话题就是相亲。容雪看得出来,颜艺馨很喜欢谢斯南,而谢斯南似乎也并无拒绝的意思。对孩子们的感情,她素来是听之任之的,不过谢家和颜家,若是能亲上加亲就更好了。   她这般想着,看一眼孩子们,柔柔笑起来。   正在这时,只听一声尖叫,楼梯上传来一阵声音。容雪紧张地看过去,正见宋宜冰摔在楼梯下,她急忙跑过去。 作者有话要说:     ☆、八 世事流年,原是妄言(2)   颜艺馨的到来,不仅打击了谢小北,也惊吓了宋宜冰。   和谢小北的坐以待毙不同,她当机立断就上演了一出苦肉计。   容雪和谢斯南一人一边紧张地搀扶起宋宜冰,“这孩子,鞋跟也不高,怎么就摔了呢,摔着哪了没?”   宋宜冰疼得眼里满是泪花,却只摇摇头,“我没事妈妈,就是脚扭了一下,上去休息会儿就好。”   “那我扶你上去。”   “谢谢妈妈。”   二人到了房里,刚关上房门,宋宜冰的眼泪就哗哗直流,吓得容雪慌忙问道:“宜冰,你是哪儿摔疼了?快给我看看。”   宋宜冰咬着唇摇头,“妈妈,不疼,一点都不疼,我就是难过,妈妈,我真的很难过。”   容雪扶着她在床沿坐下来,擦去她的眼泪,“怎么了宜冰,是不是发生什么事了?”   宋宜冰看着容雪,咬咬唇,道:“对不起妈妈,我喜欢上一个人,我从小就喜欢他。”   容雪笑了,“真是傻孩子,你怎么和北北一样,喜欢一个人可不是什么坏事。”   宋宜冰一怔,道:“如果……如果你觉得,有人比我更适合他呢?”   容雪讶然,“你说的是谁?”   “妈妈,我喜欢谢斯南,”宋宜冰的泪水又止不住往下掉,“我强迫过自己不喜欢他,但是我做不到,我们一起经历过最黑暗的那段时间,当时只有他在我身边。”   容雪从惊讶中慢慢恢复过来,拍着宋宜冰的手安慰道:“这没有什么好自责的,宜冰,虽然是一家人,但你们毕竟没有血缘关系。我们家是开明的,如果斯南也喜欢你,我们并不会反对你们在一起。”   “真的?”宋宜冰有些难以置信,她本以为要花费一番唇舌,却不料这么轻易就得到了这样的结果。   “你是因为艺馨的缘故,才这么伤心?傻孩子,这大可不必,我虽然觉得艺馨这姑娘不错,但斯南的终身大事,还是得他自己拿主意。”容雪笑道:“你们现在的年轻人啊,我是想管也管不住的。我先下去招待客人,一会儿让斯南给你送点吃的上来。”   宋宜冰点点头,“谢谢妈妈。”   容雪一开门,就看到谢小北站在门口,正欲敲门的样子。   “北北来找宜冰?”   “嗯,我来看看她。”   容雪欣慰地笑起来,心想这两个孩子自小就合不来,现在长大了,终于懂事。   “那你陪陪宜冰,我先下去了。”   “好。”   容雪走后,谢小北关上门,靠在门背上看着宋宜冰,“我们谈谈。”   宋宜冰抱着靠垫坐起来,“怎么,如临大敌,需要帮手了?”   谢小北面无表情地看着她,“攘外必先安内。”   宋宜冰大笑,“谢小北,我以前怎么没发现,你这么可爱呢!”   “我不喜欢颜艺馨,你肯定也不喜欢,”谢小北开门见山地说道:“但是很明显,妈妈喜欢,你想让她做我们嫂子吗?”   宋宜冰微笑着摇摇头,“你知道刚才我跟妈妈说了什么?”   “什么?”   “我跟她坦白了,”宋宜冰得意地看向谢小北,“我告诉她,我从小就喜欢谢斯南。你猜她怎么说?她说反正我们之间没有血缘关系,不反对我们在一起。”   “怪不得你有恃无恐的样子。”谢小北看着她,道:“但是你好像忘了一件事情,你以为我哥会喜欢你吗?”   宋宜冰坐起身,“说得好像你知道他心里在想什么一样。”   谢小北不置可否。   “他亲过你吗?”宋宜冰蓦地问她,同时指指自己的嘴唇,“这里。”   谢小北愣愣地看着她。   “他亲过我。”宋宜冰笑得美艳,唇上是亮亮的水色唇蜜,几乎晃花了谢小北的眼睛。   谢小北觉得有些脚软,却强撑着自己站稳。   她胡说,她一定是胡说的。   宋宜冰小心地把受伤的脚放到地上,站起身,走近谢小北,前所未有地认真,“从小到大,你什么都有了,我却独独一个他,在我最痛苦无助的时候,我只有他。你就别跟我抢了,好不好?不要忘了,你姓什么、他又姓什么。”   谢小北看着宋宜冰,她的妆容被泪水模糊,但五官依旧美丽动人。   宋宜冰的脸慢慢变得模糊,逐渐又和颜艺馨的脸重合在一起。   谢小北,她们一个知书达理,一个明媚张扬,你呢?   谢小北,她们一个姓宋、一个姓颜,你呢?   她从来没有像现在这般,痛恨自己的姓氏。   横亘着这条鸿沟,她不能像她们一样直面表达自己的感情,连想想都是罪恶的。   谢小北,你看看你,多么罪恶,多么遭人痛恨,多么不应该存在于这个世界上!   她在眼泪落下来之前背转过身体,开门冲了出去。   谢小北满脑子混乱,就想找谢斯南问清楚,一时间竟然忘记了楼下还有很多客人。她红着眼睛冲下楼去,得到的是一致询问的目光。   容雪惊讶地看着似哭不哭的女儿,“北北,怎么了?”   谢小北站在楼梯边上,突然懵了,是该马上冲回房间、还是拉着谢斯南往外跑?   却是谢斯南先一步走上去揽住她,笑说:“肯定又看什么感人的小说了,多大的人了,看完就哭鼻子。”   谢斯南说完,众人都笑起来。   这时候冯韵文和一个谢小北不认识的年轻人走上来,“小北,来,介绍下,这是庄家老二,庄迟,我带来蹭饭的。”   冯韵文存心逗谢小北,庄家在A城是数一数二的望族,蹭饭一说,若是平日里,倒也能把谢小北逗笑了,但此刻她心里烦乱,只不咸不淡点了个头。   庄迟嘿嘿一笑,看向谢小北,道:“真是相见恨晚、相见恨晚呐!。”   庄迟爱玩,也是放浪形骸的性子,和冯韵文正好能玩到一处,连股子风流劲儿都和冯韵文如出一辙,言下之意是,谢家有这么漂亮的姑娘,我以前竟然还不知道。   冯韵文一巴掌拍过他脑门,“还盯着我们北北看呢,敢打她主意,看我不拍死你!”   他下手不轻,手里的钥匙不小心落到地上,谢小北正好低着头,无意识地捡了起来。   庄迟切了一声,“就你丫成天想着泡妞,我像是什么妹都把的那种人吗?”   冯韵文又是一巴掌上去,“小丫头面前,你嘴巴不能放干净点。”   “靠,你今天手痒是不是,”庄迟一脚飞踹过去,被冯韵文险险躲开了。   就在他们一来二去的时候,谢小北却突然走向大门,出了门后,不管不顾地跑了起来。   背后的那个屋子,家,温馨的家,此刻却让她觉得分外压抑,一刻都不想停留。   她飞快地跑,一直跑到了停车场,恍然发现手里还握着冯韵文的车钥匙。   凭借着记忆,谢小北找到冯韵文的车,二话不说就坐了进去,发动汽车,踩下油门。   谢家屋内,谢斯南看着谢小北跑出去,正想追去,却被冯韵文一把拉住,“小姑娘家惯不得,让她自个儿玩去,玩累了就回来了。”转而对庄迟道:“今儿一起出去玩?龙庭还是上御?”   谢斯南将信将疑。   一刻钟后,冯韵文开始找他的车钥匙。   庄迟好心提醒,“刚不是被那小北丫头捡了。”   冯韵文不满道:“那你不早说。”   谢斯南一听,不自觉就皱眉了,立刻拿手机拨保安电话,确定小北是开着冯韵文的车出去了。   冯韵文小声嘀咕,“借我车也不说一声。”   谢斯南挂上电话,脸色都已经发白了,“小北不会开车。”   “他大爷的,”冯韵文也吓到了,“时速三百啊。” 作者有话要说:     ☆、八 世事流年,原是妄言(3)   窗外风很大,吹得谢小北一头乱发肆意飞扬。   她是没学过车,不过好歹能分清楚刹车和油门,一路上磕磕碰碰,也开到了高速路口。   收费站正好有警察,看到那辆跑车的车头有些变形,便上去让谢小北出示驾驶证。   谢小北一脸茫然,眼看收费路口打开了,二话不说踩下油门,车子嗖的一下飞驰而去。   高速上车很少,谢小北放心地踩下油门,一路飙车,虽然心跳剧烈,但这种高度的刺激十分恰当地缓解了她刚才的烦躁。   后面的警笛声被远远甩了出去,谢小北心想,还可以快,还可以再快一点。踩着踏板的脚已经僵硬,但她还是没有丝毫放松,一路风驰电掣,忘乎所以。   直到前方道路的分叉口出现一辆黑色的车子,谢小北一慌张,立马调转方向,却向着那辆车直飚过去!   谢小北惊恐之下几乎想要尖叫,却几乎失声,隔了两秒才把油门换成刹车,同时转动方向盘。   尖锐的声音响起,谢小北绝望地闭上眼睛,感觉车身经过严重摩擦后,停了下来。   她还活着,就是手脚都疼,脑子很乱。   警笛声由远而近。   谢小北听到开门声,有人大声地跟自己说话,然后身体被架着出了车舱。   她看到前面有个穿着黑色西装的男人,心知对方应该就是被自己撞了的车主,看了一眼他的车,心中一冷,好贵。   再看一眼车主,谢小北愣了几秒,随即嚎啕大哭起来。   殷思源好好地开着车回家,不料在高速上差点被人撞死,本是心中有火,眼下一见谢小北,顿时有些失措。   他让交警简单处理了事故,下了高速,让司机再去开辆车过来,剩下自己和谢小北大眼瞪小眼。   殷思源见她哭得伤心,问道:“你哭什么?”   “我怕你让我赔钱。”谢小北想想之前的事情,再想想车子的价格,几乎要伤心欲绝了。   殷思源只要安慰,“不用你赔,交警那边我已经打过招呼,不会有事的,一会儿先送你回家。”   谢小北哽咽,“我不回家。”   “和家里人吵架跑出来的?”   谢小北闷着声不说话。   殷思源看着谢小北,原本对她不错的印象,都在刚才的飙车事件中丧失殆尽。昨天爷爷还谈起这桩婚事,他并无多大异议,眼下,一想到这个不懂事的女孩子将来有可能成为自己的妻子,殷思源微微皱眉。   谢小北忽然看向他,“你能不能……借我点钱?”   殷思源怪异地看着她,“离家出走?”这样的丫头可更不能娶了,以后一不开心就离家出走,可不得忙着满世界找她。   “我……饿了。”她说话的时候,肚子很应景地叫了一声,谢小北指着证据,“喏,真的饿了。”从见到颜艺馨开始她就处于精神敏感状态,到现在都没吃上一口饭。   此时殷思源的司机到了,他招呼谢小北上车,“走吧,我也没吃晚饭。”   殷思源没有想到谢小北会拉着他去吃大排档。   她大大咧咧往那小凳子上一坐,旁若无人地啃起了一串硕大的鱿鱼。   殷思源有些惊讶地看看她,又看看那几张油腻腻的小凳子,实在坐不下去。   “哎,你怎么都不吃啊?快坐下,喝什么饮料?”谢小北满嘴满手都是油腻腻,招呼着殷思源,吃得一脸幸福和满足。   殷思源就在这一瞬间被这种满足感所打败了,他无奈地笑笑,在谢小北对面坐了下来。   谢小北递给他一串烤肉,“好吃。”   殷思源接过烤肉,左看右看,最后还是吃进嘴里。   谢小北正等着他的答复,“怎么样,好不好吃?”   殷思源笑笑,“我的味觉不挑剔,吃什么都差不多。”   “真可惜。”谢小北一脸同情,“那你长这么大,都没吃过什么好吃的东西吗?”   “大概吧。”   “真可怜。”谢小北咬着她手里的翅膀,“这得敬你一杯!老板,来两瓶啤酒!”   殷思源道:“酒还是不要喝了。”   “吃大排档怎么能不喝酒呢?”谢小北说着已经拿过老板递来的酒,给殷思源满上。   “来来来,干杯!”   殷思源看着她一口气把整杯啤酒都喝了下去,只好也跟着一口闷。   酒过三巡,夜已颇深,谢小北抱着酒瓶子傻呵呵地笑,“喂,殷思源,你有没有喜欢过一个人?”   殷思源看着她,不回答也不说话。   “你有没有很喜欢很喜欢一个人?”   殷思源仿佛陷入沉思。   “你有没有很喜欢很喜欢很喜欢一个人?”   “没有。”   殷思源思考过后回答,却发现谢小北对他的回答并不感兴趣,自顾自在那里傻笑。   于是他也摇摇头笑笑,“走,送你回家。”   “不,我要学开车。”   “酒醒了我教你。”   “我现在就想开车……”   谢小北一路昏昏沉沉说着胡话,也不知道自己是怎么到家门口的,只看到一张和谢斯南长得很像的脸,伸手就要去摸,那人却把脸躲开了,只一把扶住她的胳膊。   “怎么喝成这样?”   谢小北听着声音算是明白过来,这人的确是谢斯南没错。   殷思源跟他说了几句话,谢小北实在听不清楚,只觉得有个软软的身体抱着自己,一边还在问:“是不是很不舒服?要喝水吗?”   谢小北听出是颜艺馨的声音,正要把她推开,胃里突然一阵翻江倒海,一张口,尽数吐到了颜艺馨身上。   “啊……喂,喂喂喂!”颜艺馨看着自己心爱的连衣裙被这般糟蹋了,心中又气又急,却又不好跟一个醉鬼发作。   谢小北这一吐,心知不妙,但看着颜艺馨这般反应,想着吐也吐了,索性都往颜艺馨身上,吐了个昏天暗地。   她吐完还是难受,哼哼唧唧说不出话,见谢斯南来扶,也不搭理,而是一手勾住了谢亭西的脖子,“哥,我难受。”   谢亭西板着脸,只回她一句,“活该。”   谢小北呵呵一笑,放心地倒在他身上。   颜艺馨一身污秽,没办法往外走,只好在谢家洗澡换衣服。无奈谢家两个姑娘,一个醉了一个病了,她只好在客房里匆匆洗了个澡,换上宋宜冰的衣服。   容雪让颜艺馨住在家里,颜艺馨却觉得不妥,正要打电话叫司机,容雪忙去叫谢斯南送她回家。   路上谢斯南跟颜艺馨道歉,“今天的事情对不起了,小北她就是这样,什么事都莽莽撞撞的。”   颜艺馨倒也坦白,“没事,她喝多了,可以理解,就是有些舍不得裙子。”   谢斯南道:“哪家店的?我帮你再买一条。”   颜艺馨摇摇头,“私人的手工定制,没有第二条。”   谢斯南沉默了会儿,还是只有道歉,“对不起。”   “都说了可以理解,没什么对不起的,再说吐了我一身的是谢小北又不是你。”颜艺馨转过头看着他,“如果你真要代她跟我道歉呢,要不明天陪我逛街?”   “逛街?”   颜艺馨道:“不是买东西要你掏钱。”   谢斯南一愣,“我不是这个意思。”   “哦,是不是你从来没有陪女孩子逛过街。”   谢斯南想了想,“陪小北买过东西。”   “真是好哥哥,”颜艺馨道:“我一直羡慕谢小北,有三个哥哥,你们全家都宠她。”   “你也有两个姐姐。”   “但我们都很少见面。”颜艺馨有些落寞,忽而又高兴起来,“不过以后我会一直留在中国,和她们生活在一起。”   见谢斯南没什么表示,颜艺馨问道:“你一点都不好奇我为什么不回澳洲了吗?”   此时车正好到了谢家门口,谢斯南道:“到了,下车吧。”   颜艺馨拉开车门下车,关门前略有些不舍地看着谢斯南,“你还没答应陪我逛街呢。”   谢斯南想一想,“好。”   颜艺馨十分高兴,“那先拜拜啦,我明天打你电话。”   刚关上门,颜艺馨忽然脸色一急,拍着车窗示意。   谢斯南只好拉下车窗,“怎么了?”   “我没有你手机号呢。”颜艺馨有些不好意思,“还有,我觉得……你挺好的,所以我很喜欢你。”   正待谢斯南发愣,颜艺馨又晃晃手机,“手机号。”   谢斯南几乎是茫然地将手机号告诉了她。 作者有话要说:  很抱歉此文连载了这么久,出版稿一改再改后终于定稿,和网络版有很大的差别。   在此保证的是,连载期间不会入V。   ☆、九 榕树新芽,锦鲤成双(1)   谢斯南遭遇过几次猝不及防的单向喜欢和告白,每一次总能化险为夷,风过不留痕。颜艺馨的出现却让他有些为难,似乎容雪格外喜欢这个女孩儿,似乎她和自己十分般配,也似乎,这姑娘对自己较为满意……原本这些,是该让他反感的,但是当他发现颜艺馨只是单纯地喜欢着自己,没有心机、也毫无城府的时候,便狠不下心去反感了。   于是乎,颜艺馨成了谢家的常客。   之后的谢家就进入了天下三分的局面:谢斯南时常被颜艺馨拉出去玩,虽说不情愿,却也无从拒绝;谢小北赌气报了个驾校,和教练吵架之后,拜了殷思源做二师父;剩下谢亭西和宋宜冰在家里,一如既往地冷言相对、冷语相讥。   一日,谢亭西看到宋宜冰在院子里的榕树下荡秋千,正要走过的时候被宋宜冰叫住,“谢亭西,你今天有看到谢斯南吗?”   谢亭西双手插在裤袋里,神色淡淡地说:“他一早就和颜艺馨出去了。”   正要走,又听宋宜冰问道:“那你看到谢小北了吗?”   “她上午和殷思源练车,下午和程羡宁看电影。”   宋宜冰晃着秋千,貌似漫不经心的样子,“你不觉得他们最近都很奇怪吗?”   谢亭西反问道:“这个年纪,谈谈恋爱,奇怪吗?”   “我不是说这个。”宋宜冰脚尖点地,停住了秋千,“他们之间很奇怪,从那天晚上谢小北喝醉到今天,他们没有和对方说过一句话。”   谢亭西沉默半晌,忽而冷笑,“这不正是你希望的。”   宋宜冰被他噎了一下,随即笑起来,“谢亭西,原来你一直在装啊,他们之间那些事情,你都知道!”   “他们之间能有什么事?”谢亭西戒备的眼神看向宋宜冰,“我早就警告过你,不要搬弄是非。”   “搬弄是非?我不觉得是我在搬弄,而是事实本就存在。谢亭西,你没必要老对我冷着张脸,我们其实可以试着合作一下。”   “合作对付我妹妹?”谢亭西一脸不屑,“宋宜冰,你知道我最讨厌你什么吗?极度的自信背后,通常是极度的自卑,你羡慕小北所拥有的一切,但我可以告诉你,同样的东西,你即便得到了,也不会心安理得的。”   宋宜冰的脸色变了,“谢亭西,你的嘴越来越欠。”   “最后提醒一句,”谢亭西微微抬起下巴,“这个秋千架,是爸爸年轻时候给妈妈做的,小北最喜欢的。”   宋宜冰看着他,咬咬唇后,从秋千架上下来,冷声道:“那我倒想看看,有多喜欢。”   她跑进屋里,不一会儿,拿着把水果刀又回到秋千架下。   谢亭西皱着眉头走上去。   宋宜冰举起刀子就架到秋千架的麻绳上,使尽全力来回划动。   “宋宜冰,你疯了是不是!”谢亭西上前一把拉住她,“这架子没招你惹你,小北也没招你惹你!”   宋宜冰不说话,只是用力推开谢亭西,继续用刀割麻绳。   谢亭西不依不挠地再度上前拽住她的手腕,宋宜冰奋力反抗,拉扯之下,刀口从谢亭西手臂上刷的划了过去。   “嘶——”   谢亭西一声吸气,忙捂住手臂,却见鲜血已经从指缝间渗出来。   宋宜冰扔下刀子回过头,谢亭西这才发现她早已眼睛通红。她盯着他,口中愤愤说道:“你混蛋。”   谢亭西疼得闭上眼睛。   宋宜冰忍不住涌出泪水,重复说着:“谢亭西,你混蛋。”   谢亭西捂着血流不止的手臂往屋里走,但是没走几步,脚下一软,倒在地上。   宋宜冰看谢亭西倒地不起,不由得慌了,“喂,谢亭西,你怎么回事?”   她走过去,蹲下身拍了拍他,“装什么死,谢亭西,你给我起来!”   谢小北拎着两条锦鲤来到自家院子的时候,就看到了十分吓人的一幕,谢亭西倒在地上手中带血,宋宜冰蹲坐在一旁泪流满面,旁边还有一把染着血的水果刀。   “发生什么事情了!”   宋宜冰见着救星似的,忙道:“就是手臂上划了一下,他不知道怎么回事突然就晕过去了。”   “他晕血,”谢小北上前一把拉起谢亭西的一只胳膊,“快来帮忙把他扶进去。”   “哦……哦!”   送谢亭西到客厅里,又是掐人中又是灌水,好不容易谢亭西转醒,谢斯南就回来了。   看着一团乱的客厅,谢斯南问道:“怎么回事?”   不等宋宜冰和谢小北开口,谢亭西道:“切水果不小心切到手了,没事,我上去休息会儿就好。”   谢亭西说着起身,宋宜冰离得最近,眼疾手快去扶他,谢亭西微微一怔,却也不拒绝。   谢小北拿起刚才放在茶几上的两条小鱼,跟着他们上楼。   “小北,”谢斯南叫住她,“我们谈谈。”   “没什么好谈的。”   谢小北继续往上走,被谢斯南一把拉住她的手腕,“北北。”   温温软软的一声,本是让谢小北心中一动,却不料因为这一拉,手中装着两条鱼的塑料袋子应声落地。   地上湿了大片,一红一黑两条小锦鲤,扑腾扑腾在地上乱翻。   谢小北好不容易从乡下鱼塘里抓来的,这下可急坏了,“谢斯南!你得赔我!”   “别急别急,我马上去厨房拿个碗。”谢斯南说着忙转身往厨房跑去,不一会儿,拿了个装满水了大瓷碗过来。   谢小北蹲在地上,小心翼翼捧起两条锦鲤,“小红,小黑,对不起哦,你们乖乖呆在水里,不要乱跑。”   处理完鱼,谢小北捧着大瓷碗,看一眼谢斯南,转过身去准备上楼。   “北北。”   又是一声,宛如叹息。   谢小北硬邦邦回一句,“二哥今天回来挺早啊,往常这时候,不是都在外面陪那谁的。”   “北北,别闹脾气,她没有坏心,我也不会动摇,你没有必要针对她。”   谢小北头也不回,“我闹脾气?有吗?我为什么要闹脾气?”   “北北,你要讲道理。”谢斯南颇有几分语重心长。   谢小北道:“我跟谁都讲道理,就不跟你讲。”   谢斯南有些生气了,“非要这么无理取闹是吗?”   谢小北继续往前走,“没时间跟你无理取闹,我困了,睡觉去。”   谢斯南没有看到,她说出这句话的时候,眼睛里是浓重的失望。   理论无果,不欢而散。   谢斯南在客厅里坐了会儿,回房的时候遇到谢亭西,木头人似的杵在门口,看着他的眼神却有些不善。   “亭西,好点没有。”   谢亭西没吱声,盯着谢斯南看了许久,看得谢斯南头皮都发麻了,才病恹恹地转过身去,进了房间,二话不说关门。   谢斯南站在原地,看着谢亭西的房门,许久,才慢慢走回自己的房间。   谢小北抱着她的锦鲤回屋后,就呈大字型扑倒在床上。   她心里不好受,明知谢斯南说的句句是实话,明知颜艺馨只不过是一厢情愿,她就是难受。横亘在他们之间的,又岂是一个颜艺馨。她只不过,是选择了一个,最适合用以发泄难过的口子。在这个层面上,谢小北除了让自己误以为谢斯南要接受颜艺馨,还下意识地对他还以颜色。这二者主要表现在和殷思源学车、以及和程羡宁吃饭。   殷思源是个好师父,几天下来,谢小北已经可以十分自如地在自家院子倒车停车。   容雪见自家北北和殷家孩子处得好,所有愉快都表现在脸上,好几回都亲自下厨,留殷思源在谢家吃饭。   一来二去,大家都道是谢斯南和谢小北同时谈恋爱了。   颜艺馨喜欢谢斯南自不必说,只是对他的喜好着实摸不准,好几回去谢家吃饭,谢斯南的弟弟妹妹们也似乎并不欢迎,只有容雪一人对她笑逐颜开。   这回吃过晚饭,宋宜冰陪着容雪聊了会儿家常,快到八点的时候,谢斯南说挺晚了,差不多该送她回家。   颜艺馨突发奇想,道:“斯南,老听人说你弹古琴的,可我从没见过,难得来一回,你就带我去看看吧。”   谢斯南想一想,看一眼坐在沙发上剥着大柚子的谢小北,道:“在楼上书房里,我带你去。”   到了书房,颜艺馨参观完古琴又参观书架,硬生生把时间拖到了八点半。   谢斯南心里想着小北方才的神情状态,心里越发不安,“艺馨,差不多了,下去吧。”   颜艺馨走上前,冷不丁地挽起他的手臂,“可以参观下你的房间吗?我还不知道是什么样子的呢。”   谢斯南耐着脾气,“很晚了,下次吧。”   颜艺馨抿唇看着他,脸颊微红,“你明明知道,我喜欢你。”   见谢斯南没什么反应,她索性豁开了去,双手环住了他的腰,“是我的错觉吗,还是……为什么你总对我不冷不热的。”   谢斯南沉默许久,还是拉开了颜艺馨的手,“对不起。”   “斯南……”   “我送你回去还是你自己回去?”   颜艺馨眼中出现了泪光,“为什么?你能不能给我一个理由?”   谢斯南没有转过头,脊背直直的,道:“对不起,艺馨,或者,你考虑下,我们还是不要再见面了。”   “给我一个理由。”   “……对不起。”   对不起,这理由,因为不容于世,所以难说出口。 作者有话要说:     ☆、九 榕树新芽 锦鲤成双(2)   谢小北的日程很满,几乎所有的闲暇时间都被殷思源和程羡宁瓜分了。谢斯南在忍受了小半个月之后,终于爆发了。   星期二的上午两人都没有课,原本是他们一起在自习教室享受阳光的日子。谢斯南把谢小北从学校里的小超市一路拖拽到了校门口的咖啡店。   咖啡店里人少,二人在一个不起眼的角落里坐下。   谢斯南看着面前怒目而视的谢小北,气不打一处来,“你就真的来者不拒了是吗?”   谢小北毫不留情地回过去,“你是在表示你整日对着颜艺馨很津津有味?”   谢斯南认真道:“我和她已经很长时间没见面了。”   “我对你们的交往过程没有兴趣,还有我得说明一下,思源和羡宁都是我的朋友,不明白你的来者不拒是什么意思。”   “朋友就能玩到三更半夜才回家?”   谢小北没有接话,招了招手把服务员招呼过来,“给我一杯最甜的,谢谢。”   服务员看向谢斯南,“先生您需要什么?”   “不用,谢谢。”   服务员走后,谢斯南看一眼旁边吸烟区的标志,拿出一根烟来,点燃。   谢小北看着他的动作,原本默然的神情有了些异样,“你什么时候开始抽烟的?”   “和你吵架之后。”   谢斯南抽烟的样子很娴熟,娴熟得让谢小北觉得讨厌。   “我不喜欢烟味。”   “对不起,”谢斯南猛吸一口,随即将烟掐灭。   谢小北道:“以后不准抽烟。”   “它可以缓解压抑,”谢斯南看着谢小北,低低说道:“你喝醉那天,我看着你就觉得难过,但是我什么也做不了。我抽了一晚上的烟,天亮的时候终于冷静了下来,也或许,是连难过的力气都没有了。”   谢小北低着头,不敢看他。   谢斯南轻轻捏住她的手,“北北,那天我很想抱你,但是我不能,你明白那种感觉的是不是?好几次,我都想不管不顾地那么去做,但是我的理智总能在最后一刻把我制止住。”   服务员端来咖啡,谢小北捧着杯子,喝下一大口。   烫,很烫,嘴里瞬间像火烧一样。   她听到谢斯南继续说:“我一直在想,是不是当初我们就不该有那么大的勇气,如果一切都没有发生过、如果我永远只是你的二哥,是不是我就可以不这么难过。但是北北,每次我只要这样想一想的时候,就觉得活得很累、很苦。”   滚烫的咖啡滑入喉咙,一阵撕裂般的疼痛。   谢小北疼得泪水直掉。   “别再跟我赌气了好不好?殷思源也好,程羡宁也好,你要真是心里有谁,我乐得把你送出去。”   谢小北抬起头,怒视谢斯南。   对方继续道:“可是,北北,我知道你不会,就像你明明很清楚,我和颜艺馨根本不会有什么的。”   谢小北口中的滚烫终于过去,可舌头还是麻的,支支吾吾说出一句,“你以为就你聪明,是不是?”   谢斯南伸手抹去谢小北的泪水,“小时候我觉得你笨笨的,我怎么着都是比你聪明的,后来你还是笨笨的,可我越发觉得自己也不聪明了。”   谢小北拍掉谢斯南的手,“说了一大堆,就是没说到重点。”   谢斯南愕然,“重点?”   “道歉啊!”谢小北理直气壮道:“快跟我道歉,说北北我错了,对不起,我以后再也不这样,快说!”   谢斯南笑起来,“北北,我错了,我以后再也不这样,你别生气了。”   谢小北把手中的咖啡推到谢斯南面前,“你一口气喝下去,我就不生气了。”   谢斯南拿起杯子,感受到杯中热度,却也毫不迟疑地往嘴边送。   “喂!”谢小北一把抢过杯子,“你傻的啊,这么烫!”   咖啡撒了一手,谢斯南笑着拿过纸巾给谢小北擦手,道:“我知道你舍不得的。”   谢小北心知自己十分不争气,但看着谢斯南认认真真擦去她手上的咖啡,还是忍不住破涕为笑。   二人走出咖啡厅后,服务员端着咖啡走至他们刚才坐的沙发后面,“不好意思先生,现磨的比较慢,让您久等了。”   那人抬起头,几乎面无血色,面相俊朗,眉眼周正,正是谢亭西。   送谢小北回到宿舍,谢斯南在往回走的路上遇到谢亭西。   谢亭西素来性格乖张,对谁都不见得有好脸色,这点谢斯南自是清楚的,但这会儿他的眼神,还是让他非常不舒服。   “亭西,怎么了?”   谢亭西看着谢斯南,良久才道:“我就是很好奇,你和小北……是怎么回事?”   谢斯南一怔,“你这话是什么意思?”   “我问你和小北是怎么回事!”   “小北是我们的妹妹。”   谢斯南刚一句话问出口,对面谢亭西已经一个拳头挥过去,“你还知道小北是妹妹!太他妈操蛋了!”   谢斯南下意识去躲,却没有躲开,太阳穴的地方被这一拳打得巨痛。   谢亭西的第二拳紧接着又打上来,被谢斯南强行拦下,“亭西,你冷静一下!”   “我没法冷静!”谢亭西收回手,怒目而视,猛地又是一拳打过去。   谢斯南这一回勉强躲过,见谢亭西完全是一副毫无理智不听劝的样子,也免不了心头火起,“想打架是吧,好,我陪你打!”   兄弟二人大打出手,也不顾走过的人投来诧异的目光,似乎是想把各自心底的郁闷全部发泄出来。   等到二人都筋疲力尽了,分别倚靠在两边的栏杆上,喘着粗气看向对方。   谢亭西歪着脑袋,“你们,别折腾了,行不行?”   谢斯南忽然笑起来,“亭西,我不知道你还记不记得小时候那个限量版模型车,原本是你喜欢的,但是妈妈给了我。我压根不喜欢,以往,只要我不喜欢的东西,从来都不会要的。但是那一刻,我特别想占有你喜欢的。因为我羡慕你,羡慕你在那么小的时候,就拥有小北。”   谢亭西抬起头,不可置信地看着对面的人。   “我知道她是妹妹,一直都知道的。所以当初我赞成了你的建议,想办法把她送去B城,我以为三年过去,一切都会过去,但是我错了,”谢斯南看着地面,继续道:“但是有些事情,不是人为可以决定的。”   谢亭西几乎忍无可忍,“谢斯南,你这个样子很无耻你知不知道?”   谢斯南面无表情道:“用不着你提醒,我知道。”   他知道自己内心的阴郁和尴尬,但那又能怎么样呢?   谢小北从室友口中得知谢斯南和谢亭西打架的消息,是在半个小时之后。   日光西斜,学校的保卫室里,谢小北给两个哥哥上药,“越大越出息了啊你们,说,为什么打架?”   谢斯南看一眼谢亭西,对方一副爱理不理的样子。   谢小北走到谢亭西面前,拿着棉棒在他面前晃晃,“喂,说说看,怎么回事?”   谢亭西瞪着眼睛,道:“我不开心。”   “不开心就能打人?那我不开心是不是也能打你?”谢小北的棉棒稍一使劲,疼得谢亭西龇牙咧嘴。   “小北,”谢斯南出言制止,“是我不好,跟他没关系。”   “哦?”谢小北凑过去,“你又怎么了?”   谢斯南沉默。   谢小北蹲了会儿,站起身来一字一顿道:“快点告诉我你们是怎么回事!”   谢斯南和谢亭西支支吾吾半天,依旧说不出个所以然来。   三人大眼瞪小眼,好一会儿,谢小北才无聊地伸伸懒腰,“得,我们吃饭去吧,我请你们吃麻辣香锅!”   谢小北似是要故意整他们,叫了最辣的锅,谢斯南和谢亭西嘴上都有伤,吃得苦不堪言。   过一阵子,学校安排谢斯南作为交流生,去M国学习两个月,家里都没有反对,谢斯南开始着手准备。   出发前一天,谢斯南坐在小北常坐的那个游泳池边的秋千架上。从这个角度,刚好可以看到树的顶端,这棵树和刚来的时候一样,长势极好,枝叶繁盛。   第一次见到谢小北的时候,她就是坐在这个地方荡秋千,像一只粉粉嫩嫩的糯米团子。   彼时不知,只道是自小被骄纵惯了的小女孩,不怀好意、无意靠近。却不想短短时日,重重的防备就在她的好心相待下溃不成军。   更未曾想过会走至今时今日。   谢斯南心中莫名难受,从口袋里拿出烟来点上,又是重重吸了一口。   “你怎么又抽烟啊。”   不满的声音传来,谢斯南转头看去,见是谢小北倚在门口,手里抱着玻璃鱼缸,一脸不高兴的样子。   谢斯南冲她笑笑,“过来。”   谢小北走过去,“腾个地儿,我给小红和小黑晒晒太阳。”   小红和小黑是两条鱼的名字。   二人并排坐在秋千架上,谢小北拿过谢斯南的烟,狠狠掐掉,瞪着谢斯南,“以后不允许。”   谢斯南眯着眼睛,想了好一会儿,“好。”   谢小北脚下踢到一个什么东西,低头一看,是一盆小盆栽。   “这个是……”   “榕树。”   “榕树?”谢小北抬头看看身后巨大的老榕树,让谢斯南帮他拿着鱼缸,自己又把脚底下那个手掌大小的盆栽捧在手里,左看看右看看,“这么小的榕树呀,买来放阳台的?”   谢斯南道:“送给你的。”   谢小北笑笑,“我们算和好了噢。”   “对,和好了。”   “那这两条鱼就送给你了。”谢小北煞有介事道:“你带它们去美国玩吧,一定要活着带回来。”   谢斯南道:“这玩意儿……飞机上不能托运吧。”   谢小北想了想,拿过鱼缸,把榕树塞给谢斯南,“那鱼我先帮你养着,榕树就寄放到你那了,记得浇水除虫,回来要活的啊。”   谢斯南笑道:“好。” 作者有话要说:  国庆快乐~   ☆、九 榕树新芽,锦鲤成双(3)   谢斯南很多次问起谢小北,为什么要买这两条鱼,谢小北从不告诉他,只说是突发奇想。   其实是出自古乐府的“客从远方来,遗我双鲤鱼。”   鱼传尺素,相思之意。   这是她的小小秘密。   谢斯南不在国内的两个月,谢小北就常常对着两条鱼发呆。   她没有告诉谢斯南,其实这段时间,她有去过M国。   程氏集团耗资巨大,意欲在A城建立起一个绝无仅有的商业区域,程绍均亲自出马,拉上了A城几大家族的二代们一起入股,谢家几兄妹也在其内。   程绍均虽说是谢小北的堂姐夫,但两人还是头一回正面接触。相谈愉快之下,她将自己和谢斯南数年的压岁钱尽数献上,并答应去游说与他们关系甚好的庄家末子庄希。   谢小北对商业没有兴趣,却抱着点不为人知的私心,万一有一天,这个地方再也容不下他们,有钱,总是好的。   庄希和程绍均可算发小,同谢小北亦是儿时玩伴,在国外数年,已经许久没见,谢小北这次去找他,本没有多少信心,不想交谈下来并无隔阂,对方很快便被自己说动。   谢小北准备着要给谢斯南一个惊喜,却突然接到他的电话,说是要提早回国。她当下收拾行囊,赶在他前几天就回去了。   程羡宁得知谢小北成了自己堂兄的生意伙伴,觉得这是个亲上加亲的好时机,谢小北一回国,他就提议一起去旅行。   谢小北倒也乐得出去走走,算算谢斯南回国的时间,很好心地顺带拉上了谢亭西。   他们出门的那天正赶上谢斯南回国。   三人拖着四个行李箱出门,被宋宜冰拦了下来,“你们哪儿去?”   谢亭西道:“出去玩,你要不要一起?”   谢小北撇撇嘴,满脸不情愿。   宋宜冰看到谢斯南的备用行李箱也在其中,诧异道:“他和你们一起?不回家了。”   谢小北哼了一声,“没错,一落地就直接走,爸妈已经同意了。”   “那我也去,你们等我五分钟。”宋宜冰转过身就上楼,在楼梯上的时候转过头对谢亭西恐吓道:“不等我你就死定了!”   谢小北气鼓鼓地看着谢亭西,“我不管,我要走了,现在!”   “等等吧。”谢亭西拉住谢小北的行李,“总是一家人,别老欺负她。”   “谁欺负谁啊。”谢小北嘟囔一声,“程羡宁,我们走。”   谢亭西略显不悦,“小北。”   “我们先走一步,你们跟上。”谢小北说着拉过自己的行李,然后把谢斯南的行李扔给谢亭西,“这个箱子你们来拿!”   谢大小姐风风火火出门,身后跟着小跟班程羡宁,这一切都和数年前相符。只是谢小北心中纳闷,谢亭西那个家伙,什么时候开始,会帮着宋宜冰说话了?   在接机口等来谢斯南,谢小北忍不住憋了泪花,一阵风似的就跑上去抱住了谢斯南。   “哥,我想你了。”   谢斯南回抱住她,“乖,松手,小榕树被你压到了。”   谢小北低头一看,谢斯南手里抱着的,可不就是那颗小小的榕树。   “你真带着啊。”   “嗯,还是活的。”   谢小北破涕为笑,“小红和小黑也还活着。”   榕树新芽,锦鲤成双,很好,很好。   谢小北只觉得心中甜蜜,无以复加。   而唯一让众人没想到的是,颜艺馨也来机场接机了,并且拖着个硕大无比的行李箱,“我听容阿姨说,你们准备出去旅游,不介意的话,一起吧。”   谢小北气得眼睛都圆了。   能不介意吗?   她非常介意!   让谢小北更介意的是,下一刻,颜艺馨甚至亲亲热热地就挽上了他的手臂。   谢斯南微微皱眉,颜艺馨完全没有看到,笑着说:“你刚回来一定还没吃饭,我们先找个地方吃点东西吧。旁边开了家很好吃的日料,一起去那里吧?”   “我不喜欢日料。”谢小北拉着脸,拉起谢斯南就往外前走,留下一脸尴尬的颜艺馨。   谢小北和谢斯南走在前面,谢小北低声问:“哥,她还缠着你?”   谢斯南的眼神有些不自然,“也不算吧。”   “那你喜欢她吗?”   “当然不。小北,我们换个话题。”   “反正我就是特别介意她缠着你。”   颜艺馨的出现,谢小北再怎么介意都没有用。   一行六人踏上了旅程。   程羡宁选的旅游地方永远偏僻,晚上住宾馆的时候,服务员很遗憾地告诉他们,只剩下三间房了。   谢亭西十分矫情地拎着行李箱先行登记了,“不好意思,我有洁癖。”   颜艺馨道:“谢亭西你怎么这样……”   谢小北这回倒是帮着谢亭西,道:“他从小就这样,我们都习惯了。”   谢斯南和程羡宁相互看看,程羡宁道:“那斯南哥,我们住一间吧。”   两男三女,两间房,除此之外还有别的选择吗?   一想到要和她最讨厌的两个女人住一间,谢小北气得肺都快炸了。   在房间里扔下行李,谢小北理所当然地拎着包去找谢亭西,双胞胎嘛,住一间房又怎么样。   可是她敲了半天的门,谢亭西就是不搭理她。   “混蛋!”谢小北怨恨地在他的房门上踹了一脚。   她回到自己房间门口,刷卡进门。   屋里,宋宜冰躺在床上塞着耳机听歌,颜艺馨正在洗澡,卫生间里传来哗啦啦的水声。   谢小北拉开行李箱整理了一下洗漱用品,然后就无所事事地坐在床沿发呆。   宋宜冰突然抬起头,“听歌吗?”   谢小北觉得她的眼神怎么看都是不怀好意的,坐得离她远了很多。   宋宜冰忍不住发笑,“你干嘛这么怕我?”   谢小北道:“无事献殷勤。”   “我随口问一句而已,倒成了献殷勤,”宋宜冰说着摘下耳机,“行吧,那咱就这么耗下去。”   谢小北问她:“你什么意思?”   “原本是想跟你和解来着,”宋宜冰耸耸肩,“既然你这么不情愿,那就算了。”   这个回答让谢小北更是诧异,正要再问,颜艺馨从浴室出来了。   “小北回来了,要不要洗澡?”她揉着湿漉漉的长发,笑道:“我好久没和人睡一个屋了,好开心哦。”   谢小北看着两张并在一起的床,心里却是闷闷的,她很不想和她们躺在一张床上,很不想。   她拿起自己的包,“你们先睡,我出去买点东西。”   宋宜冰看着谢小北关上门,见她遗忘在床上的手机,嘴角微微扬了起来。看颜艺馨吹完头发,就拉着她在床沿上坐下来,“艺馨,你是不是喜欢我二哥呀?”   颜艺馨看着她,倒也坦然,“这个……谁都看得出来吧。”   宋宜冰笑着,低声道:“想不想和他单独相处?”   颜艺馨微微露出不解的神色,“单独相处?”   “喂,好不容易出来玩的,你难道喜欢这样一大群人当电灯泡?”   “但是……他没说单独找我啊。”   “所以我想了个办法给你们创造机会!”宋宜冰拉过颜艺馨,附在她耳边道:“一会儿呢,你就用小北的手机给程羡宁发短信,约他到外面去——切记一定要是远点的地方。然后屋里就只剩下我二哥啦,你这个时候去找他,他一定不会拒绝的。”   颜艺馨有些犹豫,“我怕……他会不高兴。”   “这就要看你们怎么沟通了,”宋宜冰理了理颜艺馨的头发,“记得打扮漂亮点,我一会儿会跟程羡宁发短信拖延,尽量多给你们争取时间。”   颜艺馨再一想,坚定地点点头,“好,我这就去换身衣服。”   “哎哎哎,”宋宜冰忙拉住她,“你就应该穿睡衣去。”   颜艺馨一阵脸红,“这样……真的可以?”   宋宜冰点点头,投以鼓励的目光,“没事的,放轻松,我这就给程羡宁发短信。”   宾馆的另一个房间里,程羡宁正在卫生间刷牙,谢斯南靠在床头用手机看网页。   电量显示为弱,手机的屏幕很快就暗了下来。   “羡宁,我手机没电了,借你的用一下。”   卫生间里含含糊糊传来一句,“好。”   谢斯南刚拿起程羡宁的手机,手机就震动了几下。他不经意间看去,见是一条短信,因为直接显示的缘故,他一眼就看到了短信的发件人和内容。   谢小北:羡宁,我在这条街尾的咖啡厅等你。   谢斯南不由得就皱起了眉头,想了想还是把短信删除,随后放下手机,对程羡宁道:“我出去一下,你早点休息。”   卫生间里又传来一个含糊的声音。   颜艺馨收拾妥当,穿着睡衣来到斯南门口。   她深呼吸,随后敲响了房门。   房门被刷的一下拉开,“这么快就回来了,没带房卡……啊,怎么是你?”   颜艺馨见开门的人是程羡宁,顿时傻眼,一时间语无伦次,“怎……怎么是你啊?”   “我就住这间房啊,不是我是谁?”他下一秒立马明白过来,“你找斯南哥啊,他刚出去,一会儿回来我让他给你打电话?”   颜艺馨的表情就如同吞了苍蝇似的难受,却又不好发作,“不用了,谢谢。”   “那进来坐会儿?他可能马上就回来了。”   “不了,我还是出去找找他吧。”颜艺馨说着,转身离开。   谢小北在街上晃荡了一圈,实在找不到什么好玩的地方,最后只好决定去网吧玩游戏。   她很少接触游戏,看着网吧里的人玩着各种游戏,无一不是十分欢快,忍不住也注册了个账号。   从新手一点点摸索、完成第一次任务、成功升了一级、得到奖励……不知不觉,已经到凌晨。   当一只手把她从座位上拉起来的时候,谢小北正处在打怪的关键期,十分烦躁地想甩开那人的手,“谁啊!”   转过头,看到冷着张脸的谢斯南,瞬间气焰就小了下去。   “哥,你怎么来了?”   “你还好意思问?跟我出去!”   谢斯南把谢小北拉出网吧,几乎愤怒地甩开了她的手。   谢小北一个趔趄差点没站稳,火气也上来了,“你干嘛啊!”   谢斯南指着网吧大门,“现在几点了?这里又是什么地方?你一个女孩子家的,怎么能大半夜的来这种乱七八糟的地方。你看看这里面,烟雾缭绕的,还有人光着膀子,你怎么就不能好好的呢,尽给人添乱!”   “这地方怎么就乱七八糟了?”谢小北气急反问,“你觉得我就该呆在宾馆里和她们挤一个房间?”   “有什么不可以?宜冰是自己人,艺馨是……”   “也是自己人,”谢小北赌气道:“迟早,也是自己人。”   一说到这个话题,谢斯南就倍感无力,“北北,别再说这样的话了,上次我们不是都说好了吗,别闹了,啊。”   整条街上空空荡荡,小北响起上次野营之时二人独处的时候,也是像现在这样,只有他们两个人。   远离了常规的生活,没有人知道他们的关系,小北突发奇想地说道:“哥,你带我离开这里吧。”   谢斯南在原地愣了几秒,看着眼前目光闪闪的谢小北,昏暗的路灯下,她的眉眼显得有些模糊不清。   良久,他斩钉截铁地说道:“北北,这样的话以后别再说了,想也别想,没可能。”   谢小北看着他,突然红了眼睛,“果然,你就知道骗我,每次都给我颗糖吃,然后再打我一拳头。”   “北北,很晚了,我们回去吧,不然他们得着急。”   谢小北往后退了两步,“你站在这儿别动。”   谢斯南急了,“你到底想做什么?”   谢小北的眼神透着坚定与决绝,“谢斯南,你就站在这儿别动,你要是敢动,我让你这辈子都见不到我。”   她说完,向着前面没有光亮的小巷子跑去。   “北北!”谢斯南心中焦急,却碍于她刚才的话,不敢贸然追去,只好眼睁睁看着她的背影消失在巷子深处。 作者有话要说:  前两天编辑说书号终于下来了,11月上市,么么哒、摸摸大~   ☆、十 刹那水痕,光阴向背(1)   女孩赤着脚蹲在墙角。   她觉得冷,细小的胳膊微微颤抖,白色衬衫的袖子上有一道大裂痕,露出里面一大块青紫的肤色。   她坐到地上,想眯着眼睛休息一会儿,却突然听到门外一阵桌椅坍塌的声音。   悄悄地拉开门,从门缝里看去,男孩正被父亲按在地上,喉咙被粗大的手掌死死扼住。他的目光本是凶狠的,扫到女孩身上的时候,却突然变得柔和下来。   他动了动嘴唇,没有发出任何声音,但是她却听清楚了,“宜冰,别怕。”   他会不会死?   女孩惊慌之中来不及多想,推开门就冲了出去,“爸爸,爸爸你放开哥哥!”   “滚!”男人一脚将女孩踹开,“再叫一声哥哥,我连你一起弄死!”   眼看着男孩的脸色变得越来越难看,女孩忍不住大哭起来,“爸爸,不要这样……求你……”   男人无动于衷,似乎铁了心要将人扼死。   她咬咬唇,猛地冲上前去,一口咬住了男人的手。   男人一声惨叫,“他妈的,找死!”   她只觉得身体被重重甩了出去,紧接着是一阵剧烈的疼痛。   宋宜冰猛然惊醒,发现自己还躺在床上,刚才只不过是一个噩梦。   她长舒口气,告诉自己,过去了,都已经过去了。   漆黑的房间里,颜艺馨还在身边安睡,她静悄悄地下床,披上衣服,走出了房间。   谢亭西在睡梦中被人吵醒,十分不情愿地去开门,看到宋宜冰站在门口,一脸憔悴的模样。   “可以进去吗?”   “啊?”谢亭西揉揉鸟窝状的头发,发出一个肯定的音调,“啊。”   房间里很暖和,宋宜冰盘腿坐到床沿,接过谢亭西递过来的水,喝了一口,说道:“我怕黑。”   谢亭西没好气道:“你屋里不是还有人吗。”   “我想和人说话。”她声音轻轻柔柔的,难得的,毫无锐气。   谢亭西在她边上坐下,语气也缓和了下来,“怎么了?”   宋宜冰低低说道:“我想起小时候的事情了,我爸总是打我们,打完了就把我们关起来。”   “关小黑屋?”   “嗯,一个人被关在黑漆漆的房间里,很害怕。”宋宜冰无声地喝下一整杯水,将水杯拿在手里,反复揉搓着。   谢亭西有些生硬地伸出手,摸了摸她的头,“还喝水吗?”   “不用了,谢谢。”   “我大致知道这些事情,”谢亭西问道:“你和二哥就是在这样的环境中……呃,相互扶持?”   宋宜冰点点头,“对,我们一起努力活着,那种感觉,就好像全世界只剩下我们两个人了。”   谢亭西感叹,“相濡以沫啊。”   “到现在,还不是……就这样。”宋宜冰笑得有些惨淡,“我知道,他一直是把我当做亲妹妹的。”   谢亭西看着窗外有些冷清的月色,莫名烦躁起来,站起身道:“我说你们一个两个都烦不烦?现在又冒出来个颜艺馨,我看二哥迟早是会接受她的,都是一家人,各自消停点,不行吗?”   宋宜冰抬起头看着他,“谢小北她……他们……你明明都知道的。”   谢亭西越发烦躁,“你伤心完了没?伤心完了就回屋睡觉去!”   宋宜冰抿抿嘴,然后,拉起床上的被子将自己裹起来,“晚安。”   “喂……喂!”谢亭西一把把她拽起来,“这是我的被子、我的床,你起来,快起来!”   宋宜冰笑笑,只当是没有听见,睡着了。   谢亭西这人吧,虽然很讨厌,但是,睡在这里,很安心。   谢小北看着夜空,重重地叹了口气。   没有星光,路灯依稀,天是黑透的,她忽然有些后悔就这么跑出来,想起那两个正在宾馆舒舒服服睡着的女人,心里闷闷的。她摸了摸口袋,只剩下为数不多的几枚硬币,只能沿着小路漫无目的地走。   漫漫长夜,注定独行。   但是要走去哪里?   她不知道。   谢斯南,你真是……过分,太过分了,真的吝啬到连一个念想都不愿意给吗?   她后悔了,后悔一开始对他的好、后悔没有及时抽身、后悔把自己的心意全盘托出、后悔……这一次莫名其妙的旅行。   走到十字路口的时候,谢小北没有看红绿灯。本想着这样的深夜、这样的街道,是不会有车辆的,却不料右前方突然有一束强烈的光打过来。   那辆车的行车速度不慢,由于路上几乎没有人,打了远光灯,照得谢小北一阵头晕眼花,莫名的也有了一丝恐惧,生怕这么短的距离来不及刹车。   “嘶——”   车子在距谢小北只有一米远的地方停了下来。   谢小北惊魂未定地看着车里走下来的人,隔了好一会儿才意识到,这个人是自己认识的,殷思源。   殷思源也被突然出现的谢小北吓得不轻,见她神情恍惚,故意轻松道:“好在刹车踩得及时,不然你就小命呜呼了。”   谢小北勉强露出个笑脸,“我要是呜呼了,你也吃不了兜着走。”   殷思源将大衣脱下,披在谢小北身上,“大晚上的怎么在这里?穿这么少,也不怕冻着?”   “我和我哥他们出来玩,”谢小北支支吾吾道:“然后……生气了。”   “上回无证驾驶也是这个原因,你们兄妹真是,这么大了还闹小孩子脾气,”殷思源说着,极为自然地牵起谢小北的手,“我送你回去。”   “我不回去。”   “那就回家。”   “我也不想回家。”   殷思源笑笑,“上车再说。”   谢小北很困,以至于一上车就睡过去了。   等到她醒过来的时候,天色微白,身上还披着殷思源的外套,路两旁的建筑隐约熟悉。   谢小北揉揉酸痛的肩膀,“怎么回A城了?你开了一晚上的车?”   殷思源眼底有些疲惫,“还好,六个多小时,我最长开过十四个小时。”   “你这是这是严重疲劳驾驶!”   “你不还无证驾驶吗?彼此彼此。”   “不许再拿这个说事儿,”谢小北伸了个懒腰,“这是去哪里?”   “我家。”   她腾地坐起来,“什么?你家?”   “你不是不想回家吗?”   “那也不用去……你家吧。”   “女孩子一个人在外留宿,多危险。”殷思源转过头冲她笑了笑,“没关系,我家够大。”   程羡宁等人吓坏了。   一群人出来玩,独独不见了小北,还怎么找也找不到她。   他们在当地报了警,下午的时候得到消息说,谢小北已经回了A城。   虚惊一场,却也没有了游玩的性质,当日纷纷收拾行囊,打道回府。   谢斯南在家等了很久,下午,谢小北终于回家。   殷思源送她进门,在她耳边道:“好好休息,你的行李物品晚点我让人收拾了送过来。”   容雪没有像谢斯南谢亭西那样经历谢小北之前的失踪,只热情招呼,“思源啊,吃过晚饭再走?”   殷思源笑着,婉言拒绝,“小北今天也累了,我就不多打扰。爷爷说了,改日谢伯伯和容姨来我们家,好好聚一聚。”   容雪完全是一副丈母娘看女婿的表情,越看越欢喜,“也是该好好聚聚,把你和北北的事情给定了。”   殷思源淡淡一笑,“容姨费心了。”   谢小北本已经走在楼梯口,听到容雪的话,生生顿住了。   碍于殷思源还在,不好张口就问,直到他走出大门,才诧异地看着容雪,“妈妈,你刚才说什么呢?”   “本想着再过两年,不过你们既然处得好,早些订了婚也省事。”容雪语重心长道:“不过北北,毕竟是女孩子,去殷家玩可以,以后不能留宿,你看艺馨,多知道分寸,从来不在我们家住一晚。”   几句话,说得谢小北面红耳赤,沙发上坐着的谢斯南也百口莫辩。 作者有话要说:     ☆、十 刹那水痕,光阴向背(2)   容雪说的话,让谢小北担惊受怕了好些天,生怕两家什么时候突发奇想的,真让她和殷思源订婚。好在双方都没有什么声音,她紧张了几天,也便不再想这件事情。   另一个好消息是,程羡宁被家里人逼着订婚了,谢小北长舒一口气。   那天,程羡宁红着眼睛把谢小北约出去,二人在上天桥的时候,程羡宁几乎声泪俱下,“小北,我们私奔吧。”   谢小北吓得险些要从天桥上爬下去。   正在这时候她接到谢斯南的电话,说是庄希回国了,他们约好了去看一个围棋展,问谢小北要不要一起去。   “去去去,当然去!”   “那我让陈司机去接你。”   谢小北挂了电话,万分抱歉地对程羡宁说:“对不起啊羡宁,十万火急,我必须马上过去,祝你幸福!”   谢小北对围棋没有兴趣,谢斯南曾试图培养,多年无果,想不到庄希竟然会喜欢。在感叹谢斯南难得找到知音的同时,也十分感谢这通及时的电话。   她没有等陈司机,自己去坐了地铁,匆匆逃离了程羡宁失落的眼神。   因为有熟识的人在场,谢小北见着谢斯南有些拘谨,不料谢斯南却当着庄希的面直接牵住了她的手。   他在她耳边轻声道:“别担心,我和庄希说过了,他信得过。”   谢小北有些小小的担忧,很快又被高兴所代替。这么长时间以来,他们从来不敢光明正大地在认识的人面前牵手,这是谢斯南第一次敢于将他们的感情公之于众。   虽然这个众,不是很众。   庄希是带着女朋友一起来的,那个叫赵七七的女孩子透着些古灵精怪,和谢小北很谈得来。   展会结束后,赵七七拉着他们去算命。   谢小北不信这个,但是那神神叨叨的算命先生,怎么看都觉得好玩。   赵七七从算命先生的竹筒里随便抽了根竹片,打开一看,写的是:一念微尘,一念天地,一念福兮,一念祸兮。   “这怎么解?”   算命先生笑眯眯地看着他们,“念由心生,说的是放与不放只在一念之间,你们如果现在分道扬镳也不会太计较得失,若继续走下去,则是福祸相依,至于究竟是福是祸,我也说不清咯。”   赵七七有些纳闷,看了眼庄希,又低头看着鞋子。   谢小北也从竹筒里抓出一支签,“您也帮我看看。”   算命先生接过竹签,看了几秒,皱起了眉头。   谢小北看过去,竹签上写的是:美则美矣尽未尽,伤则伤矣了未了。十方世界由心生,菩提树下映日果。   见谢小北愣愣地看着那几行字不发话,赵七七忍不住问道:“这是什么意思?”   未等算命先生说话,素来喜形于色的谢小北,骤然红了眼睛,转过身就往马路的另一边疯跑起来。   谢斯南大叫一声:“小北!”   他和庄希打了个招呼,马上跑去追谢小北。   赵七七不明所以,扯扯庄希的袖子,用眼神发问。   算命先生叹一声,“映日果,俗语说是无花果。尽未尽、了未了,可这十方世界真真假假不说,菩提树下开的都是无花之果,这……这实在不是什么好话呀,我看也就这样了。”   告别了算命先生,赵七七和庄希一路沉默着走了很远。庄希突然说了句,“他们是亲兄妹。”   赵七七一时间有些懵,等到反应过来,不禁“啊”的一声,瞠目结舌看着庄希,“亲……亲兄妹!”   “是啊,”庄希的语调难得这么沉重,“我也是这阵子才知道的,以前还道是他们兄妹感情好。”   “那他们身边的人呢?知道了怎么办?”   “他们在一起,瞒得很辛苦,这段感情太难太累了,但是又舍不得分开,所以格外珍惜。”   让谢小北担心的事情终于发生,随着父母和殷家老爷子越发频繁的家宴,她和殷思源的婚事终于还是被摆到了台面上。   没有人对这件事情表露出惊讶,除了谢小北;就好比当初殷老爷子的玩笑话,其实除了谢小北,再无人当这是玩笑话。   谢斯南也不,他一直都在拒绝这一天的到来,而当这一天终于到来,他所能做的,只能是沉默大于反抗。   因为根本无从反抗。   谢小北质问殷思源,“你为什么会答应,你为什么不反对?”   殷思源很认真地告诉她,“小北,从爷爷说出那句话的那天起我就知道,你会是我的妻子。”   他当真了,从一开始就当真了。   谢小北只觉得浑身难受,“为什么没有人问过我的选择?”   殷思源目光灼灼地看着她,“那么小北,告诉我,你的选择是什么?”   谢小北一时语滞,只呆呆看着前方。   我的选择?   我的选择是什么?   我还有选择吗?   没有。   从见到谢斯南的第一眼起,就没有选择。   我把我所有的骄傲、所有的美好都毁于一旦,我还能怎么样?这么多年,这么多的日日夜夜,都只是自我麻痹、自我欺骗而已。   谢小北蹲下身,忍不住嚎啕大哭起来。   殷思源有些无措,“小北,你别这样,如果一时间无法接受的话,我会给你时间。”   “不是时间问题,不是。”   “那就是……你有喜欢的人了?”殷思源帮她擦去眼泪,“没关系的小北,忘记一个人很容易。”   谢小北哽咽,“我不要忘记他,我不会忘记他的,殷思源,我喜欢他,喜欢到已经没有办法喜欢别人了!所以你还是告诉殷爷爷吧,我不要嫁给你!”   殷思源十分从容,不慌不忙的,“那我给他一年的时间,一年,他给你幸福,如若不能,你跟我订婚。”   谢小北怔怔然抬头,“一年?”   殷思源提出一年的建议,谢小北没有理由拒绝。   她在心中默默地开始给自己倒计时。   开始的时候,她和谢斯南保持着原来的样子。   剩十个月的时候,她下意识地开始疏远谢斯南。   剩八个月的时候,谢小北在网上找了一个驴友自驾的团去边疆玩,没料到那群驴友中有一个殷思源。   剩五个月的时候,颜艺馨在谢家的出现愈发频繁。   剩三个月的时候,谢小北已经习惯了家里多一个人的状态。   剩一个月的时候,谢小北终于还是忍不住焦虑了。   在谢小北的躲避和谢斯南的矛盾中,这一年的时间不知不觉流逝。   一切都静默着没有变化、一切,都只是时间问题。   没有人知道为什么殷思源要把订婚的日子往后推迟一年,不过所有人都在期待着,谢家唯一的宝贝女儿,很快就要冠上殷家的姓氏了。   作为谢小北准嫂子的颜艺馨也很高兴,她心知谢斯南最疼这个妹妹,便也对她关爱有加,将嫂子的本分发挥到十成十。   谢小北从最初的冷眼相待、到后来的漠不关心、再到现在的处之泰然。   果然,只是时间问题。   这一日,颜艺馨正在给谢小北收拾房间,谢小北躺在床上翻看着杂志。   “小北,下个月就要和殷思源订婚了,有没有很紧张?”   谢小北合上杂志,声音平静,“没有。”   “怎么会没有?我都觉得有些紧张。”   “你紧张什么?”谢小北转过头饶有兴味地看着她,“我哥不是还没答应跟你交往吗?”   颜艺馨突然红了眼睛,面色讪讪,没有再说话。   谢小北意识到自己有些过了,这一年,颜艺馨没少往谢家跑,她对谢斯南什么心思,早已人尽皆知。只不过谢斯南对她从来都是冷着张脸,以往还看在两家面子上有所敷衍,现在连敷衍都懒了。   谢小北道:“我哥他……其实挺好的。”   “嗯,我知道。”颜艺馨揉揉眼睛,“你再想想有没有什么要准备的,缺什么的话,我给你去买。”   谢小北很无奈,“你真的不用对我这么好,我真的……不是很喜欢你。”   “我知道,虽然我不明白为什么。”颜艺馨在她床边坐下来,“我既然喜欢他,想融入他的家庭,就肯定会对你们每个人好。这一年我成长了很多,这一点应该要谢谢他……我还是想给他一点时间,过了这段时间,我就回澳洲,再也不会来了。”   谢小北见她情绪这般低落,突然又觉得同情起她来。其实颜艺馨又何错之有?她何必对她那么充满敌意?   正想着如何安慰,颜艺馨忽然眼尖,看到了桌上的一枚戒指,“这个戒指真可爱,这么小,你能戴上?”   谢小北一惊,这是中学时候在学校后门的地摊上买的,真么多年过去,早就戴不上了,偏偏固执地一直放在身边。这戒指没有什么特别,她本不该担心什么,但戒指内部刻着的名字,又明明白白地见证着什么。   当初她拉着谢斯南去刻字的时候,怎么也想不到会有今天。   果然,颜艺馨看到了那个小字。   南。   “南?”   谢小北慌忙解释,想了个理由,“这是……小时候,妈妈给定制的,我们兄妹四个一人一个。上面写的是南?不对啊,难道和二哥拿错了……”   颜艺馨并未放在心上,将戒指还给谢小北,“这个可很有纪念意义呢。”   “是……是啊。”   谢小北匆忙收起。   颜艺馨很快就在谢斯南那里看到了相同的戒指。   那日他正拿着把玩,被颜艺馨看到、想要拿去看看的时候,谢斯南直接就将戒指扔进了垃圾桶,“不是什么好玩的东西,早该扔了。”   颜艺馨有些不高兴了,“你怎么说扔就扔,多可惜。”   谢斯南道:“我的东西用得着你来告诉我怎么处理?”   听到他们的声音,宋宜冰推门而入,“怎么回事,二哥你又欺负艺馨?”   颜艺馨找到了告状的人,道:“东南西北一人一个的戒指,上头还刻着名字的,说扔就扔。我在小北那儿也看到过,她可宝贝着呢。”   宋宜冰若有所思,“哦……四个人都有的,我怎么没见过?二哥,快拿给我看看。”   “没什么好看的,我还有事,你们出去吧。”   “都没给我们看呢就说没什么好看的。”宋宜冰有些咄咄逼人,“二哥,你该不是收了什么人送的东西,不敢让艺馨看到吧。”   颜艺馨捅捅宋宜冰,示意她不要乱说话,眼神却也是有些诧异地看向谢斯南。   谢斯南一瞬间有种被逼入绝境的感觉,那一枚戒指看似没什么,但上面清晰地刻了个“北”,和谢小北的,分明是一对,怎么能让人看到? 作者有话要说:  庄希和赵七七的故事,见于同系列《爱至尘埃》,已完结。   文案:   每个女孩子,都值得有一段美好的少年时光,意气风发光明磊落披荆斩棘无往而不胜地去喜欢一个人。   ☆、十 刹那水痕,光阴向背(3)   谢斯南很快便打定决心,在二人惊讶的目光中,牵起了颜艺馨的手,“我有什么好瞒着艺馨的?”   颜艺馨又惊又喜,“斯南?”   “刚正想着晚饭吃什么,城南开了一家涮肉店,据说很好吃,我带你去?”谢斯南说着看向宋宜冰,“宜冰想去的话可以一起。”   宋宜冰还处于震惊中没有反应过来,便听谢斯南轻轻一句:“不想去就算了,艺馨我们走。”   待她反应过来,谢斯南已经牵着颜艺馨下楼了。   他们是什么时候在一起的?   就这么去吃涮肉了?   这都……什么跟什么!   吃完晚饭回家,谢斯南迫不及待地从垃圾桶里翻出那枚戒指。   小小的“北”字,依旧光滑,灯光下翻着微光,谢斯南却觉得那微光仿佛是在嘲笑。   嘲笑他如此胆小、如此懦弱。   戒指小了,戴不上,他尝试了一下,用手帕包好,放进抽屉的最里边。   手机震动,是颜艺馨发来的短信。   “这会儿该到家了吧?那家店真的很好吃,我们下次再去。”   谢斯南回了句,“好。”   手机铃响,是颜艺馨打来的。   “斯南,看电影的事情,你都敷衍我好几天了,明天总有时间去看了吧?再不去的话,就要下映了。”   “颜艺馨,”谢斯南叫她的名字。   “哎?”   “我答应你了。”   “早该答应了啊,不就是去看场电影,能把你怎么样。”   “不是,我是说,我答应,我们可以试着……在一起。”   谢斯南说完,匆忙挂了电话,他推开房门,走至谢小北门口,敲门。   门刚一打开,他进入房间,将门反锁,紧紧抱住谢小北。   谢小北被他突如其来的动作惊到,一动都不敢动,“怎么了?”   谢斯南心中难受,只紧紧抱着她,在她耳边一遍遍呢喃,“北北,北北……”   “哥,我在呢。”谢小北回抱住他,轻拍着他的后背,“发生什么事情了?”   “北北,别怪我,我不想这样的。”   谢小北推开他一点,看着他的眼睛,无声询问。   “我答应颜艺馨了。”   谢小北愣了几秒,随即缓缓点头,“你……你早该答应她的,她一个女孩子,这一年来,忍受了多少非议。我们……反正是没可能的了,你看,我很快就要和殷思源订婚了,再过不了多久,可能就要结婚了,我走以后,总得有人陪着你吧……”   她本想着好好劝说谢斯南,让他不好内疚,不要难过,但说着说着,忍不住就掉下眼泪,语声哽咽。   “北北,别哭,别哭啊,北北……”谢斯南伸手抹去她的眼泪,却怎么也抹不干,反而自己都鼻子酸了。   谢小北摸摸他的眼睛,“哥,你眼睛怎么也红了,你别难过,你难过的话,我就更舍不得你了。”   “好,我不难过,”谢斯南强行笑道:“我会高高兴兴地把你嫁出去。”   谢小北忍不住放声哭起来。   也许是声音惊动了容雪,她在外面紧张地敲门,“北北,北北怎么了?快开门。”   谢斯南调整了一下呼吸,打开门。   “怎么回事啊你们?”   谢斯南揉揉谢小北的头,“是我不好,把小北惹哭了。”   谢小北抱住容雪,“妈妈,我不要订婚,我不要离开你们。”   “乖北北,都哭成丑小鸭了。”容雪心疼地抱住谢小北,又有些哭笑不得,“只不过是订婚,这要真到了结婚的时候,可不得把眼睛哭成核桃。”   “那我不要结婚。”   “傻丫头。”容雪亲亲她的额头,“妈妈也舍不得北北,但是这婚可不能不订,妈妈答应你,结婚一定不急在一时,你什么时候想结了再结。”   谢小北亲地容雪一脸鼻涕眼泪,“妈妈,我想吃你做的马卡龙。”   “好好好,妈妈这就去做,”她转向谢斯南,“好好哄哄你妹妹,不准再让她哭了。”   容雪出去后,谢斯南说道:“北北,我带你去玩吧。”   “啊?”谢小北揉揉鼻子,瓮声瓮气的,“去哪里?”   “你想去哪里就去哪里。”   “那我们去月球。”   “好啊。”   谢小北看着他,一个劲笑。   这一次谢斯南说到做到,第二天就带着谢小北出游。   二人坐高铁,沿途过山、过水、过村庄。   “哥,我们出去多久?”   “随你。”   “那我们到底去哪里?”   “随你。”   “万一赶不上订婚了呢?”   谢斯南皱皱眉,“那就赶不上吧。”   “哇,哥,你从来没有这么好说话。”谢小北枕着他的肩膀,“那我睡一觉,在哪里醒来我们就去哪里。”   “好。”   二人到了一个名叫西炊的南方古镇,这里古色古香,但是未被开发旅游,人烟稀少,仿佛隔绝看与外界的一切联系。   谢小北去过周庄、去过西塘、去过锦溪,无一不是闻名遐迩、繁华热闹的,可西炊却显得有些荒凉。这里没有喧嚣的人群和浮躁的商人,居民房多是临水而建,一砖一瓦,水上乌篷,显得古老而沉默。   已经是夏末,淡淡的阳光照着木船,空气中带着温柔的暖意。   “哥,我喜欢这里。”   “喜欢就好,我们可以多住几天。”   居民房的走廊上,有三三两两的老人,他们走过去问是否有住宿的地方。   慈祥的老奶奶给他们指路,“这条路一直往前走,过桥之后,第二个路口左转,再走一段路,有家小客栈。”   谢小北连声道谢。   那婆婆瞧着谢小北,道:“姑娘生得水灵,真好看。”   谢小北冲谢斯南甜甜一笑,“我哥也好看,我们家人都好看。”   “这是你哥哥?”婆婆看一眼谢斯南,笑道:“不知道的,还以为是逃婚的小情侣。”   谢小北蓦地脸上发烫。   谢斯南紧了紧谢小北的手,“谢谢婆婆,我们先告辞了。”   青石板铺成的路,走上去十分踏实,谢小北心中悄然涌出了想要长久留在这里的想法,“哥,我们一直住下去好不好?”   谢斯南看着古老的路,沉默不语,只是柔柔地捏着谢小北的手。   客栈很老很旧,谢斯南和谢小北住二楼,走在木楼梯上会有咯吱咯吱的声音。店主是个穿花衣服扎麻花辫的小姑娘,和谢小北一般大小,十分热情好客,给他们介绍了一堆,从交通、到饮食、到人情。   晚上下起了小雨,谢小北一个人仰面躺着,听着屋外滴滴答答的声音,心中又是安宁又是难过,忍不住抱着枕头哭起来。   昏昏沉沉睡去,等到醒来的时候,已经是第二天天亮。   雨已经停了,路面有些许潮湿,谢小北换了件当地蓝印花布的布衬衣,也学着店主的样子扎起两个小辫子,看得谢斯南忍俊不禁。   “喂,你笑什么,有这么好笑吗?”   “不笑不笑,好看,真的好看。”   谢小北满意地点点头,“这才对嘛。”   他们走过一座座小桥,兴之所至想去划船。船家不是做撑船生意的,但也不拒绝,十分热情地招呼他们上船。   船橹轻摇,水面碧波涟涟,桨声轻柔,教人忍不住就想在这里安居,将这似水流年的岁月长长久久地走下去。   谢小北昨夜并没睡好,这会儿在船上坐着,不一会儿就犯困,枕着谢斯南的腿睡着了。   醒来的时候发现在谢斯南裤子上留了一片口水,顿时脸红。   谢斯南低笑,抚着她的脸颊,“懒猪,睡醒了?”   谢小北这才想起没吃早饭,假意抱怨,“我饿了。”   “我们下船,去吃早饭。”   船家把他们放在集市,大清早很热闹,人来人往。   他们找了一家小小的早点铺,喝豆腐脑,吃油条和芝麻饼。   “哥,这个豆腐脑是我喝过最好喝的。”   谢小北抬头,看谢斯南正用手机对着她,咔擦一声,拍了照。   阳光正好从斜上方照过来,勾勒出温润美好的脸,五官精致如玉,眉似山水灵动。   谢小北凑过去看,“你拍得好不好看呀。”   “好看。”   “唔,才凑合。哥,我们好像很少拍合照。”   谢斯南把手机给她,“你来拍。”   谢小北挪过椅子,两人靠在一起,“我手不够长,你的眉毛出去了。”   谢斯南拿过手机,歪了歪头,“这样?”   “不对,往右一点……不对,再往左,过了过了。”   好不容易调整好姿势,谢斯南按下拍摄的时候,谢小北突然微微侧过头,在谢斯南脸颊上亲了一下。   谢斯南放下手机,就看到谢小北得逞得笑。   手机上,是男孩微微笑的脸,和女孩明快温柔的吻。   就像所有恋爱中的少年一样,又好像,有什么不一样。   谢斯南捧着手机,忽然对这手机有了种爱不释手的感觉,放桌上也不是,放包里也不是,不看的时候舍不得,多看几眼又显得怪异,只好拿在手里,装作不经意。   谢小北似乎是感受到了他的心意,忍不住酸了鼻子,只能大口大口喝着豆腐脑、啃着芝麻饼。   多好啊,能被他这样珍重与善待。   这爱来得艰难,小心翼翼、又措手不及,她不知道还能持续多久,只期冀着时间走得慢一些、再慢一些。   谢小北一连喝了两碗豆腐脑,吃了两根油条和一个大饼,只打饱嗝,“好吃,真好吃。”   谢斯南拿出纸巾擦去她嘴边的芝麻,“那我们明天再来。”   “好啊好啊。”   这真的是谢小北吃过最好吃的豆腐脑,以至于在这之后,每一次路过早饭店、每一次看到豆腐脑的时候,她都会怀念到胸腔难受、鼻子发酸。   他们付完钱,又手牵着手去逛集市。   西炊很多地方信号不好,谢斯南和谢小北十分有默契地关了手机。   这地方多好,没有人认识,也没有人打扰。   他们从来都没有这样的自由与快乐,尽管这背后,尚且藏着那些引而不宣的不为人知。 作者有话要说:     ☆、十 刹那水痕,光阴向背(4)   A城,谢家。   宋宜冰从谢小北的房间里出来后,又走入谢斯南的房里,再出来的时候,手里掂量着两枚相同的戒指。   她对着两个金属环笑笑,心道,差不多是时候了。   很快,谢家翻天了。   宋宜冰刻意将斯南带着小北“私奔”的事情告知容雪,看着那两枚一模一样的戒指和内部刻着的名字,容雪瞬间就觉得呼吸困难。   “宜冰,这是……这是哪里来的?他们是亲兄妹,你怎么能……怎么能说这样的话?”   宋宜冰笑意盈盈,“如果这两枚戒指还不够说明问题的话,你好好回想一想,是不是谢斯南一接近颜艺馨谢小北就会生气、是不是谢小北一接近殷思源谢斯南就会沉默?”   容雪回想起他们离开前的那一晚,哭得泣不成声的谢小北,还有欲言又止的谢斯南……   她捂着痛得剧烈的心口,一步步挪向沙发,“你知道多久了?这事情还有谁知道?”   宋宜冰道:“我从小就知道,只是现在,最方便证实。”   “这么多年,竟然,这么多年了……”容雪忍着痛,问了宋宜冰最后一个问题,“你还是恨谢家,是不是?”   “是!”宋宜冰毫不掩饰道:“如果不是谢家,我会有一个和我同日出生的双胞胎哥哥,我会有一个幸福快乐的家,我会过得比谢小北还好。是你们家毁了我们家,毁了我的一切。”   “宋宜冰!”谢亭西听到楼下动静,出了房门就听到宋宜冰的话,急忙冲下楼去,“你闭嘴!”   “你凭什么要我闭嘴!”宋宜冰恨恨地看着他,“就因为这多年的施舍吗?你们以为我稀罕?口口声声说我是你们家的人,我哪点像你们家的人?”   容雪无奈地摇头,“宜冰,我自认对你不薄。”   “是,谢谢你对我的好,但是我受不起,”宋宜冰眼角起了泪花,“在你们心底里,我就是一个来路不明的野丫头。”   “不是!”谢亭西一把扯过宋宜冰,怒目圆睁,“你还有没有良心,你口口声声叫的妈妈,难道一切都是假的!”   “对!假的,都是假的!我从来都不喜欢你们家,我讨厌你们每一个人!”宋宜冰指着谢亭西,“尤其是你!除了知道帮着谢小北欺负我,你还会什么!谢亭西,我看到你对谢小北好就觉得恶心,真的,只要想到我原来也有这样一个哥哥,可是他被你们害死了,我就觉得恶心!”   谢亭西的脸上出现痛色,“我承认小时候是有……”   “最可恶的是,”宋宜冰打断谢亭西的话,“最可恶的是,我好不容易有了个谢斯南,你们也要把他抢走!”   “宋宜冰……”谢亭西几乎无力。   宋宜冰清清楚楚地说道:“我会让全世界都知道,他和谢小北的那档子破事!”   “住嘴!”容雪大叫一声,腾地从沙发上站起来,抬起手,狠狠打了宋宜冰一个巴掌,“不要在这里胡言乱语,你走,现在就走!”她满脸哀痛,“我们家真是养了个……白眼狼!”   宋宜冰被这一巴掌打懵了,站在原地,忘了要说什么。   谢亭西也吓傻了,自他有记忆开始,还从来没有见过容雪对谁生过气、更不要说动手打人。   “妈妈,你别生气,坐下休息……”   他上去扶住容雪,却发现她全身都在发抖,就在他扶住她手的那一刻,容雪猝然倒下。   宋宜冰在说出那些话的时候就已经后悔了,她不知道为什么自己心里会那么难过,看到容雪哭的时候她就恨不得打自己两巴掌,眼下容雪晕倒,她再也绷不住,吓得大哭起来,“妈妈!妈妈!”   “不准叫她!”谢亭西红了眼睛,狠命推开她,大声吼道:“滚,你他妈的有多远滚多远!”   宋宜冰被摔在地上,脚腕很疼,手掌也磨破了,她从没见过这样的谢亭西,不敢再靠近,只慌慌张张拿出手机叫救护车。   容雪被送进手术室后,谢亭西就开始打谢斯南和谢小北的电话。   关机,关机,永远都是关机……   他坐在手术室门口,看着那盏让人惊心的红灯,只觉得拿着手机的手越来越重、越来越无力。   手术室的门一直没有打开,谢仲城和谢睿东也急匆匆赶来了,所有人都是沉默的,所有人都是震惊的。   谢仲城的手止不住地颤抖,对大儿子谢睿东道:“去找,不管用任何方式,把那两个畜生找回来!”   凌晨十二点的时候,谢小北的手机开机了。   一开机就接到谢亭西的电话,她觉得有些惊讶,“怎么了哥,这么晚找我什么事啊?”   谢亭西的声音如同来自于冰窖,“谢小北,如果妈妈出什么事的话,我就不要你这个妹妹了。” 作者有话要说:     ☆、十一 你对我好,无以为报(1)   谢斯南和谢小北回到A城,是凌晨四点,他们匆匆忙忙赶到医院,看到楼道里站了很多人。   这是谢小北有生以来见过的,最可怕的一幕。   楼道里那么多人,但是好安静,好安静。   谢亭西看着她的目光是冷的,那个和她一心一体的谢亭西、在任何时候都站在她这一边的谢亭西,就那么冷冷地看着她。   谢仲城站在病房门口,那个爱她宠爱,把她当做掌上明珠的父亲,此刻满身戾气,让她不敢靠近。   她一步步往前走去,像是走入一个巨大的黑色深渊。   有没有人来救救我……   “啪!”   一个响亮的耳光在耳旁响起,却不是落在自己身上,她反应过来的时候,谢仲城重重的一拳已经落在谢斯南脸上。   谢斯南一个踉跄,摔在地上,谢小北想去扶他,被谢睿东一把拉住。   大哥的手掌是暖的,她回头看他,得到一个警告的眼神。   看着谢仲城一脚踢到谢斯南身上,谢小北的眼泪就掉下来了,她捂着嘴巴,不让自己哭出声来。   就在这时,病房门开了,众人齐目望去,手术室走出一个护士,“谁是南南?”   谢斯南一愣,随即猛地从地上站起来,“是我!”   “病人一直在叫你的名字,时间也许不多了,你抓紧。”   所有人都是心头一震,谢仲城冲到护士跟前,“什么叫时间不多了?”   “病人本就有很严重的支气管哮喘和心脏病,这次又发作突然,总之就是……你们做好心理准备。”   谢仲城几乎要疯了,“不行,你让我进去,让我跟她说话!”   “不好意思先生,请尊重她自己的意愿。”   “我是她丈夫!”   护士拦住他,“病人受不了刺激,你们谁帮我拦一下这位先生!”   谢亭西上前抱住父亲,“爸。”   他才叫了一声,眼泪就掉下来。   谢仲城怒道:“哭什么!你妈妈好好的,你哭什么!”   “我不哭,爸,妈妈会没事的,我们都不哭。”   谢小北蹲坐在地上,倚靠着冰冷冷的墙壁,脑袋里反反复复只有一个声音,“时间也许不多了,你们做好心理准备。”   她后悔了,怎么办?很后悔很后悔,可是怎么办?   她宁愿没有和谢斯南出去、宁愿没有喜欢过这个人、宁愿没有对他好过、宁愿从来都没有这样一个哥哥、宁愿自己压根就没有出现在这个世界上。   让她死吧,让她为自己的行为付出代价吧,为什么要是妈妈?那么温柔那么温柔、全世界最好最好的妈妈、会一声声叫她乖北北的妈妈。   “北北,起来,地上冷。”   谢小北扯着谢睿东的袖子,“大哥,你打死我吧,我不想活了。”   “你不用着急,”谢仲城靠在手术室的门上,“阿雪有什么事情的话,我亲自打死你!”   谢斯南走进手术室,看到躺在病床上的容雪,微睁着双眼,脸色惨白。   “妈妈,我回来了。”   容雪没有一点力气,声音几不可闻,“你跪下。”   谢斯南跪在地上,一步步行至容雪病床前,“妈妈,我错了,我再也不惹你生气了,你快点好起来。”   “南南……”容雪看着她,眼角含泪,“你发誓。”   “好,我发誓,我……”   “你发誓,有生之年,北北是妹妹,绝不和北北之间有任何亲情之外的纠葛。”   “我发誓,”谢斯南握着容雪的手,早已泪流满面,“我发誓,有生之年,北北只是妹妹,我和北北之间,绝不会有任何亲情之外的纠葛。有违此誓,让我这辈子永失所爱、众叛亲离。”   说完这段话,谢斯南只觉得用尽了全身的力气,“妈妈,我……”他看到容雪缓缓合上了眼睛,吓得捧住了她的脸,“妈妈,妈妈你不要吓我……妈妈!”   手术室的声音惊动了外面的人,众人闻声冲进来的时候,心电图上已经是一条直线。   谢小北冲上去抱住容雪,“妈妈我是北北,我回来了,你别睡啊,醒过来看看我,我是你的北北……”   “睿东、亭西,”谢仲城指着谢斯南和谢小北,“把他们拉出去。”   “爸!”   “拉出去!”   谢小北跪下来抱住谢仲城的腿,“爸爸你别赶我走,让我再看看妈妈,妈妈最疼我了,我去把她叫醒,你让我去把她叫醒好不好。她最舍不得我哭了,我一哭她就会哄我。”   谢仲城怒道:“你们听不见是不是!”   谢睿东先一步拉起谢小北,“小北,你听话,让爸爸先静一静。”   “我不要,大哥,我要和妈妈在一起。”   “全都出去!”谢亭西突然大叫一声,拉着谢小北就往外拽,“让爸爸陪陪妈妈,其余人全部出去!”   谢斯南闻声,主动站起来往外走。   谢小北又哭又闹的,被谢亭西强行拉出了手术室。   大门重新被关上,所有人都在走廊上哭泣。   手术室里,只剩下谢仲城和躺在病床上的容雪。   谢仲城在床边坐下,伸手为容雪整理鬓角的发丝。容雪脸上的血色尚未退去,依旧温柔美丽,她似乎只是睡着了,静静地合着眼,仿佛一叫就会醒来。   “阿雪,你怎么又睡过去了,年轻时候也是这样,小懒猪似的,睡着了就叫不醒。”他轻轻抚过容雪的脸颊,“那时候我多高兴啊,庄仕景、庄仕宜、还有严敬,你都不理他们,那么多人喜欢你,可你就是选择了我。”   他回忆起那些年的光景,仿佛又近在眼前。   当时他还是大学生,容雪穿白裙、骑着自行车在校园里经过,看得好些人都移不开眼睛。   容雪没上大学,家里在学校附近开小饭馆,谢仲城自此之后每天都去她的店里吃饭。   喜欢容雪的人太多,谢仲城的朋友中就有三个,不过他们约定好了,不管容雪选择的是谁,其他几个都要给予祝福。   几个傻大个冒冒失失去她店里吃饭,只为了多看她几眼。   头一回的时候,她正在收拾碗筷,等所有碗筷收拾干净,几人还没想好吃什么。   容雪笑他们,“你们四个,到底是来吃饭还是发呆的啊?”   谢仲城忙道:“吃饭,吃饭,随便什么都行。”   容雪莞尔一笑,他看得都呆了。   之后,他抄写过最美的诗送给她、请她去看电影、送花给她、偷偷为她的自行车打气修锁……做了几乎能做的所有事情。   他傻傻地表白,“容雪,我们家住在城东,世代清白,虽然不是大富大贵,但也衣食无忧。我爸爸早年是军人,后来在学校里教古琴,我妈妈是写书法的、还会画国画,他们一定会很喜欢你,对你好。我有一个哥哥、一个弟弟,人都特别好,我哥哥也是军人,弟弟在上学,他们……”   容雪笑盈盈问他:“傻大个,说了那么多你家里人,那你呢?”   傻大个挠挠头,“我……我当然也对你好。”   “哦?怎么对我好?”   病房里,年轻的容颜渐渐模糊,谢仲城眼中,还是闭着双眼、安静睡去的容雪。   “阿雪,当年答应你的事情,我都记着。我们有一个家,院子里有大榕树,大榕树底下有秋千架;我们有三个孩子,和你希望的一样,两个男孩、一个女孩,他们现在都长大了,刚才都在叫你,你听到了吗?”   谢仲城擦了擦眼泪,“我们当初说好的,结婚后要相互扶持一辈子,永远不欺骗、永远不吵架……这些我们都做到了,这么多年,我们每天都很幸福,就是这几年我单独陪你的日子少了,但我不是答应你了吗,过几年就退休不干了,我带着你到处去玩,我们去看山、看水、去你想去的任何地方。”   “阿雪,我本以为我这一生不会有任何遗憾的,我有这世上最美好的妻子、家庭和乐、儿女成群,我也在努力做世界上最好的丈夫和最好的父亲,我觉得我做得挺好的。最近我总想着,是不是要在院子里放一把摇椅,等我们老了,就坐在摇椅上晒太阳,我给你做的那秋千架,就留给孩子们、孩子们的孩子们……”   他这辈子都没有流过这么多眼泪,不停得擦,却怎么也擦不干,“我们结婚时候的照片都没有褪色,院子里的秋千架上的绳子也没有断,孩子们都还没有成家,就连你十多年前用的梳子都还在盒子里放着,你看,其实我们在一起的时间远远不够长,我还想再跟你过十年、二十年、三十年……阿雪,你再看看我,再叫我一声,好不好?阿雪……”   谢仲城靠在床头,感受到容雪的体温一点点变冷,他的思维也越来越模糊,逐渐看不清楚东西。   耳中依稀听到一声当年的轻笑,“喂,傻大个,我车坏了,你载我回家好不好?” 作者有话要说:     ☆、十一 你对我好,无以为报(2)   谢小北趴在窗口,看天色一点点亮起来。   这是最难熬的一个清晨,从暗夜到白昼,本是一个让人充满期待与希望的时刻,但是从这一天开始,每一个黎明,都成了谢小北的噩梦。   妈妈死了。再也不会说话、不会做饭、不会温柔地叫她北北、不会抱着她亲吻她的额头和脸颊……甚至,再也看不到她,这个世界上从此不再有这个人。   不……不要这样。明明是自己犯了错,为什么要妈妈来承担?   她趴在窗口,直到冷风吹干了眼泪、吹僵了身体,也没有换过一个动作。   谢亭西从背后抱住她,“北北,过来坐会儿,别吹风了。”   谢小北看着他,哽咽着说不出话来,只紧紧抱住他,很紧很紧。   谢亭西声音沙哑,“北北,别怕,别怕啊,我在这儿呢。”   谢小北抓着他的衣服,“哥,我不是故意的,你别恨我,别讨厌我。”   “不会,哥之前说的都是气话,你别放在心上。”   容雪刚被送进医院的时候,谢亭西恨不得掐死谢斯南和谢小北,甚至刚见到的时候,也恨不得把他们狠狠揍一顿,但看着样子痛苦的谢小北,他还是先一步心软了。   这是他至亲至亲的妹妹,从骨骼、到血液、到喜好、到思维,他怎么舍得不要她、不管她?   谢仲城从病房出来的时候,天已经大亮。   一群人沉默着回家,俱是身心疲惫。   所有人都上车后,谢亭西在门口看到了宋宜冰。   她缩在墙角,看着谢亭西的眼神都是颤颤巍巍的,没有了那种嚣张到不可一世的气焰,连脸色都是煞白的。   谢亭西嘱咐司机先送大家回去,自己向宋宜冰走去。   “你站在这儿做什么?”   “亭西,对不起……”   “啪!”   一声脆响,宋宜冰的左脸瞬间肿起一大块,泪水哗哗直掉。   “我从不打女人,你是第一个。”谢亭西咬牙,道:“如果道歉有用,我不介意杀了你,然后向你道歉。”   宋宜冰无声哭泣、却不反抗。   “你回去吧,妈妈已经走了,你站在这里也看不到她。”   谢亭西刚转过身,却听见身后扑通一声。   他回头一看,果不其然,宋宜冰向着医院的方向跪下了。   “起来吧,别假惺惺了。”   “我不是假惺惺,”宋宜冰哭泣道:“我承认我是见不得谢小北好,我承认我是想打击谢家,但我一直很矛盾,因为妈妈对我太好了,好到很多时候我都忘记了自己是谁,我甚至以为自己真的就是她的女儿……”   “你不配!”谢亭西把她从地上拉起来,“不准跪,你没资格跪她!不准叫她妈妈,她不是你妈妈!”   “亭西,我知道自己错了,我不想这样的,你相信我,我现在一点都不比你们好受。”她拉着谢亭西的手臂,“这些年,我其实早就已经被你们家感动,早就不恨你们了,我真的一时鬼迷心窍,才会说出那样子的话……”   “你不是鬼迷心窍!”谢亭西提醒她,“我警告过你,不止一次,但是你没有听我的。”   “是……因为……因为我讨厌谢小北,讨厌她抢走了我最后的东西,你们所有人都向着她……谢亭西,我知道错了,你打我骂我都好,我只求你,让我去参加妈妈的葬礼吧,我要给她磕头认错。”   宋宜冰抓着谢亭西的手,往自己脸上狠狠打去,被谢亭西甩开。   谢亭西深深吸一口气,看着眼前泣不成声的宋宜冰,思索了很久,沉着声道:“你走吧,既然一开始就不喜欢这个家、讨厌我们所有人,留在这里也没有必要了。”   宋宜冰哽咽着,“谢亭西,你别这样,让我见妈妈最后一面吧,我以后给谢家当牛做马都行,我会为我的所作所为赎罪……谢亭西,我求你。”   “没有用的宋宜冰,没有用,你走吧,走得越远越好,这辈子都不要让我再见到你。”   谢亭西转身要走,宋宜冰扑上去抓住他的手臂,“我不要走!”   她站了一整夜,滴水未进,被谢亭西一推就倒在地上。   谢亭西想去扶她,但想了想,还是没有上去。   回到家里,整个房子空荡荡的,没有声音,也毫无生气。   谢仲城整日把自己关在房里,谢小北锁上门,不见任何人,也不吃任何东西。   谢睿东、谢斯南和谢亭西安排了葬礼的事宜,最后,谢亭西还是没有按捺住心中的愤怒,把谢斯南狠狠打了一顿。   葬礼当天,谢小北终于走出房门,她很安静、不哭不闹,看见谢斯南带着伤,也毫不过问。只是在看到容雪骨灰盒的时候,咬破了嘴唇。   谢仲城终于还是发现少了个人,问道:“宜冰呢?”   谢亭西轻描淡写道:“这几天都没见到她,可能是……太难过,所以躲起来了。”   谢仲城不再多问,只轻轻叹了口气,“阿雪一直把她当作亲生女儿看的,以后,你们也要好好对她。”   谢亭西抿了抿嘴,所有人离开墓园回家的时候,下意识地越走越慢,走到了人群的最后面。   等到所有人都离去,他跑回容雪墓前,果不其然,看到宋宜冰跪在那里,低着头,肩膀发颤。   谢亭西走过去,一手按在宋宜冰的肩上。   宋宜冰一惊,转过头,一双通红的眼睛看着谢亭西。   “你别赶我走。”宋宜冰几乎是乞求的语气,“我……我就是想看看妈妈。”   谢亭西沉默了会儿,低低说道:“走,一起回去吧,爸爸不知道当时的情况,我会让刘婶保持沉默的,你也别跟任何人说起。”   宋宜冰呆呆地看着谢亭西,难以置信地点了点头。   谢亭西看着她依旧红肿的脸,忍不住抬起手轻轻覆上,“是不是很疼。”   “不……不疼。”   “那我们回家。”   “嗯。”   宋宜冰心尖一颤,想着这个字眼,家。   她回想不起来,这个一直打压着自己、处处与自己作对的谢亭西,从什么时候开始,竟成为了整个谢家最让她信任的人。   也许是他总把他最坏的一面暴露在她面前,所以宋宜冰潜意识就觉得,这个人,最坏也就这样了,仔细相处的话,发现的都是更好的。   就好像现在。   容雪的丧礼结束后,谢小北终于开始觉得饿了。   她已经记不得自己有多长时间没吃过东西,只觉得肚子里空空荡荡,好像有风在穿梭。   谢小北去冰箱里找吃的,一拉开冰箱门,眼泪又止不住往下掉。   引入眼帘的是一张张彩色的便利贴,无一不是容雪的字迹。   “刘婶,不要忘记给孩子们削水果。”   “仲城,记得吃药,一日三顿按时按量服用。”   “冰糖雪梨是给宜冰的,她最近嗓子不好要少吃辣。”   “北北,妈妈刚做的马卡龙,各种味道都有,不能吃独食哦,要分给亭西;切记切记睡前少吃甜食,你最近都胖了,再胖要不漂亮了。”   谢小北看着后面的一大盒马卡龙,打开包装,一块块抚摸过去,却一口也舍不得吃。   她随手抓起冰箱里的其他食物,混着眼泪往嘴里塞,一直塞到嘴里再也塞不下。   谢亭西过来找她的时候,就看到她扶着垃圾桶在吐。   “北北,怎么又坐在地上,快起来。”   谢小北吐完之后,继续往嘴里塞东西,又是塞到再也塞不下为止。   “哪有你这样吃东西的?”谢亭西拿过她手里的事物盘子,“这鱼有骨头,你怎么全吃进去了,快吐出来。”   谢小北模模糊糊道:“我饿,很饿……”   谢亭西抠她的喉咙,“饿也不能这样吃东西,都吐出来。”   谢小北本就咽不下去,又是全吐进了垃圾桶。   她吐完之后抬起头,满脸泪痕地看着谢亭西,“好饿,哥,我好饿,怎么吃也吃不饱,怎么办?”   谢亭西看心疼,一把抱起她,“你太累了,回房休息会儿,乖乖的,我给你煮点粥好不好?我煮的粥可香、可好喝。”   谢小北抓着他的袖口,乖乖点头。   一出厨房就看到谢斯南,似乎想伸手抱过谢小北,被谢亭西一个白眼,“你别碰她。”   谢斯南尴尬地后退几步,看着谢亭西把谢小北抱上楼。   难怪,佛经上说,有情皆孽。   谢斯南只觉得沉重无比,走了几步,瘫坐在沙发上,脑子里反反复复是那句,“若离于爱者,无忧亦无怖。”   很难做到吧?   但……还是要尝试的。   “我发誓,有生之年,北北只是妹妹,我和北北之间,绝不会有任何亲情之外的纠葛。有违此誓,让我这辈子永失所爱、众叛亲离。”   北北,北北,你别怪我。 作者有话要说:     ☆、十二 情深似景,景深如年(1)   “是我先喜欢的他,我以死相逼,逼着他和我在一起,逼着他带我离开家。他一直只把我当做妹妹,是我有病,病得不轻……”   谢家主卧,谢小北跪在容雪的照片前,向谢仲城供认自己的罪状。   “哗——”   皮鞭猛地落下来,衬衣上瞬间裂开一道口子,皮开肉绽。   谢小北怎么也不会料到,从小到他最最宠溺她的父亲,有一天拿着鞭子狠狠打她。   很痛,痛得咬紧牙关之后,牙齿还在发抖。   谢小北很想哭,但是怎么也流不出眼泪,似乎从那天在厨房里吃了吐吐了吃之后,她就再也掉不出一滴眼泪了。   “爸,我觉得我哭不出来,你要不在打我几下试试。”   她觉得自己一定是疯了。   谢仲城愣了几秒,抬手挥鞭。   连着好几鞭下来,谢小北的衣服上又裂了好几道口子,她穿得薄,几乎是鞭鞭见血。   真的,哭不出来。   很痛很痛,但是哭不出。   很累很累,但是睡不着。   谢小北甚至一度怀疑,是不是再差一点、一点点,就可以死去,就可以见到妈妈了。   谢小北承认了所有的事情都是由她主导,就像当年,不顾一切地承担下了毁坏谢家名誉的责任、背井离乡三年,将谢斯南的过错抹得一干二净。   当谢亭西抱着浑身是伤的谢小北回到房间的时候,守在门口的谢斯南几乎要冲到谢仲城面前。   谢小北让谢亭西拦住他,轻声说道:“你这么跑过去,顶多就是再挨一顿打,那我身上这些,不是白挨了吗?爸爸只是想找个发泄口而已,对真正的是非对错,已经不甚在意,你这么过去,反而自讨没趣。”   谢斯南听她说完这番话,看着她平静的目光,惊讶地发现谢小北似乎变了,变得冷静、淡漠、没有了昔日的活跃和傲气。   “北北……”   “好了,我累了,想睡会儿,你们都回去吧。”   谢亭西站到谢斯南和谢小北中间,检查了她身上的伤口,“不行,我得叫个医生过来,你的伤口要处理。”   “可是我想先睡觉。”   谢亭西很坚持,“那也不耽误请医生,你先睡你的,医生来了我叫你。”   谢小北微微一笑,随即昏睡过去。   医生很快就来了,给谢小北量了体温,三十九半度。   谢斯南被赶出了房间,谢亭西和宋宜冰轮流照顾了她一晚上,第二天清晨的时候,终于退烧。   谢家少有这样的安静。   谢仲城已经把自己关在房里好些天,谢亭西和宋宜冰都累极了没有起床,就连刘婶也整日躲起来偷偷抹眼泪。   家里明明还是有人的,可就是这样空空荡荡。   谢小北开始收拾行李。她拿了为数不多的几件衣服,叠整齐,又把桌上妈妈做的马卡龙装进盒子,一起塞进行李箱。   环顾整个房间,她一时间不知道还要带走什么。   目光落到书桌角落里的那枚银色戒指,还有不知何时被摆放在窗台上的榕树,谢小北小心翼翼地在榕树盆里挖了个洞,将戒指放入其中、埋上泥土。   她拖着行李箱,抱着榕树,下楼。   谢小北没想到在客厅里见到了谢斯南,他看上去很累的样子,眉色沉沉、下巴上长出了青青的胡茬。   谢斯南一见谢小北,有些局促地站起身,“这是要……去哪里?”   “出去走走。”   他嗓子干哑,不由得跟着她往前走了几步,“出去走走,要带这么多东西?”   谢小北绕过谢斯南,往大门走去。   “北北。”   “你别担心,我会照顾好自己的。爸爸现在一定不想见到我,等他气消了,我就回来。”   谢斯南堵着门口不让她走,“又想向当年一样,以为自己一走,别人就能当作什么也没有发生过一样?要走也是我走,我这就去跟爸爸说,这一切都是我的错,不应该你来承担。”   谢小北道:“事已至此,不要再把事情闹得更严重了,我也想找个地方静一静,家里觉得闷,再待下去一定会把我闷死的。”她轻松地笑笑,“哥,你别紧张,我又不是不回来了。”   谢斯南眼眶发酸,“你只是不想见到我,留在家里,我走。”   “不是,我不光不想见到你,更无法面对爸爸、大哥和谢亭西,我怕我哪天想不开就去找妈妈了。”   谢斯南听得心惊,不敢再阻拦,只是说出了最后的要求,“你保证,不离开A城。”   “好。”   “一定要好好照顾自己,有任何事情,给我打电话。”   “好。”   “把你要去的地址告诉我。”   “这我可真不知道,没想好去哪里。”   “那到了那里,给我打电话。”   “好。”   谢斯南送谢小北出门,坐上出租车。   谢小北对司机说:“去一个离这里很远的地方,越远越好。”   谢亭西睡了很久,一觉醒来,看到床头放着的柠檬水,顿时从床上跳坐起来。   “妈妈……”   房门被推开,宋宜冰抱着一叠衣服走进来,“你醒了啊,我把你的衣服叠好了,放柜子里还是你一会儿穿?”   谢亭西一时间有些反应不过来,“这柠檬水……也是你放的?”   “嗯,我记得妈妈每天早上都会在你床头放的。”她笑笑,“好习惯还是要一着保持下去,以后这些事情都由我来做。”   谢亭西动了动嘴唇,最后只是轻轻说了句:“谢谢。”   宋宜冰打开谢亭西的衣柜,满目狼籍,不由得皱眉,“你就不会自己收拾一下的?”   在谢亭西难以理解的目光中,她将衣裤一件件叠好、分类整齐。   在宋宜冰准备拉开最后一个抽屉的时候,谢亭西上去拦住她,“这个不能开!”   宋宜冰眯起眼睛,“为什么?”   “内裤你也要看?”谢亭西微红了脸,察觉自己双颊发烫,急忙转过身,跑去卫生间。   宋宜冰在外面笑道:“你自己整理好啊,我不定期检查!”   谢小北最终还是没有告诉谢斯南她的地址。   她去了这座城市的最北边,这是一个发展缓慢的小镇,人虽不多,但烟火气重,适合过平淡安逸的生活。   谢小北在一个僻静的地方租了间小房子,底楼,潮湿,昏暗,正适合她把自己藏起来。   刚来到小镇的那几天,谢小北每天都把自己关在小屋子里,不开灯的房间永远分不出昼夜。她泡燕麦片,喝自来水,累了就睡觉,醒来就发呆。   直到有一天,谢小北意识到整个屋子里都充斥着一股霉味,从被子到衣服,甚至自己的身体。   白色的墙面出现了斑斑驳驳的霉迹,卫生间的下水池甚至长出了暗绿色的苔藓,谢小北摸摸被子,湿的。   她打开了门窗,正是午间,秋日最好的天气,阳光明媚,暖风和畅。   谢小北决定晒太阳,她搬了个小桌子到外面,将所有散发着霉气的物品一件件摆放在桌子上,也不去管路过的人投来疑问的目光。   最后,她捧起容雪做的马卡龙,一打开盒子,却闻到股极其难闻的味道。原本精致漂亮的小点心上,布满了斑斑点点的霉菌,竟找不到一块完整的。   谢小北几乎崩溃,她原以为自己的眼泪已经流干了,这一刻却又汹涌而出。   妈妈,妈妈做的马卡龙……   她小心翼翼地拿起一块,也不顾它长得有多丑陋、味道有多难闻,整块地往嘴里塞去。   嘴里满是霉味,谢小北也不在乎,咬几口使劲咽下去,再拿起第二块、第三块……她像是得了这种奇怪的毛病,极度难过的时候就要往嘴里拼命塞东西。   “请问,安惠街……”一个突兀的声音响起来,似乎是发现谢小北的怪异,停顿了几秒后,才把后面的话补完整,“……12号怎么走?   谢小北抬起头,看到面前正站着两个人。走在前面的是一个四十岁朝上的儒雅中年人,刚才问话的就是他,在他身后,是一个穿着衬衣长裙的年轻女孩。   中年男人看到满脸泪痕、使劲把发霉的食物往嘴里塞的谢小北,显然是吓懵了。他身后的女孩面色如常,但眼底也闪现出一丝疑惑。   谢小北生硬地将嘴里的东西咽下,然后摇了摇头。   “那不好意思啊……打扰了。”中年男人一脸的歉意,又夹带着明显的同情。显然,他以为谢小北是个精神病。   那女孩看一眼谢小北,也跟着中年男人走了。   大约两个小时之后,谢小北开始收拾东西,一件一件往里搬。   当她搬到最后一张桌子的时候,有些吃力,不料对面突然有一双手,帮她搬起了桌子的另一头。   谢小北看过去,见是刚才的那个女孩子,这次只有她一人,那个中年男人不在。   谢小北张了张嘴,声音有些沙哑,“谢谢。”   对方只微微一笑,并不说话。   搬完桌子,谢小北送那女孩子出门,女孩从钱包里拿出一张名片递给她。   名片很奇怪,只有一个名字,和一个手机号,没有任何其他的信息。   女孩的名字是顾一兮。   谢小北有些疑惑,“这是……做什么?”   顾一兮指指自己的喉咙,又摇了摇手。   谢小北有些明白过来了,“你的意思是,你不能说话,所以,用这个名片自我介绍?”   顾一兮点点头。   “我叫谢小北,刚搬来这里的,所以你们刚才问的地方,我是真的不认识。”   顾一兮和善地笑起来,表示没有关系。她的视线落到地上的纸盒子,想到刚才谢小北吓人的举止,眼神中还是带着疑问。   谢小北讷讷低声道:“妈妈做的,再也没有了。”   顾一兮恍惚有些明白,她从包里拿出纸笔,写了一行字给谢小北。   “我也会做,你想吃吗?”   字迹有些潦草,但极为漂亮,一看就是仿的名家行楷。   谢小北看着这行字,眼睛微微有些湿润,她感激地冲顾一兮笑笑,然后用力点头。 作者有话要说:     ☆、十二 情深似景,景深如年(2)   顾一兮见过很多伤心的人,或歇斯底里、或郁郁求死,他们有的饥寒落魄、有的腰缠万金,每个人的痛苦都不一样,没有比较级。   直到看到谢小北,顾一兮才相信,原来痛苦真的是有比较级的。那么多痛苦的人中,没有一个像谢小北这样,分明还活着、分明不会求死,却活得那么没有生命气息。   顾一兮将烤箱预热之后,将一个个小小的面糊放进烤箱,调了几次温度,最后保持在140度。   她回到客厅,看了会儿杂志,又收拾了一下茶几,大约半小时后,去开烤箱。   香味正好,颜色也正好,顾一兮一个个装盘,摆成了一个爱心的形状。她忍不住轻笑,年轻真是会感染人,分明是个脏兮兮的小姑娘,怎么看着,却觉得那么可爱呢?以至于,都不由自主地想□□心给她。   顾一兮将马卡龙放到茶几上的时候,谢小北刚好从卫生间出来。   她洗完澡,穿着顾一兮的睡衣,头发刚吹干,柔柔地披在肩上,十分乖巧的样子。   果然是个漂亮孩子。   顾一兮心底轻叹,有些疑惑于她之前的遭遇,却没有立场去问。   谢小北在沙发上坐下,接过顾一兮递来的马卡龙,还是热的,放在嘴里一咬,满是松松软软的香味。   “和妈妈做的,一个味道。”这一次,谢小北却没有哭鼻子了,她看着顾一兮,笑得眉眼弯弯,“谢谢一兮姐。”   她连着吃了三个,想吃第四个的时候,顾一兮却把盘子拿走了。   她写字给她,“你不怕闹肚子?”   谢小北道:“我肠胃好。”   顾一兮继续写,“难怪,你下午吃了一整盒。”   “我本来舍不得吃,想一直放着的。”   “美好的东西都不经放,当吃则吃。”   谢小北深以为然,“你做的也好好吃,妈妈说,这个很难做,一不小心就不好吃了。”   顾一兮下笔飞快,“用心做的食物,不会不好吃。”   “对。”谢小北趁着顾一兮不注意,偷偷又塞了一块进嘴里。   刚开始交流的时候有些不适应,但是习惯了和顾一兮的对话模式,谢小北觉得十分轻松。   “一兮姐,你怎么老在电脑上打字?”   “工作。”   “什么工作?为什么可以呆在家里?”   “写故事。”   “你是作家?”   “不是。”   “那是什么?”   “北北,你影响我工作了。换衣服,我送你回家。”   “……噢。”   当晚,谢小北回到租的家里,就开始在网上找工作。   她将从家里带出来的□□锁到柜子里,决定从现在开始,自己挣钱养活自己。   几天后,谢小北开始在花鸟市场做园艺工人。究其原因是,她养的那颗小榕树奄奄一息,那个种树师傅帮她救活之后,就成了她现在的老板。   这是当地最大的一个花鸟市场,除了花木种类繁多之外,鸟类的叽叽喳喳也不绝于耳。谢小北每天最讨厌的事情就是踩着鸟屎走路,这让她从此以后都不待见任何鸟类。   谢小北的工作就是为花木修剪枝叶,从最开始的小花小树,到三个月后的高大植物,谢小北手中的修剪工具越来越大、越来越重,她手掌上的老茧也越来越厚。   用她老板蔡师傅的话来说,小丫头天生就适合做这一行。   谢小北汗颜,敢情她天生就是这种劳碌命,难怪以前在家里的时候,做什么什么不会,原来是没遇上对口的。   她现在的生活忙碌而充实,薪水虽然很低,但是完全足够在这个小镇生活。她无所求,上班和树木打交道,下班就吃饭睡觉,同事都是比自己大上许多的大叔大妈,唯一的话题就是帮她介绍对象,她无力招架。   从家里带出来的几件连衣裙都塞到了衣柜的最底下,她穿T恤和牛仔,头发剪短了,带着个鸭舌帽,乍一看都不像是女孩子。   曾经的生活已经像是上辈子的事情了,谢小北现在最大的爱好,不过就是在天气好的时候搬个小板凳去晒太阳。   榕树长势良好,都入冬了,还是精神抖擞的。她闲来无事浇浇水,已经是一个十分有经验的花农。   生活中唯一有少数往来的就是顾一兮,这个不会说话的姑娘神出鬼没,经常突然出现、又悄然失踪,谢小北到现在都不知道她究竟是做什么的。当然,顾一兮也从来没有问起过谢小北的曾经。   不管则样,这是她在这里唯一的朋友,虽然,近乎陌生人。   谢小北原以为这样的生活会一直持续下去,但是冬至那天,却出现了一个久违的故人。   这时候天气已经变冷,但是在树上修剪枝叶的谢小北一点都不觉得,爬上爬下的,额头都微微沁出汗珠子了,索性把大衣丢在一边,卷着袖子爬在树上。   今天据说是会来几个大老板,遇到好看的植物就直接挑走,据说需购数量惊人,所以各家老板都翘首以盼。   这种事情都是老板那头热,和谢小北毫无关系,她只负责用她的大剪子,尽可能把植物打扮得漂亮一点、再漂亮一点。   相处了这么长时间,谢小北也隐约摸到了些门道,俗话说万物有灵,花木属性与人相似,俱有灵气,需得时时照看,用心对待。被人照顾得好的植物,枝繁叶茂、灵气逼人,与之相反,无人问津的植物,时常阴气过重、过早凋亡。   谢小北一边剪一边自言自语,“大树啊大树,你要争口气啊,我今天把你打扮得漂漂亮亮的,你一定要把自己嫁出去,知道吗?”   底下蔡师傅听见了,笑道:“丫头,你又在念叨什么了?”   谢小北从树叶中探出脑袋,由于离得远,只能高声道:“我在祈祷你今天大卖,早早收摊,今天冬至,我怕晚上回家路上遇鬼啊。”   “晦气,晦气!”蔡师傅连连摇手,“可别乱说话。”   谢小北吐吐舌头,“哦。”   若非这个吐舌头的小动作,殷思源怎么也不敢相信,这个装束如同男孩、扛着大剪子爬在树上的人,会是他心心念念找了小半年的谢小北。   她黑了许多,也瘦了,原本脸上有些婴儿肥,总让人忍不住想捏一把,现在瘦得两颊几乎凹了下去。她剪短了头发,看着精明利落,但那发型师不知是学艺不精还是不小心,把她的刘海多减去了一块,看着有些滑稽的头型,让殷思源一阵心疼。   这么高的树,她是怎么爬上去的?那大剪刀一定不轻,她拿着不累?   蔡师傅和人打交道多了,一看殷思源就知道是个大客户,忙上去招呼,“先生,您眼光真好,这棵树品相极好,你看这树根、这枝干……”   “老板,”殷思源没兴趣听他介绍下去,直戳了当道:“这棵树我要了。”   “好好好,我这就……”   “我还没有说完,”殷思源指着树上的谢小北,“连她,我一起要了。”   “啊!”这话可把蔡师傅吓了一跳,“先生,那……那是个人,我这店小,小本生意,这种买卖可做不了。”   殷思源不理会他,抬头看着认真工作的谢小北,一时间也不敢打扰,生怕她一个不小心剪刀自己的手。   他问老板,“她要工作到什么时候?”   “这……这一般而言,说不准。先生,这样吧,您到店里喝口茶,休息一下,我这就把她叫下来,一会儿让她进去找你。”   殷思源点点头,“好。”   看着殷思源走进店里,蔡师傅忙高声招呼,“小北,下来。”   谢小北纳闷,“还没到吃饭时间呢。”   “我叫你下来!”   “我剪完了再下来,爬上爬下的多难受。”   “这棵树不用你剪了,我自己来,你快下来!”   谢小北嘟囔着,“剪得好好的不让人剪,我本来还想看看自己的杰作呢。”   谢小北一落地,蔡师傅就拉着她往外走,一边低声道:“赶紧回家,今天别来上班了。”   “你今天什么情况啊?”谢小北惊讶极了,“该不会觉得我八字不吉利真的晚上回家遇鬼吧?可现在还是大白天……”   “再不回家就真的被色鬼叼走了!”擦师傅紧张地看了一眼店门,“刚才来了个男人,长得不错,看着也挺有钱的,看你那眼神我就觉得不对劲。你知道她跟我说什么来着?买这棵树,顺带连你一块儿买了!”   “啊?”   “怎么样,怕了吧?还不赶紧回家!”   “哦……哦!”谢小北忙去边上的小板凳上拿外套,等穿上外套、带上围巾,准备走的时候,店门被打开了。   “小北,你都不肯见我一面就走?”   谢小北一个激灵,转过身,看见殷思源正似笑非笑地看着她。   她有些张口结舌,“殷……殷思源。”   殷思源一步步向她走来,“即便是离家出走,也该先问问你的未婚夫同不同意吧?” 作者有话要说:  顾一兮是《如果当初我勇敢》的女主,目前正在存文中,   简介:   一个未婚的哑巴妈妈,带着六岁稚子,深居简出,怕遇故人;   一个身世难言的失忆病人,为寻找曾经真相,投资影视行业;   一个风流雅痞的检察官,步步为营,怀揣不为人知的秘密;   一个曾红极一时的过气女演员,意欲卷土重来、再闯影坛。   桥归桥,路归路,直到电视剧《故老时光里》的开拍,将他们拉扯到一起。   却原来各自的是是非非,都暗藏剪不断的因果轮回。   而他们每个人都活在回忆里,醉生梦死,歇斯底里。   如果你觉得这文案太作太正式,那么……   男主有人脸识别障碍症,女主因故成了哑巴。   简而言之,两个病患相互温暖的故事。   #你是我心底的花、眉间的痕,是这寂寥人间仅有的温存。#   【请戳收藏呀~开文更新早知道~:   】   ☆、十二 情深似景,景深如年(3)   宋宜冰仿佛一夜之间敛去了所有的锐气。   从前她总是化着大浓妆、穿短裙和高跟鞋,走起路来如孔雀似的高昂着头。容雪死后,她再也没有刻意打扮过自己,整日素面朝天,大多数时间用来帮着刘婶一起做些家务。   转眼都已大学毕业,谢亭西在一家做创意游戏的公司做策划,每天想着怎么给小孩子设计有趣的玩具,用谢仲城的话来说,一辈子都打算不务正业。   宋宜冰放弃了留学了机会,继承了容雪的画室,并且在画室隔壁开了家书店,店里挂满了容雪生前的画。   最让人没有想到的是谢斯南,半路出家去做了新闻主持人,每天木着张脸在电视屏幕前播报各类国际新闻,谢亭西和宋宜冰私下里管他叫僵尸脸。   谢仲城终于慢慢接受了容雪已经彻底离开的事实,头发虽白了大半,但精神一日比一日好起来。   饭桌上,谢亭西给谢仲城夹了一筷子蔬菜,“爸,你最近肠胃不好要多吃点,蔬菜比肉好,宜冰现在做的菜,比刘婶还好吃。”   刘婶可不乐意了,“是你的口味越来越挑了。”   “是不错。”谢仲城吃了两口,转而看向谢亭西,“平时不见你这么上心,是不是又有什么事情了?”   知子莫若父,谢亭西看看谢斯南、又看看宋宜冰,嗫嚅道:“你们,有没有,想念小北。”   一句话,整桌人都安静了下来,周遭的空气突然就变得死气沉沉。   谢仲城重重扔下筷子,起身走人。   “爸!”谢亭西追上去,“你以前最疼小北了,我就不信你一点儿都不想她,父女之间能有什么隔夜仇?妈妈走了,她的难过会比我们少?”   宋宜冰也帮腔道:“都大半年了,爸爸就是有再大的气,也该消了,妈妈肯定也希望小北快点回家的。”   谢亭西放低了声音,“我昨儿个睡到半夜,突然就醒了,是给胸口疼疼醒的。我当时就特别心慌,就怕小北出什么事。”   谢仲城脚步有些放缓,顿了顿,还是往楼上走去。   看着谢仲城走到楼上,谢斯南问谢亭西,“都说双胞胎是心意相通的,你昨晚那样……是不是小北……”   “没有没有,”谢亭西放低声音,“我骗他的,别担心。”   谢斯南愁眉不展,“手机永远关机,卡里的钱一分都没有用,能不担心吗?”   宋宜冰扒了口饭,食不知味,索性放下筷子,“要不我们去找她吧?”   谢亭西道:“她自己不想回来,找?找得回来吗?即便她愿意回来,爸爸这边怎么办?”   谢斯南叹一口气,“难道一直像这样下去?”   “等吧。”谢亭西往餐桌走去,“继续吃饭。”   谢小北吃着饭,突然打了声喷嚏。   对面殷思源给他递去纸巾,“是不是感冒了?”   “没有,可能……可能是谢亭西又骂我了。”   殷思源奇道:“你们真的能感知到对方?”   “一点点吧,反正我能猜到他现在过得不错。”   殷思源把谢小北爱吃的粉丝放到她面前,“多吃点,都瘦成什么样了。”   “不都是追求骨感美吗。”谢小北塞了一口进嘴里,“你怎么会跑到这个地方来的?”   “爷爷刚让人把家里的后院清理了,想做个小花园,让我来选些植物。”   谢小北吸着饮料,“那买我们家的吧,价廉物美,还送小盆栽!”   “你可真是好员工啊。”   “必须的。”   “那一会儿你陪我去挑,挑完我们去逛商场。”   谢小北“啊”的一声,“逛商场?”   “陪我买点东西,我不太会选。”   谢小北低头吃着粉丝。   吃过饭,谢亭西帮着宋宜冰一起收拾桌子。   宋宜冰把骨头一块块夹到碗里,看谢亭西手里拿着一堆碗,收拾手忙脚乱的,忙道:“你放下,我来吧。”   “我想感受一下擦桌子洗碗是什么滋味。”   “神经病。”   “为什么你像是做得很开心的样子?”   宋宜冰没有接茬。   刘婶围上围裙走过来,“你们都歇着去,我来就行。”   宋宜冰将筷子一双双收起,“刘婶你坐会儿吧,都忙了一上午了,今天我来洗碗。”   “哎哟大小姐,你就听话,昨天刚把手指蹭破了,沾着水又得疼。”   宋宜冰笑笑,放下筷子。   谢亭西突然按住她的手,没说什么话,只是抿着嘴,淡淡看了她一眼。   宋宜冰忙缩回手,低低道:“没事,不疼了。”   殷思源果然拉着谢小北进了商场。   他说是说要给自己买东西,结果一进商场就往女装区跑,见着顺眼的衣服就往谢小北身上比,一看合适,直接拿了结账。   几家店跑下来,谢小北手里已经拎着好几个大袋子,她有些急了,“殷思源,你买这么多干嘛?”   殷思源停下脚步,回过头看着她,“天冷,怕你冻着。”   “我不用……真的不用。”谢小北觉得很不好意思,她自认和殷思源没有这样好的交情,也不想有更深一步的发展。   殷思源拎过她手里的袋子,“那我们到楼上看看。”   谢小北不得不跟着殷思源去坐电梯,到了之后发现更变本加厉。楼上是卖日用品的,应有尽有,微波炉、豆浆机、被子、靠枕、沙发垫……殷思源几乎是看到什么拿什么。   谢小北上前一步拦住殷思源,“你别买了,这么多东西我根本拿不回去的。”   “你可以留地址,大件的都让他们直接送到家里。”他将一个娃娃暖手炉放到谢小北手里。   谢小北把暖手炉放回原处,“我租的地方很小,非常非常小,没有地方堆东西了。还有,这些东西我都用不着,我什么都不缺,需要什么的话,我自己会买的。”   殷思源略一点头,“那我送你回去。”   谢小北十分不愿意让殷思源知道她住在哪里,眼看着离自己的住址越来越近,她开口道:“别往前开了,就这里停下吧。”   殷思源道:“这句话你已经说了五遍。”   谢小北只好闭嘴。   “手机给我。”   “我现在不用手机。”   “不用手机?”   谢小北点点头,她想的是,世界虽大,若是真想找一个人,却也不是什么难事。所以尽管这个地方很偏僻,她还是不用手机、不装电话、也不上网。   殷思源最后还是带着谢小北去买了手机,拨打了自己的号码后,又还给她。   谢小北十分无奈,“殷思源,谢家我都回不去了,更不要说……做你的未婚妻。我们还没有订婚,我们之间没有任何关系你明白吗?”   “小北,”殷思源缓下车速,“到底出了什么事?为什么不回家?”   谢小北看着窗外,“真的和你没有关系。”   殷思源没有再问,开了一阵,问道:“快到了,接下来往哪转?”   谢小北见他是铁了心要送到底,无奈道:“右转,第二个红路灯再右转。”   车子在谢小北的门口停下。   整条路黑漆漆的,没有路灯,殷思源亮着车灯,勉强可以看到两边的建筑。这一带是老式的居民楼,狭长而拥挤的小道上摆放着居民的自行车和电动车。房屋很破旧,很久没有修葺的过的样子。   殷思源不经意皱皱眉,“就住这儿?”   “嗯。”谢小北拿出钥匙开门,可今天不知怎么的,钥匙怎么都对不准锁孔。   她正要拿起手机照明,殷思源先一步打过来一束光,“要不要我帮忙?”   “不用了。”刚说完,殷思源拿过她手里的钥匙。   咔嗒一声,门开了。   二人却没有直接往里走,殷思源顺手拿起谢小北的手,轻轻一摩挲,是满手厚厚的茧子。   他想起白天谢小北拿在手里的大剪子,“疼吗?”   谢小北摇摇头,“长茧子有好处,干活更有力。”   她想缩回自己的手,用了点劲,殷思源却不放。   他低声问她:“我哪里不好?”   谢小北有些不明白,“什么?”   殷思源看着她,“我哪里不好,以至于你宁愿住这样的房子、做这样的工作,也要离家出走?”   显然,他误会了,他以为谢小北离开谢家是因为逃避他。   “我自认对你不坏,也给你时间了,没有逼着你嫁给我。即便,你觉得时间紧,也应该跟我商量一下,是不是?你跟我好好说,我会不答应吗?非得要把自己弄成这样?你是要折磨自己还是折磨我?”   一连声的问话,谢小北一个也答不上来,只能一步步往后退,“不是这样的,殷思源,不是你想的这样,有些事情我根本没法跟你说。”   “因为不信任?”   “因为……因为很难堪。”谢小北几乎想找个地洞钻下去,“你别逼我,我已经很难受了,你别再逼我。”   殷思源放下她的手,谢小北以为他放开自己了,正要往里走,不料殷思源竟然双手环住了她。   他抱得很轻,动作十分温柔,谢小北推他,却推不动。   “小北,我找了你很久,好不容易才把你找到的。我承认以前接近你,是因为不想违背爷爷的话,我没有想过自己怎么会喜欢上你,但是从你不见了的那天起,我一直在找你。”殷思源松开手,看着她的眼睛,“我不逼你,绝不,但是小北,答应我,别再让我找不到你。”   谢小北看着他沉静如水的眸子,终于泄气,“但是你也要答应我,不能让任何人知道我在这里,不能打扰我现在的生活。”   “好。” 作者有话要说:     ☆、十三 南枝日照,北枝霜露(1)   转眼又是半年过去。   谢小北已经习惯了在花木市场的工作,蔡师傅上个月生了个儿子,心情大好之下,终于给谢小北涨了工资,她觉得十分满足。住的地方还是那个小小旧旧的老房子,却被收拾地干净妥当。   除了工作之外,她深居简出,往来之人,也不过是殷思源和顾一兮。殷思源遵守诺言,极少来看望她,更不会像半年前那样买一大堆东西给她。顾一兮更是动辄神秘失踪几个月,虽说认识时间不短,但也只见过几回。   偶有的机会,顾一兮在谢小北家吃饭。   谢小北会做的菜很少,最拿手的是鸡蛋炒黄瓜和油焖小虾,又炖了一大碗鲜疏汤,摆在小桌子上,招呼顾一兮吃饭。   顾一兮尝了一口,微微笑着用手势比划。   谢小北看明白意思,是很好吃,有进步。   “谢谢,”谢小北笑意甜甜,“你说的嘛,用心做的东西,不会不好吃的。那个……我想吃你上回做的煎蛋,外焦里嫩那种,我总控制不了火候,还是你做的好吃。”   房子很小,厨房就在客厅里,顾一兮站起来,走到小冰箱那里,蹲下去拿出了两个鸡蛋。   谢小北看了看时间,打开电视机,正是晚间新闻开始的时候。   这是她唯一知道外面世界在发生着什么的途径,当初在电视上看到那张脸的时候,她没忍住把电视机买回了家。   她已经习惯了在这个时候打开电视,但每次屏幕上的脸一出现,她还是会楞一愣。   谢斯南变化不大,就是头发更短、显得脸更消瘦了,他播报新闻的时候永远脸色平静,找不出任何表情。声音还是那个声音,干燥醇厚的音色,却不带任何感情。   她偶尔也会注意到有关他的消息,似乎挺受欢迎、过得不错。   谢小北看着电视屏幕上的谢斯南,再想想自己现在的处境,可不应了那句诗,“南枝日照暖,北枝霜露滋。”   她看着桌上的菜,有些晃神。   顾一兮做完煎蛋,端着盘子走过来的时候,屏幕中刚好念到“本台记者为您报道。”   接下去是几分钟的广告,在广告前一秒,顾一兮扫了一眼屏幕中的那张脸。   她再手机屏幕上打字,“你也喜欢看他的新闻?”   谢小北点点头,继而又摇摇头。   顾一兮了然,“很多女孩子迷他,我和他吃过饭,真人比电视上好看些。”   谢小北有些惊讶,“你到底是做什么的?”   “早就告诉过你,讲故事的啊。”   “你可以说得再具体点吗?”   “编剧。”   谢小北不再多问,这让顾一兮有些惊讶,以往,每个人都会接着问,你写的是电视剧还是电影、哪几部是你写的、你认识几个明星……谢小北不这样,这很好。   顾一兮继续对谢斯南做出评价,“脸虽长得不错,但是面相不好,是薄情寡义之人。”   谢小北心中一颤,很想告诉她其实不是这样,张了张嘴最,却又沉默。   一顿饭吃得很开心也很温馨,短暂的广告过后,又是谢斯南温温润润的声音,某某国家研制了导弹、某某国家发生了暴乱、某某地方出现了神奇植物、某某家庭发生了离奇矛盾……   谢小北不喜欢电视的嘈杂声音,她每天回到家就开始看时间,做晚饭的时候会看好几次,时间一到,才把电视机打开。已经记不得是多长时间了,每天伴随着谢小北吃晚饭的,就是那个熟悉的声音诉说着天下大事或者家长里短。   她的生命中似乎已经没有追求、没有同龄人该有的喜怒哀乐,只每天等着听这个声音,日复一日,如染重瘾。   是夜,凌晨。   谢斯南从电视台走出来,迎上阵阵凉风,长长地舒了口气。   门口停着熟悉的车,颜艺馨从车上下来,递给他一瓶矿泉水,“又这么晚下班,很累是不是?”   “很多东西要整理。”谢斯南倚在车门上,打开瓶子喝了几口水,“毕竟是新人,有些东西谁都不愿意做,只能我来做。”   “饿不饿?我们去吃点东西?”   “不用了,我就想吹吹风。”他往后一仰,手臂撑着车子,抬头看天。   月色很好,但是没有星星。   好像每天都是这样。   颜艺馨看了谢斯南几秒,上前抱住他,双手环在他腰上,“你在想什么呢?”   谢斯南低下头,捏捏颜艺馨的下巴,“好像黑眼圈又深了,你不用每天都来等我,我自己回去反而近些。”   他为了方便上下班,在附近租了房子,下班早就回谢家,加班到很晚就回附近的住所。   颜艺馨有些撒娇地贴着他的肩膀,“我每天都盼望着你早点下班,这样我们可以一起吃晚饭,可是每天都只能吃夜宵,我最近都胖了。”   谢斯南低声笑,“今天想吃什么?”   “不吃,会长肉。”   “不胖,一点都不胖。”谢斯南往后靠了靠,看着她的脸,“就是气色不太好,以后得早点睡了,别再来等我。”   “那我们还是说说夜宵的事情。”   “这大楼底下新开了家甜品店,独家秘方,味道很不错。”   颜艺馨在他下巴上轻轻一吻,“那我们去吃吧。”   那家店果然不错,谢斯南难得吃了很多甜食,颜艺馨和他商量着下回什么时候再来。   吃完夜宵已经很晚,谢斯南不准备回谢家,颜艺馨就把他送到附近他租的房子。   和往常一样,他在她额头亲亲一吻,“晚安。”   “斯南,”颜艺馨忽然拉住他的袖子。   “怎么了?”   颜艺馨道:“你在这儿住了这么久,我一次都没进去看过,你不打算让我看看你住的地方?”   委婉的请求,换来的是谢斯南委婉的拒绝。   “今天太晚了,下次吧。”   他起身,关上车门。   颜艺馨看着他离开的背影,红了眼睛。   谢小北是两班倒,上夜班的时候经常犯困,把自己弄得灰头土脸回家,随随便便一洗,然后就躲到她的小窝里睡觉。   每次上夜班就很不开心,不开心的最大原因是,听不到谢斯南播报的新闻。她美其名曰,无法得知世界的进展,就活得不踏实。   因为同事回老家,连着两个星期的夜班之后,缺乏精神食粮的谢小北终于病倒了。   她离开谢家之后,身体就没有好过,动辄头晕无力,但都没有大碍,这次的病却来得突然而凶猛。大半夜,脑子忽然开始昏昏涨涨,紧接着是全身发烫、没有力气。   谢小北躺在床上,连起来倒杯水的力气都没有,她给殷思源打了个电话,对方正处于关机状态。她想到她唯一可以算得上朋友的顾一兮,却发现自己根本连她的电话都没有。   她抱着被子,闭起眼睛,努力让自己睡一觉。   梦魇如影随形,谢亭西的脸、谢斯南的声音、宋宜冰在笑、最后是容雪……谢小北叫了几声妈妈,容雪不理她,她就哭着醒过来,伴着接续不短的咳嗽,无比难受。   难怪说,人在生病的时候最脆弱。谢小北一个人在外那么长时间,虽然过得辛苦又拮据,却不觉得是在受苦受累。而这时,回想这一年多时间发生的事情,摸着手指上厚厚的老茧和数不清的小伤口,她忍不住咬着被子哭起来。   谢小北咳到半夜,嗓子全哑,难受得蜷缩起身体,陷入昏睡。   她听到谢斯南的声音,断断续续地说着话。   “北北,听话啊。”   这是他第一次这么叫自己,北北,从他嘴里说出来的时候那么温柔、那么好听。   “我是哥哥,不能带着妹妹做坏事的。”   哦,是哥哥,因为是哥哥,所以什么都是错的。   “北北,是这个世界上独一无二的存在。”   对,我是,你也是,一直都是。   “北北,别哭,别哭啊,北北……”   我也不想哭,一点都不想哭,这个样子好软弱、好讨厌,可是止不住,怎么办?谁来教教我,怎么样可以不哭?   她恍恍惚惚又躺到了容雪怀里,仿佛还是很小很小的身子,被容雪抱在手里,“北北乖,我们北北呀,最乖了……”   “妈妈,妈妈……”   梦境很长,可是想一想,又好像已经到了尽头。明明每一个画面都那么美好,可是,悲伤是从何而来的?   为什么我看着这么美好的画面,会这么这么难过呢?   她似乎还听到谢亭西在说话,他说谢小北,你快点回来,怎么这么轴啊你,活该生病了没人理你,你以为全世界都跟我一样?   混蛋谢亭西,混蛋……   也不知道是什么,迷迷糊糊听到手机在响,她摸索了半天才找到手机,也没看清是谁,就按下了接听键。   “小北,我在出差,手机没电了,这么晚找我,有事?”   “殷思源……”谢小北模模糊糊叫了一声,却连自己的发音都听不清楚,她努力让嗓子发出正确的声音,“殷思源……”   “怎么了?是不是生病了?”殷思源一听谢小北的声音就觉得不对劲,“你这会儿在家里吗?别怕啊,等着我。”   挂了电话,谢小北又开始咳嗽,这一阵更厉害,躺着也难受,坐着也难受。她颤颤巍巍趴在床口,一阵干呕,胃里翻江倒海、又似空空如也。   门不知道是怎么被打开的,她看到殷思源慌慌张张冲进来,摸了摸她的额头,抱起她就往外跑。   “小北,小北?别担心,就是发烧了,没事的。”   她模模糊糊应了一声,痛得昏了过去。   谢小北醒来的时候正在医院打点滴,满鼻子的福尔马林气味,呛得她又开始咳嗽。   她一睁开眼睛,殷思源就走过来了,“好点没有?饿不饿?要不要喝点粥?”   谢小北嘴唇干干的,喉咙沙哑,“我渴。”   殷思源从保温杯里倒出水,喝了一口,温度正好,递到她嘴边,“来,慢点喝。”   谢小北看他一眼,就着他的手喝了水。之后殷思源又端来热粥,谢小北咽下小半碗,觉得自己总算恢复了点体力。   从殷思源口中得知,她这回是感冒发烧再加急性肠胃炎,要在医院连着打三天点滴。   谢小北看着手上肿起的小包,“我没怎么着啊,怎么就生病了呢?”   “自己不好好照顾自己,还不知道反省,以后别乱吃东西。”殷思源有些生气,“不是跟你说过了吗,工作太累就跟老板请几天假,你缺那几天的工资?”   谢小北不高兴了,“我一劳动人民,努力赚钱还有错了?”   殷思源一听她的口气,得,中气十足的。   “好好好,是我不对,我不该干预你的正常生活和工作,更不该在你生病的时候对你大声说话。”   殷思源的一大优点,就是善于分析自己的错误。   谢小北自然不知道,他在别人面前可从来不是这样的。   她看着殷思源略显狼狈的样子,问道:“你昨天是在外地出差?直接就开车过来了?”   “可不是,急得我都没换鞋子。”   谢小北看着他脚上的宾馆简易拖鞋,忍不住就大笑起来。   “笑什么,一会儿陪我去买拖鞋。”   “不去,你穿这样挺好的。”   “你就这么对待你的救命恩人?”   “恩人,我这样躺着难受,麻烦帮我把靠背放直一点。”   殷思源无奈地笑,将她的靠背调直之后,也不急着站起来,蹲在床边上,近距离看着她。   谢小北后退了一点,“干嘛呀……哎……”   殷思源忽然伸出手,挡住了她的眼睛。   下一秒,额头上微微一热。   谢小北的病完全好了之后,开始知道对自己好点了,最先想到的就是觅食。顾一兮从剧组回来之后,为了表示生病期间她不在的歉意,列了一大张美食单子给谢小北。   谢小北看着单子上很多从来都没见过的餐厅,眼睛都直了,“没想到,你也是个吃货啊。”   顾一兮扔出一张纸,字迹分明:美食栏目的朋友分享在微博上的,我不喜欢吃垃圾食品。   谢小北嘟嘟嘴,“好吧,我是垃圾桶。”   习惯了一个人生活的谢小北,对一个人逛街也十分适应。   这之后的很长一段时间,她最大的乐趣就是对着美食地图四处寻找好吃的东西。殷思源送了谢小北一台电脑,闲着没事的时候,她也开始上网看看电影。   生活似乎慢慢归于正常人,不再是两点一线,也不再成日蜗居于狭小阴暗的小屋。她打开社交网络,一年多来的信息如雪花般砸过来,目不暇接。   谢小北恍然想起,原来自己还有个生活圈子,原来这段时间有这么多人找过她。   让她惊讶的是,宋宜冰都找过她好几次。   37°冰:谢小北你跑哪去了!打你那么多电话都不接!   37°冰:谢小北,我跟你认错,你回来好不好?我们都很想你。   37°冰:爸爸嘴上不说,其实也很想你,他最近身体不好,你回来看看他吧。   37°冰:即使不回家,起码也让我们知道你在哪里、过得如何,你回个信吧,哪怕一个字也好。   37°冰:二哥生病了,睡糊涂的时候老在喊你名字,我们都不敢让爸爸知道。对不起,我承认在这件事上我嫉妒过你、鄙视过你,现在才知道,其实你承受的痛苦和难过远远大于我。喜欢一个人有错吗?我一点都没有看不起你,真的,谢亭西也一样,他只是不太知道怎么表达而已。都过去了,你回来吧。   谢小北看着一行行留言,突然笑了。   她想了很久很久,才给宋宜冰回了一行字。   北北北:很好,勿念。 作者有话要说:     ☆、十三 南枝日照,北枝霜露(2)   宋宜冰看到谢小北那句“很好,勿念”的时候,几乎从椅子上跳起来。   “亭西,你过来看!”   谢亭西放下游戏机,“干什么呀,一惊一乍的。”   却还是很听话地凑了过去。   这一眼,看得他心跳加速。   “小北!”他抢过电脑,“我跟她说话!”   “已经下线了。”宋宜冰看着她灰色的头像,松一口气,“好在,这么长时间,终于有回应了。”   谢亭西不死心,“也许是隐身了呢。”   他对着键盘一阵噼里啪啦。   37°冰:小北!我是你哥!   37°冰:想死我了……想死我了你,快回我一句,快!   37°冰:小北,小北啊……   宋宜冰道:“你说些有实质性意义的话行不行,她上线了就能看见。”   “也对哦。”   谢斯南和颜艺馨回来的时候,就看到谢亭西和宋宜冰在电脑前聚精会神地研究着什么。   颜艺馨走上去,“在看什么呢?这么认真?”   谢亭西一把收起电脑,“没……没什么啊。”   “没什么还不让我看?”   宋宜冰道:“谢亭西网恋呢,在跟姑娘说悄悄话。”   颜艺馨点点头,一副原来如此的表情。   谢亭西用眼神瞪着宋宜冰:你怎么这么乱说话!   宋宜冰也用眼神回过去,再瞥一眼电脑:难道让他们看我们给小北写的话?   他们不知何时,几乎是默认了谢斯南和谢小北之间矛盾的关系。这种只可意会的情感,终于在多年之后,被同一屋檐下的他们了然于心。   宋宜冰曾小心翼翼地向谢亭西试探,“如果,谢斯南和谢小北没有血缘关系,他们能不能在一起?”   谢亭西道:“你认为横亘在他们中间的,只有血缘关系?”   宋宜冰心中一凉。   妈妈的去世、爸爸的震怒、谢家的伤痛……光这些,就已无可挽回,更何况他们真的是亲生兄妹。   几天后,谢小北打开电脑,看到宋宜冰发留言的时候,正在一家甜品店里吃蛋糕。   “你再不回来,二哥就要和颜艺馨结婚了!”   和颜艺馨?结婚?   她蓦地一惊,但这似乎……又是件合理的事情。   她离开的时候,他们就已经在谈恋爱了不是吗?   所有人都觉得,他们都很般配不是吗?   谢小北觉得心慌,她似乎又犯了那种拼命吞食的毛病,她大口大口吃着蛋糕,味觉却一时失灵,嘴里没有任何味道。   她看着玻璃窗外来来往往的人,眼睛酸涩。   谢斯南今天难得提早下班,和颜艺馨又去了上回吃夜宵的那家店。   颜艺馨挽着谢斯南的手,一脸幸福,“这个双休日我们去爬山吧?我妈妈说前几天她和几个阿姨去了,山上景色可好看。”   谢斯南给颜艺馨拉开座椅,“我不一定有时间。”   颜艺馨显得有些难过,“斯南,我们在一起这么久了,你陪我的时间,是不是有点少?”   谢斯南把菜单推到颜艺馨面前,“你又不是不知道,我忙起来都是工作时间不固定的,这个周末,真么不行。下周可以吗?我提早把时间安排下来。”   颜艺馨这才微微一笑,“说好了,不准变卦。”   “不会,点单吧。”   “上回那个冰激凌蛋糕很好吃……好像是这个。”颜艺馨翻看着菜单,没有留意到谢斯南注视着门口,眼神急剧变化。   “斯南,你要不要尝尝芒果布丁?”   颜艺馨抬起头,却见谢斯南突然站起身,绕过服务生就往门口跑去。   “斯南?”   她看着谢斯南一路飞奔出去,透过玻璃门,可以看到他紧张地环顾四周,随后又有些失望地放弃了寻找。   回到店里,颜艺馨一脸不解地看着他,“你刚才看到谁了?”   谢斯南心中突突直跳,脸上却毫无波澜,他喝了口水,淡淡回答:“没有谁,看错了。”   看错了,一定是看错了。   虽然,那么像,那么像她的北北。   刚才那个女孩子,干净利落的短发,穿着白色的衬衫。他看到她的时候她正好转过身去,仿佛是电光火石间的惊鸿一瞥,她的脸太像谢小北了。但是,印象中的小北,好像没有那么消瘦。   城市这么大,怎么会这么容易就遇上?   谢斯南心中烦闷,在菜单上随意一指。   谢小北突然觉得胸口很闷,就在刚才,背后似乎有一双灼热的眼睛在看着她。她本想转过去一探究竟,但不知为何,身体反而不由自主地加快了脚步,匆匆逃离了那家甜品店。   她快速走入旁边的一个商场,混迹在形形□□的人群中。   谢小北毫无目的地一家家衣服店看过来,见到她喜欢的衣服品牌,忍不住对着一条青色长裙多看了几眼。走上去一翻吊牌,三千二,谢小北叹口气,原来她一个月工资去了房租,还不够买条裙子的。   谢小北正欲离开的时候,导购员看她一眼,毫不掩饰的鄙夷。   谢小北低头,看看自己的白衬衫,破牛仔,还有沾着些泥巴的球鞋。   换做以前,若遇到这种情况,她一定不惜刷光卡里的钱,在买一堆衣服的同时,大肆刁难这种看不起人的导购员。但不知从什么时候开始,她习惯了这样的目光、这样的对待,竟也不觉得有何不妥。   刚走到门口,就听到一个熟悉的声音在身后响起。   “那位小姐看上的裙子,包起来。然后,把你们经理叫来。”   这声音,谢小北听在耳里,如惊涛骇浪,血液中似乎有什么滚烫的东西炸开了,心脏上的鼓,敲个不停。   她想走,可双腿不由自主地发软,根本不听使唤。   似乎是经理出来了,她听到谢斯南对那人说:“你们店里,所有那位小姐能穿的衣服,我全部买下,希望下次再来的时候,不要再见到这个人。”   谢小北回头的时候,就看到那个导购惊慌的表情,“先生,对不起,我不是故意的。”   他语声淡淡,“不是向我道歉。”   谢小北再见谢斯南的第一眼,觉得眼睛都被烧烫了。他还是那个干净如水的人,因为穿着深色的衬衫和裤子,显得成熟了许多。   导购员连声道歉,“这位小姐,对不起,我今天就是心情不好,对您没有恶意的,您别放心上。”   谢小北往后退了两步,轻轻说了句:“没关系。”   她看向谢斯南,好不容易,才让自己吐字清晰、不至于声音发颤,“我没有生气,你别怪他,衣服也不用了,我穿不了那么多,也不适合。”   “北北,”他走近她,眼睛也是疼的,却强忍着几乎要喷涌而出的激动,伸手抚上她的脸颊,“怎么瘦了这么多呢?”   谢小北再也忍不住,两行眼泪珍珠似的滚落,“哥。”   “斯南,你怎么到这儿来了?看看这件衣服好不好看……”一个声音从斜侧方传过来,正是颜艺馨。   她看到谢小北,先是愣了几秒,随即一脸的惊喜,“小北!”   谢小北又往后退了几步,退离了谢斯南的手。   他的手掌突兀地神在空气中,一会儿才放下。   颜艺馨道:“小北,你不声不响走了一年多,我们可都在为你担心。”   谢小北对她淡淡一笑,并不接话。   当初容雪的病□□发突然,除了谢家,所有人都不明就里,只知道容雪心脏病突发,不治身亡。至于如何发的病,没有人会去刨根问底地试图揭人家伤疤,故而,谢小北的突然离开,多事的人顶多就是猜测,约莫和容雪的死有关——不过没有人会联想到谢斯南身上去。   颜艺馨亲昵地搂着谢斯南,“好不容易回来了,也不见你高兴一下,愣着做什么?”   谢斯南有些措手不及地往旁边站了一点,伸回自己的手。   他看一眼谢小北,对方却像是什么也没有看见,“你们慢慢逛街,我还有事,先走了。”   “小北!”   谢斯南跑上去,拉住她的手,“你要去哪?跟我回家。”   谢小北试图挣脱,“哥,你让我走吧。”   谢斯南回过头去,“艺馨,你一会儿自己回家,我有事和小北说。”   他说罢,也不顾颜艺馨僵下来的笑容和周遭人群的诧异目光,拉着谢小北的手,一路飞奔至电梯口。   谢小北喘着粗气,“你要带我去哪里?”   “回家。”   “不……我不要回去。”谢小北使劲去拉谢斯南的手,却怎么拉不开,急得又是眼泪如珠串似的往下掉。   “不是回那个家,”谢斯南解释,“是我们自己的家,就我们两个。”   谢小北看着他,“就我们两个?”   谢斯南自己租的房子,不大,两室一厅,但是采光良好,室内明亮而整洁。   谢斯南从鞋柜里拿出一双女式拖鞋,上面有两只毛茸茸的兔耳朵,谢小北有些失神。穿上鞋,大小刚好,想起颜艺馨的鞋码是比自己大的,不禁微微一笑。   听到他们开门的声音,一只毛茸茸的肥兔子从角落里窜出来,跑到谢斯南脚边,使劲蹭他的裤子。   谢斯南温柔地抱起它,“汤团,今天有没有乖乖吃饭?”   “汤团?”谢小北又惊又喜,忍不住伸过去摸它,“这真的是汤团吗?”   中学毕业回家的时候,因为容雪的病,她不能把汤团带回家,便交给了颜妍照顾。想不到谢斯南竟然把它带了回来,养在这里。   肥兔子舔舔他的手,惹得谢小北一阵痒痒。   “不光是他,你的小红和小黑也在,”谢斯南指指阳台,“那边,现在是大红和大黑了。”   谢小北跑去阳台,果然,巨大的浴缸里,只有一红一黑两条鱼,十分活泼地游来游去。   她伸手碰碰,笑说:“也长胖了很多。”   谢斯南跟着谢小北走到阳台,目光沉沉地看着她,心疼道:“但是你瘦了。”   不过柔柔的一句话,谢小北不争气,眼睛又红了。   她又是感动又是难过,好像除了这只兔子、两条鱼,再没什么可以证明他们之间曾经发生过的一切。而这两种生物又是那样脆弱。   “别哭,别哭,”谢斯南轻轻搂住她,“北北,你终于回来了,这一次不是在做梦,真的是你。”   他抱着她,想着,我的北北,怎么就瘦成这样了呢?这一年,是不是受了很多苦?   谢斯南身上还是原来的味道,干净清澈的味道,谢小北忍不住使劲吸吸鼻子,想要多闻一闻这个气味。   他一声声叫着她的名字,“北北,北北……”   谢小北听在耳里,整个身心都是暖的。   她不想哭的,一点都不想,可胸腔里怎么就这么难受,难受到忍不住,放声大哭。 作者有话要说:     ☆、十三 南枝日照,北枝霜露(3)   谢斯南抱着谢小北躺在沙发上。   阳光很暖,从窗外照进来,暖得人睡意沉沉,都不想睁开眼睛。   “哥,”谢小北突然开口,问道:“你现在不住家里了吗?”   谢斯南看着她被阳光熏地红红的脸颊,忍不住又笑,“是啊,要养兔子、又要养鱼。”   “不能带回家,是因为……爸爸见到了会生气?”   谢斯南轻轻捏她的鼻子,“乱说话,我是因为在这附近工作,经常加班,所以租了房子。”   谢小北道:“我在电视上看到你了。”   “我知道你会看。”   谢小北跟他开玩笑,“你是不是怕我想你,所以一直在上面出现呀?”   谢斯南低低一声,“嗯。”   他的目光太温柔,像初春的小河里流动的水,谢小北被他的目光笼罩着,觉得自己似乎完全处于一种迷迷糊糊的状态。   谢斯南搂紧她,“在西炊的时候,我就一直在想,能不能,不回去了,就我们两个。我们有个小房子,养很多动植物,你喂兔子,我喂金鱼,我们早上去看日出,晚上一起数星星。”   “我们是生活在安徒生的童话里吗?”谢小北抬手,抚摸他的下巴,“你都长小胡子了。”   “据说这样比较帅。”谢斯南笑道:“也有人说比较老气,我想着你看到我憔悴的样子,是不是会有点心疼,会回来看我……别哭呀北北,是我不好,怎么又把你惹哭了。”   谢小北今天眼泪特别多,多到止不住,谢斯南随口一说的话,也总能勾起她的回忆,心中柔肠百结的。   “走,带你看看你的房间。”谢斯南拉着她的手从沙发上站起来。   靠着阳台的门一打开,是扑面而来的粉白色,粉色的墙壁、粉色的床单和被套、粉色的爱心沙发、粉色的小书架……   “怎么都是粉色的?”   “记得你小时候喜欢粉色。”   谢小北看着她,“你这是给小时候的谢小北,还是现在的谢小北啊?”   谢斯南无奈,“我不知道你多久回来,也不知道你回来之后会不会有什么变化,想着你小时候的房间就是粉色的,就刷了这个颜色。你要是不喜欢,我找人换别的。”   “没有不喜欢。”   谢斯南道:“我找了很久,才找到这套两间卧室都朝南的房子,什么都好。”   “颜艺馨来过这里吗?”   “没有。”   谢小北笑呵呵,“我去看看你收拾得干不干净。”   她走进谢斯南的房间,一色的白,陈设比她的房间还简单,收拾得干干净净,纤尘不染。   谢斯南的房间出门右转是卫生间,一打开,谢小北就愣住了。   粉色和蓝色的毛巾,粉色和蓝色的牙刷,粉色和蓝色的杯子……全是成对的摆放,粉色都是崭新的,蓝色都是正在用的。   “哥,”谢小北回头看着他,“谢谢。”   谢斯南道:“我没有想过让你看到这些,但是今天一看到你,就想把你带过来。我不想你以为,这一年,我没有在想你。”   这一年,没有一刻,不在想你。   “我知道,知道了。”谢小北拿起属于她的,刷头小小的牙刷,抿着嘴,又哭又笑。   “小北,搬过来住好不好?”   “要是爸爸知道,怎么办?”   “我会搬出去住的,有个朋友在这个小区也有房子,常年出差,房子可以借给我住。再说了,哥哥照顾妹妹,有错吗?”谢斯南看着她,“我在妈妈面前发过誓,这辈子做你的哥哥。北北,我们都听妈妈的话,好不好?”   谢小北靠着门,想了会儿,抬起头冲他笑,“好,我们约法三章。”   “一,这辈子,我们都只是兄妹,不能有别的想法。”   一击掌。   “二,我们要好好生活,再也不出任何麻烦。”   二击掌。   “三,我们要各自结婚,结婚后好好生活,善待自己的家庭。”   谢斯南伸出手,在她手掌上轻轻一拍。   他的目光沉着而坚定,仿佛是在向这世间诸多神灵起誓。   妈妈,你看到了吗?   谢斯南帮着谢小北搬家,从郊区小镇的角落,搬到市中心的繁华街道。   她不得不换工作,离开的那天,蔡师傅有些不舍地提出加工资,她只笑笑,说是家里人一定要让她回家了。   殷思源得知小北搬去谢斯南那边住,还是比较高兴的,因为她总算不用一个人在阴暗潮湿的小房子里闷着了,总算,可以有人照顾她了。   谢亭西和宋宜冰很快来看她,久别重逢,刻意忽视了她和谢斯南住得很近的这个事实。   颜妍和谢娴也结伴来找谢小北,顺带捎来的好消息是,颜妍准备结婚了。新郎是庄家二少爷庄迟,庄希的二表哥,谢小北与之有过几面之缘,典型的纨绔,颜妍能够降得住他,也算可喜。   她们一起商量着颜妍在婚礼的时候要如何如何打扮、对庄迟要施以何样的磨难,直到日渐西斜、月色升起。   谢小北仿佛回到了原有的生活,所有人也都知道她回来了。   所有人,独独瞒着谢仲城。   谢斯南和颜艺馨说起谢小北住在他那里的事情,颜艺馨大度地表示理解,一面还在担忧谢仲城何时可以原谅小北。   她一直以为,是谢小北冲容雪胡乱发了脾气,才导致她气得犯病,对她,又是无奈又是惋惜。   “斯南,大家都说,你对妹妹比对女朋友还好。”   谢斯南面色如常,笑看着她,“怎么,吃醋了?”   “对,我吃醋了,”颜艺馨故意板起脸,“还很严重。”   谢斯南道:“那试问颜家姑娘,如何才能让你消消气?”   “这可真要好好想想。”   颜艺馨果真想了很久,末了,走至谢斯南,靠在他的胸膛,“斯南,我们结婚好不好?”   她的手指抚过他下巴上的胡茬,抚过喉咙,又来到胸口,“斯南,回答我,结婚,好不好?”   谢斯南抓着她的手,神情有些恍惚。他想起那天和小北说的话,“我们要各自结婚,结婚后好好生活,善待自己的家庭。”,轻轻道:“也没有什么不好的。”   颜艺馨笑着,吻上他的唇。   他回吻她。   谢斯南少有的热情,让颜艺馨感动不已,她的手指在他胸前摸索,突然碰到一个挂件。   颜艺馨突然好奇心起,趁着谢斯南不注意,将手指探进去,想将那个项链拿出来。   谢斯南突然紧张起来,毫无预兆结束地结束了这个吻,放开颜艺馨,往后退了几步。   他往胸口看去,那个挂件,刚好从领口落了出来。   一枚银色的戒指。   颜艺馨有些诧异,“这个……你还戴着啊?”   谢斯南将戒指塞入领口,淡淡回应,“嗯。”   颜艺馨道:“小朋友才带这个呢,我前几天看上一对蒂芙尼的钻戒,特别喜欢,明天我们去买好不好?”   “好。”   “那过几天,让你爸爸去我们家吃饭?”   “是我疏忽了,早该想到,让他们见见面的。”谢斯南抚着她的脸庞,道:“你别操心了,我会跟爸爸说,然后提前跟伯父伯母约时间。”   颜艺馨心中甜蜜,无以复加。   她就知道,他不会让她失望,这么长时间的守候,总能换来他的真心对待。   “斯南,我爱你。”   谢斯南动了动唇,却怎么也无法对她说出那三个字,只紧紧拥着她。   谢小北辞了工作之后,就成了无业游民,整日在家遛兔子喂鱼,闲来躺在沙发上晒晒太阳看看书。   谢娴偶尔来玩的时候,就看到谢小北穿着睡衣,懒洋洋地躺在沙发床里。汤团四脚朝天睡在她肚子上,真是真么样的主人、什么样的宠物。   谢娴笑她,“我怎么觉得,你身上越来越重的二奶气质。”   谢小北这一年锻炼出的好脾气,万事不惊、万事不恼,揉着汤团的肚子,对着镜子照照,“有吗?我怎么没觉得。”   谢娴看着她,一脸的探究:“你看看你这样子,这语气这神情,我说小北,这一年你都发生了什么事情,那个活蹦乱跳的谢家北北哪去了?”   谢小北微微一笑,眉目间依稀有了曾经没有的温润。   当时年少,如此而已。   谢小北打算去附近花店打打工,把这个想法和谢斯南说了,谢斯南却让她自己开一家店。   谢小北道:“开店费用太大,承担不了。”   谢斯南从抽屉里拿出张卡给她,谢小北不肯要。   谢斯南道:“这是你自己的钱。”   谢小北不解,“我有多少钱,自己还不知道?”   谢斯南解释道:“你忘记之前给程三入股的钱了?飞扬城现在是A城最大的商业区,你这个股东,可是有着大笔的钱。”   谢小北眼睛亮亮的,“我就知道,程三一看就是个会赚钱的商人。”   谢斯南问:“开花店?”   “不失为一个好主意。”谢小北点点头,“今天一起吃饭?”   “我来做饭吧,让你尝尝我拿手的大龙虾。”   “好!”   谢小北想看谢斯南怎么做大龙虾,跟着他一起挤在厨房里,赶也赶不走。   “我给你打下手。”她说着,拿起围裙给谢斯南围上。   双手环过谢斯南的腰,对方伸着手,任她在背后打了个蝴蝶结。   谢斯南转过身,开始洗龙虾。   水流哗哗,一会儿就湿了衣袖。   “哥,你也不卷个袖子,都溅上水花了。” 谢小北上去帮他卷袖子。   谢斯南忙把手往后缩,“别动……”   但他的动作还是慢了一点,被谢小北拉上去一点的袖衣下,露出一道道细细的疤痕。   “怎么回事?”谢小北抓着他的手臂,将袖子一点点往上卷。   谢斯南的手臂上满是伤痕,纵横交错,触目惊心。   “北北……”   “怎么回事?”谢小北盯着他的眼睛,“为什么会这样?是不是爸爸……”   “不要乱想北北。”   谢小北抚摸着那些疤痕,心疼不已,这在当时,一定很痛,她有些哽咽,“哥你告诉我,到底怎么回事。”   谢斯南深深地吸一口气,“都过去了。”   谢小北没有再说话,只是用疑问的眼神看着谢斯南,不依不挠的。   谢斯南只好诚实以告,“你不在的时候,我经常会很难过,但是找不到可以发泄的方式。尤其是,你的生日、妈妈的忌日,我一直会想你。越是想你,就越是要提醒自己,当初承诺过妈妈什么。”   他看着手臂上的伤口,想起那些日子,为了提醒自己当初的承诺、为了用肉体的痛苦来缓解对小北的思念,他拿着刀片,在手臂上划了一道又一道。   谢小北痛哭失声,“哥……”   “但是现在都过去了,”谢斯南抱着她,柔声安慰,“你看,我们现在这样,不是很好吗?来,洗锅,然后帮我敲一个鸡蛋。”   谢小北沙哑着嗓子,“好。”   谢斯南做菜很快,手艺也十分不错,半小时后,两人已经在饭桌上开吃。   谢小北吃着大龙虾,满手油腻,眼睛眯成一条线。   “慢点吃,别噎着。”   “唔,好吃。”   看她吃得高兴,他心里也说不出的欢喜。   明知不应如此,偏偏无法控制,这种感觉,真如饮鸩止渴。   细细想来,谢斯南对颜艺馨,不是没有愧疚的。 作者有话要说:     ☆、十四 犹记当年,绕床青梅(1)   宋宜冰开始和谢小北频繁联系,先是在网络上,有事没事的,总要拉着她闲扯几句,后来,只要一有时间,两人就约着出去玩。   从前是冤家路窄,不知不觉,演变成了姐妹情深。因为都是女孩,因为,能从对方身上,找到共同的、关于妈妈的记忆。   二人的变化都很大,谢小北从活泼到沉静,宋宜冰从不良少女变得宜室宜家,唯一的缺点就是,改不掉爱喝酒的毛病。   宋宜冰拉着谢小北在小饭馆里吃饭,让店老板上了两瓶啤酒,偏偏酒量还差劲,拽着小北两瓶啤酒下去,眼睛已经有些发直,说起话来也语无伦次了。   “小北,我一开始,可不喜欢你了。”   谢小北点点头,对着杯子小啄一口,“我知道。”   “不,你不知道,”宋宜冰伸过手,一把抓住谢小北,“我跟你说啊,我不止讨厌你,更讨厌你们家。”   谢小北微怔,她知道,自妈妈过世,她就知道。   恍惚记得谢亭西也有说过类似的话,但当时并未放在心上,现在一时也回忆不起来,谢亭西原话究竟是怎么说的。   宋宜冰继续道:“一开始去你们家,我真的没安什么好心,但是,那么好那么好的容阿姨,像妈妈一样,我恨不起来,真恨不起来……”   她眼里喊着雾水,拉着谢小北喃喃自语般的絮叨,“谢小北,你这么讨厌,我还不是……不讨厌你了。”   “谢谢……”谢小北温柔说道:“谢谢这段时间来,你对他们的照顾。”   隔了会儿,宋宜冰小声嘟囔道:“小北,谢斯南和颜艺馨在一起了,你真不后悔?真的不想……和他离开?”   谢小北被烫着了似的缩回手,“宜冰,你喝醉了。”   她像个出逃的罪犯似的,下意识四顾张望,发现这小饭馆里没有什么人,才稍微心安。   宋宜冰还在那自顾自傻笑,“才喝两杯就说我喝醉了,我告诉你,才没有呢,别看我看着糊涂,心里头可清楚着呢,不信,你明天问我,我什么都能答上来、什么都记着的。”   “老板,结账。”小北对着柜台喊了一声,一边给宋宜冰灌凉茶,对着她的脸,“多喝点水,清醒些。宋宜冰,你听着,这些话,到我这儿为止。”   第二天,宋宜冰见着谢小北气色不太好,凑近看她,“怎么脸色这么差?没睡好?”   谢小北叹口气,“你真什么都不记得了?昨晚果然是喝糊涂了。”   宋宜冰一脸茫然,“有吗?没有啊,我还记得,昨晚上殷思源来我们家了呢。”   谢小北微微一愣,喝了口水,还是忍不住问道:“他去……做什么?”   “和爸爸两个人在书房里关了许久,我们都在客厅里,也不知道他们说些什么。”她顿一顿,看着谢小北,“多半,是关于你的事情吧。”   谢小北拿着水杯的手微微一颤。   “小北,你到底什么想法?”   谢小北答不上来,连着又是喝了好几口水,“我……我不知道。”   “不知道?”宋宜冰一手拿过她手里的水杯,“你就打算一直这样下去了?二哥都已经打算和颜艺馨结婚了,你还要继续执迷不悟下去?我和殷思源接触不多,但他对你也算照顾有加了,为什么不试试接受他?”   谢小北听说谢斯南要和颜艺馨结婚,又是一阵心慌,头晕目眩的,她想喝水,无奈水杯在宋宜冰手里。   宋宜冰继续追问,“小北,你倒是说说,对殷思源,怎么个看法?”   谢小北神思恍惚了一阵,看看窗外,想着转移话题,“别光说我呀,你和谢亭西呢?别跟我说,你还是很讨厌他。”   宋宜冰蓦地脸一红,“我们,不就还是那样。”   “哪样?”   宋宜冰道:“好了好了,我不问你了,你别揪着这个问题不放。我也不问你了,那什么……大人不记小人过。”   谢小北一脸得了胜算的样子,“你才小人……还有,你喝糊涂的时候……真难看。”   隔两日,天气好,殷思源约了谢小北去放风筝。   公园里人多,好不容易找了个清静点的地方,旁边正好有个老大爷在卖风筝,边卖边做,地上摆满了五颜六色的颜料。   谢小北见着吸气,“我能不能自己做一个?”   老大爷笑呵呵地,“可不简单,想画什么花样,自己画,画完了,我给你搭骨架。”   殷思源从旁边的篮子里拿了纸,在边上摊平整了,笑着问谢小北:“你想画什么?”   “一个大乌龟!”谢小北说着,拿起毛笔,蘸上颜料。   殷思源忍俊不禁,“别家女孩儿,都喜欢蝴蝶啊蜻蜓的,怎么你偏就喜欢乌龟?”   谢小北问:“别家女孩儿?你经常带她们来放风筝?”   殷思源一愣,随即笑开了。   谢小北原先不解其何意,想一想,忽然就脸红了。看他笑得那样子,可别是以为,我在吃醋……   这么一想,下笔都歪了,乌龟的尾巴拖了老长。   殷思源在旁打趣,“你这乌龟,画得可奇。”   “你这是笑话我呢,”谢小北放下毛笔,随手抓起旁边空白的纸张,“你厉害,画一个给我看看。”   殷思源竟真的接过白纸,拿起毛笔就开始画。   谢小北看得惊讶,但见他下笔娴熟自然,用黑线慢慢勾勒着轮廓,不多会儿,已经可以看得清楚轮廓的样子。   “是蜻蜓!”   “对,蜻蜓。”殷思源满脸开怀的笑意,双眼如黑曜石般闪烁着光芒。   他换一支毛笔,饱蘸颜料,开始上色。   谢小北见他神情认真,也不说话,只认认真真看着他上色。   殷思源上色极快,几笔下去,栩栩如生的蜻蜓就出现了。   谢小北问道:“你学过画画?”   “小时候跟爷爷学过一点。”   谢小北更奇了,“殷爷爷竟也会画画!”   殷思源放下毛笔,对着蜻蜓吹了吹,随后将几根细竹子折起来作为骨架,“你们都觉得我爷爷只会带兵打仗,是粗人一个?他可算是世家出身,从小读着经史长大的。”   谢小北帮着他把蜻蜓的骨架支起来,一只风筝便做好了。   谢小北看看蜻蜓,再瞅瞅自己的乌龟,道:“画得可真好。”   殷思源将蜻蜓穿了线,递给她,“你就放这个吧,我勉为其难用你的长尾巴乌龟。”   谢小北将乌龟给他,道:“也没有多难看啊,有鼻子有眼的。”   “可不是,鼻子都比嘴巴大。”   “你又笑我!”   谢小北抓了风筝便要打他,殷思源站起身多,谢小北追上去,却不小心被石头给绊了一下,身体朝前倾去。   “当心!”殷思源神色一慌,下意识就伸出手去抱她。   他出手及时,却也因为太过紧张,生生将谢小北抱了个满怀。   一瞬间若有似无的香气,萦绕鼻尖,殷思源几乎愣了几秒才反应过来,也顿时明了,什么叫软玉温香抱满怀。   “对……对不起。”   他松开手,分明的,有些不舍。   这个年纪,早已不是不经人事的愣头小子,但殷思源抱着谢小北的那一刻,却真真切切地觉得自己的手臂有些僵硬。她跌去他怀中的样子、那惊慌失措的表情,还停留在他脑海中,就如同那属于她的淡淡清香,久久不散去。   谢小北整了整衣服,没事人似的,“我们去放风筝吧。”   “好,走吧。”   他们找了个树木稀少的地方,微风徐徐,谢小北放着短线,将蜻蜓往空中一抛,随即逆着风跑起来。   殷思源跟在她后面,身后拖着丑丑的乌龟风筝。   “起来了,起来了!”眼看着蜻蜓徐徐上升,谢小北高兴地跳起来,“思源你快看,它飞起来了!”   回头看,见殷思源的风筝早已在半空中了,忍不住夸赞,“我还以为我的会先飞上去呢,你怎么这么厉害?”   殷思源一边继续放线,一边答道:“我小时候经常玩的,你一看就是缺乏经验,刚才那阵风,应该快速放线的。”   谢小北道:“确实没有经验,小时候每回放风筝,最后都会演变成和谢亭西抢风筝,我们看上的永远是同一个。”   殷思源调□□筝的位置,“我倒羡慕他有个双胞胎妹妹。”   谢小北刚要说什么,突然脸色一变,“哎哎哎,它怎么要掉下来了!”   殷思源将自己的风筝绕在一旁的树枝上,转而拉过谢小北的线,“别急别急,我来,不会掉下来的。”   谢小北将线团给他,殷思源调整了一下方向,逆着风小跑两步,风筝果然后上去了。   殷思源招呼谢小北,“过来,我教你。”   谢小北拿过线团,“现在放线吗?”   “稍等一下,”殷思源将风筝扯了扯,拉出几圈线,“你看它位置不对的时候,要马上调,像这样。”   谢小北学着他的样子,“这样吗?”   “对,聪明,这会儿就可以放线了。”殷思源几乎从背后环着她,不过二人的注意力全都集中在风筝上,也未觉得有什么不妥。   “别太急,小心脱线了。”   谢小北慢慢放着线,掌握了一定技巧,风筝跟随着手中的线,在空中飘飘摇摇。   “我头一回放这么高。”   殷思源道:“你要是喜欢,下回我再带你过来。”   “我下回放蝴蝶。”她看向殷思源,“你可以教我画蝴蝶吗?”   “好。”   拉着风筝走了一段路,谢小北觉得脚疼,二人便坐在草地上,将风筝系在一旁。   天色渐渐有些暗沉下来,谢小北道:“不会要下雨吧?”   “难说,”殷思源抬头看了看天,“要不收线,下次再来?”   “嗯。”   谢小北开始收线,却不料才收到一半,两只风筝撞到了一起。   “不好,缠线了。”   殷思源扯了扯乌龟的线,试图将它们分开,可两股线绕在一起,怎么也分不开。   “遇到这种事情最麻烦,你把线给我,两只一起撤下来。”   谢小北将线团交与殷思源,与此同时,一个雷响,竟有雨点落了下来。   “糟糕,下雨了。”谢小北摸了摸脸颊,“好大的雨点,应该要下雷阵雨。”   殷思源放弃了扯线,“风筝下来还要一会儿,要不我们先找地方避雨?”   谢小北有些舍不得,“多好看的风筝啊,被雨一淋就全坏了。”   “下次我再画一个给你好不好?这雨马上就会下来,小心把你淋感冒了。”   谢小北遮着刘海,有些不舍道:“那好吧。”   两人往公园门口的方向小跑过去,可才跑了没几步,天上突然又是一个响雷,大雨倏然而至,转瞬滂沱。   殷思源看见前面有一个小卖部,“我们去那里。”   他一手拿过谢小北的包,一手环在谢小北的肩膀,“小心脚下。”   到了小卖部门口,却发现里面根本没有人,大门紧关着。两人只好贴着墙壁站在屋檐下,窄小的屋檐,却根本抵挡不住倾泻而下的暴雨。   谢小北衣服半湿,环抱着双手,有些不知所措。   “冷吗?”   “有一点,”她擦了擦额头和脸颊的雨水,从包里翻出纸巾,“你也拿去擦擦,脸上都是水。”   殷思源接过纸巾,却不往自己脸上擦,而是抬手给谢小北拭去发丝上的水滴。   一个闪电连带着响雷一起落下,谢小北不由得一颤,“谢……谢谢。”   “怕打雷?”   谢小北正要摇头,殷思源已经换了方位,站到她跟前,双手捂着她的耳朵,挡住了外面倾袭而来的雨势。他的肩膀刚好遮住了谢小北的眼睛,几乎将那暴风骤雨、电闪雷鸣,也一并遮了过去。   “思源……”   他看着她,眼神明亮而坚定,“小北,嫁给我好不好?” 作者有话要说:     ☆、十四 犹记当年,绕床青梅(2)   外面狂风大作,谢小北被殷思源护在怀中,愣愣地看着他。   她沉默,可殷思源的眼神还是温柔地注视着她。   无处可逃,怎么办?   谢小北忽然就想起多年前的初次见面,自己还是个人事不知的小女孩,在长辈们的玩笑中无比尴尬地抓紧了哥哥的手。   那时候她远远看着他,只一扫而过,未曾想,多年后还能牵扯出这些是是非非。   殊不知,殷思源心中所想,也是那短短一瞥的初见。   “思源哥哥当然是很好很好的,但是,我不喜欢。”   那么固执的话语,从一个小小的身体里发出来,却透着十二分的果断和坚定。大概就是从那时候,她和别人都不一样了。   “小北,我等你很久了,比你想象的,还要久。”   谢小北再不敢看他,低着头,背在身后的手指不自觉蜷曲起来。   似乎所有人都觉得他们是应该在一起的,如天造地设一般的应该。   “思源,让我再想想,可以吗?”   谢小北对他长久以来的关怀备至感激不尽,也难以回避,她不敢看他的目光,亦不知如何拒绝。   “好,我等你。”   这一日,谢斯南恰好在颜家做客,午饭过后,外面忽然下起了少见的大雨。   谢斯南频频看着窗外,神色不宁。   颜艺馨问道:“怎么了,你还有别的事情要忙?”   谢斯南站起身,“小北出去玩了,这么大的雨,我去接她。”   “我和你一起去吧。”   谢斯南顿一顿, 本想说让她在家休息,但略一思忖,还是说:“好。”   他们很快来到谢小北和殷思源放风筝的公园,门口大叔拦着不让进,谢斯南直接绕开他,撑着大伞就冲了进去。   公园很大,他在里面跑了不知有多远,终于见到那一幕。   屋檐下,殷思源抬着手,小心翼翼地护着谢小北,好像风雨再大,他都不会让谢小北沾上半分。而他的北北,就乖乖地站在他身后,伸手替他擦去脸庞的雨水。   “北北……”谢斯南动了动唇,再也移不动脚步。   仿佛心有灵犀般的,谢小北忽然转过头,就看到了站在雨中的谢斯南。   “哥,”她骤然推开殷思源,想向谢斯南跑过去,却被殷思源抓住了手。   “这么大的雨,你跑出去做什么?”殷思源对着谢斯南高声道:“斯南,你快过来!”   谢斯南听到他的声音,却只是转过身,头也不回地走去。   雨太大,他的伞被大风刮走,几乎一瞬间,就浑身湿透。   “哥,你回来!”   谢小北大喊,可是谢斯南就想没听见似的,笔直往前走。   谢小北推开殷思源,往雨中跑去,她追上谢斯南,从背后一把抱住他,“你干什么啊,这样淋雨会生病的!”   “你回去吧。”谢斯南拉开她的手,“回殷思源身边去,不用管我。”   他的声音很平静,雨声太大,几乎听不清楚他在说什么,但谢小北还是从他的嘴型分辨出来了。   谢小北问他:“你在生气是不是?”   谢斯南笑,“我为什么生气?”   “气我跟他出来玩,气我没有拒绝他对我的好,气我明明知道他喜欢我,还是要做出一副给他机会的样子!”   “有什么好生气的?我应该祝贺我的妹妹,找到了一个真心对她的男人。”谢斯南还是淡淡笑着,那表情,好像他说的是真的一样。   “你怎么能这么自私?”谢小北的声音冷下来,“你和颜艺馨在一起的时候,会在意我的想法吗?你答应她结婚的时候,会考虑我的感受吗?”   谢斯南终于不笑了,一把抓着谢小北的手臂,“谁告诉你我要和她结婚的?”   谢小北反问他:“难道不是吗?”   谢斯南看着她的眼睛,那双原本温温柔柔的眼睛里,此刻却充满了怀疑与愤怒。   他承认,“是,我会和她结婚。”   在谢小北发愣之际,他松开手,转过身,头也不回地跑去。   谢小北看着他的背影,只觉得浑身发冷,她也不去追,就在原地看着他一点点走远,胸腔里似乎也溢满了雨水,一呼吸,就痛得直掉眼泪。   也只有在这倾盆大雨之中,她才敢对着他的背影,哭得肆无忌惮。   殷思源不知何时走到她身后,“小北?”   谢小北回头,对他笑一笑,随即脚步就有些不稳。   “小北!”   “没事,我没事,我们回去吧。”   颜艺馨看着谢斯南浑身湿透从公园里出来,忙急得打开车门,“怎么就你一个人,小北他们呢?”   “没找到。”   颜艺馨拿出毛巾给他擦水,“这么大的雨,你伞都给吹走了,找不到他们岂不是很危险?”   谢斯南道:“也许他们已经走了,我们走吧。”   “这怎么行?万一还在里面呢?”颜艺馨为他解开上衣的扣子,“全湿了,好在车里有衣服,你马上脱下换了,小心感冒。”   “没事,”谢斯南沉着声道:“开车吧。”   “斯南……”   “开车!”   颜艺馨不得已放下了毛巾,发动车子。   二人一路无话,到了颜家,谢斯南上楼换衣服,颜艺馨看到他把摘下来的项链放在桌上,忍不住拿起来看了看。   戒指还是那枚戒指,内部方方正正一个小字,北。   她脑袋里訇的一声响,就想起了曾经在谢小北房里看到的、刻着“南”字的戒指,手不由得一颤,项链差点掉落。   “你在做什么?”谢斯南见颜艺馨手中拿着那枚戒指,冷着脸拿回去,重新戴上,“以后不要乱动。”   颜艺馨讷讷不能言,只憋红了双眼,“斯南,我今天,是做错什么事了吗?”   谢斯南见她这样,一时又有些内疚,“对不起,我心情不太好。”   颜艺馨想他是在为谢小北担忧,拿出手机,“我再打个电话给她。”   “不用了,”谢斯南在沙发上坐下,拿着毛巾擦头发,看窗外雨势似乎小些了,道:“一会儿我回家看看,兴许已经回去了。”   颜艺馨迟疑了会儿,终于还是问道:“小北回来了,伯父他……没说什么吗?”   “他不知道。”谢斯南看着她,道:“不会让他知道的。”   “我真的想不明白,她和伯父之间,到底有什么解不开的结,终究是父女,总不能,一辈子这么下去吧?”   谢斯南擦完头发,将毛巾放到桌上,“不用管了,你刚才有没有淋着雨?早些休息,我回去一趟。”   颜艺馨听闻,脸色有些发白,“斯南,你到底有没有把我当你女朋友?”   谢斯南抬头看着她,微微皱眉,“不要总问我这些奇奇怪怪的问题。”   “是你总是让我不由得怀疑。”   “你怀疑什么?”   颜艺馨索性脱口而出,“我觉得你的心不在我身上。”   谢斯南张了张口,一时阻塞,心中愧疚、又不知如何说出口。   他站起身下楼,颜艺馨追上去,“你去哪里?”   “回家。”   谢斯南回到原来的住处,果然看到门口放着谢小北湿漉漉的鞋子。   他一进门,就听到电吹风呼呼响的声音。   谢小北背对着他,穿着睡衣,坐在沙发上吹头发。   “阿嚏!”   她打了个喷嚏,揉揉鼻子。   谢斯南走上去,从背后拿住了她手中的吹风机。   谢小北诧异转头,见着谢斯南,也不说话。   谢斯南帮她吹头发,手指穿过发丝,将头发揉成松松软软的样子。她头发长了,留了个波波头的发型,怎么看,都可爱。   “哥……”谢小北想站起来。   “别动,”谢斯南按着她的肩膀,“别说话。”   他认认真真吹着头发,谢小北安安静静坐着,风很暖和,他的手也很暖和。   不由得就想起小时候,她害怕自己洗头,总觉得洗发水会进眼睛和耳朵。妈妈没空的时候,谢斯南就会帮她洗头,洗完头,也想现在这样,一点点吹干。   头发快要吹干的时候,忽听得背后卫生间的门打开的声音。   谢斯南一惊,关上吹风机,回头一看,竟是殷思源从卫生间走了出来。   殷思源看到谢斯南也是一惊,“你来了,我刚还想跟你打个电话,小北怕你担心,不肯跟我回去。”   谢斯南的脸色冷了下来,“她为什么要跟你回去?”   他生气,他必须生气。   这个家,他为谢小北一个人搭建起来的小家,怎么可以,让别人进来呢?尤其,那个人还是殷思源——在他看来,对谢小北意图不轨的殷思源。   殷思源感觉到谢斯南的语气有些生硬,答道:“她淋了那么久的雨,好像有些发烧,需要人照顾。”   “我的妹妹,我会照顾。”谢斯南看着门口,“请便。”   谢小北一手拉住了谢斯南的衣袖,小声道:“哥,你别这样。”   谢斯南没理她,“以后,不要随随便便就给人开门。”   “哥……”   “回你房间去。”   谢小北再要说什么,却是殷思源先一步道:“小北,你回屋里歇着,我先走了,有什么事情,打我电话,随时。”   几乎在他关上门的同时,谢小北蹭的一下站起来,“你为什么要这样说话,他也是为了送我回来才……”   “你要是舍不得,”谢斯南看着她,“就一起走。”   一场暴雨,来得快去得也快。   谢斯南走后,颜艺馨就独自坐在沙发上,看着窗外出神。   她无法阻止自己的胡思乱想,雨一停,就给宋宜冰打了电话,约她出来吃晚饭。   接电话的是谢亭西,把电话交给宋宜冰的时候,似乎不太高兴。   两人约在一家茶餐厅,宋宜冰进来的时候,明显情绪不太好。   颜艺馨笑问:“怎么,又和谢亭西吵架了?”   宋宜冰道:“气死我了,他就作吧,作死算了,活该没人疼!”   “怎么回事?”   “上午说胃不舒服要喝粥,我给他做了青菜粥,嫌弃味道太淡,不肯吃。中午给他熬的砂锅粥,刘婶特地去空运市场买S城的鲜竹笋,炖了一大锅,他倒好,吃了两口又说胃好了,要出去吃海鲜。”   “你就陪他去吃了?”   “吃了,吃完就住院了!”   “啊?”颜艺馨有些惊讶,却愣是没绷住,笑了出来,“刚才我打电话的时候,你们在医院啊?”   “是啊,”宋宜冰气鼓鼓的,“医生让打吊针,打完针又闹着要喝青菜粥了,早上那些中午就倒掉了,谁有心情再陪他折腾!”   “你过来的时候他肯定气坏了。”   “随便他去。”   话音刚落,宋宜冰手机响了,一看是谢亭西,立马按掉。   颜艺馨道:“留他一个人在医院,这样真没关系?”   “医生可没让他住院,是他自己不肯回家。估计是从来没住过院,心痒痒,不管他了,你找我什么事情?”   颜艺馨喝了口茶,想一想,才缓缓问道:“你记不记得,小北那有一枚戒指,刻着斯南名字的那个。”   宋宜冰点点头,“怎么了?”   “我今天在斯南那里,也看到一个,刻着小北的名字。”   宋宜冰只觉得脑门一热,一时间语塞,只瞪大眼睛看着颜艺馨,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颜艺馨组织了许久的语言,才艰涩地说道:“我总觉得他们兄妹,有些怪异,他们真的是亲兄妹?”   宋宜冰好不容易反应过来,“你在胡说什么啊,那枚戒指,大哥和亭西也有,他们只是不小心拿错了。”   “那这么长时间都没换回来?斯南对那戒指可宝贝……”   “艺馨,”宋宜冰看着她,“那戒指,是妈妈买的,他们能不紧张吗?”她努力编得真实,“我有一回就是不小心把它掉到了地上,就被谢亭西臭骂一顿,三天没理他,后来想明白了,还是我跟他认的错。”   颜艺馨低着头,道:“也许,是我想多了。”   宋宜冰松一口气,坚定道:“相信我,你这只是出于女人天性的猜疑,二哥就是木讷点,从小到大,对谁都那样,你要多给他点时间。”   颜艺馨若有所思地点头。 作者有话要说:  实体书已经在印刷啦,马上上市~   ☆、十四 犹记当年,绕床青梅(3)   谢小北淋了雨之后又生病了,整日整日没精神,也吃不下东西。她终日在家里看电视剧,日复一日,身体渐渐好转的时候,也到了颜妍和庄迟结婚的日子。   谢小北一早受邀,却不敢往大厅走,生怕遇到谢仲城,只好一下午都呆在颜妍换衣服的卧室里。   她翻看着颜妍的婚纱照,中学时候那个小小的水萝卜长大了,穿着洁白的婚纱,明艳动人。庄迟也一改曾经的纨绔模样,看着颜妍的眼神中满是柔情。   一页页翻过,谢小北忍不住牵起了嘴角。   想当年,他们还都是小孩子,在院里院外玩着角色扮演的游戏,教主和长老、东方不败和杨莲亭……   那个记忆中小小的颜妍,都做新娘子了,真好啊。   正想着,门突然被打开,谢娴红着眼睛进来。   谢小北放下照片,“姐,你怎么了啊?谁欺负你了?”   谢娴突然对着沙发床上的谢小北蹲了下来,双手抱着她的腿,“小北,我求你个事儿。”   “姐?”谢小北忙把她拉起来,两人并排坐在一起,“有话好好说,你想让我帮你做什么?”   谢娴抬起头,泪水连连,早已花了妆容,“小北,我求求你,嫁给殷思源好不好?”   谢小北一怔,猛地站起身,往后退了两步,“姐,你在说什么啊?”   谢娴哽咽道:“楼下……楼下会议室里,你爸和我爸,还有殷爷爷、殷思源都在,他们……他们想让我嫁给殷思源。”   “为什么?”   “小北,为什么你永远可以这么天真呢?事到如今,你还不明白吗?”谢娴紧紧抓着她的手,“殷家想和谢家联姻,这是一早就定下的事情,改不了的。”   谢小北倒吸了口气,跌坐在沙发床上。   原来,殷正鸣当年说的话,并非玩笑。   可笑的是她还欺骗了自己这么多年,她以为是自己讨喜,谁见了都喜欢,所以殷正鸣才会跟她开那样的玩笑。   “姐,你的意思是,就因为我被爸爸赶出了家门,谢家没有我这个女儿了,所以,要你去代替我?”   谢娴点头,泪水止不住往下淌,“小北,我和锦之在一起那么多年了,如果真要我们分开的话,我宁愿去死!”   “你别这么说,”谢小北擦着她的眼泪,可是怎么也擦不干净,被她感染了似的,自己也哭起来,“你别哭啊姐,你一哭,我也很伤心。”   “傻瓜,你伤心什么?你从来没谈过恋爱,不知道我现在是什么心情。”   “我……我是没谈过恋爱,但是,”谢小北轻声道:“你和徐锦之都不能在一起的话,这世上就真没有爱情了。”   谢娴抓着她的手,“所以,你一定会帮我的对不对。”   见谢小北不答话,谢娴紧张地又是流下几行泪,“小北,我看得出殷思源喜欢你,他对你那么好,你嫁给她不会吃亏的。只要你愿意,你爸爸那里肯定不是问题,反正,殷爷爷也那么喜欢你。”   谢小北看着她红肿的眼睛,艰难地,点了点头。   “你这是答应了?”   谢小北无比慌乱,心也颤颤,但看着谢娴这般难过,还是点了点头,“嗯,我答应你。”   反正,从遇到他的那天开始,一些都在朝着错误的方向发展。   反正,西炊之行以后,我已经没有什么幸福可言了。   反正,他都要和颜艺馨结婚了。   那就答应吧,这以后,她还是谢家北北,她会嫁给对她好的人,这是多好的事情。   楼下会议室里,殷思源突然对着满座的长辈,向谢仲城跪了下来。   谢仲城明知他是什么意思,却还是问道:“思源,你这是做什么?”   “思源心属小北,求谢叔叔成全。”   此话一出,满座皆惊。   众人皆知谢小北离家多年,近些日子虽有露面,但谢仲城似乎铁了心不让她回家。   眼下,殷思源这般坚决,所有人都不动声色地看着,好奇接下来这两家会发生什么。   谢仲城道:“谢家早已没有这个人。”   氛围僵硬,几乎都是屏息凝神、等着看好戏。   殷正鸣看着孙儿,突然笑起来,“仲城啊,我说你也老大不小的人了,怎么还和自己姑娘置气?我早就说了,小北丫头,我们殷家要了,你看思源这样子,你今儿要是还藏着不肯给,他保不准就去抢人了。”   谢仲城道:“抢人?殷老,她早已不是谢家人,你们要去哪儿抢?要我说,还是娴儿同思源合适。”   殷思源跪得笔挺,好整以暇道:“谢叔叔,不管您认不认小北,她终究是您女儿,至于现在身在何处,您想必也心知肚明。思源这一跪,就是给谢叔叔一个交代,您不要的小北,我要,我承诺这一生对她好,也望您能放心。”   殷正鸣笑道:“看看,啊,看看,我就说,小北丫头合眼缘,适合做殷家媳妇。仲城啊,你不说话,我可就做主了?”   谢仲城被众人看着,一时也有些下不来台,只严肃道:“殷家要娶谁,我管不着,反正我们谢家,没有一个叫谢小北的人。”   酒席散后,颜妍拉着谢小北又喝了好些酒,直到醉得说起胡话,才被庄迟强行带走。   谢小北回到家的时候,已是深夜,酒没有全醒,走路有些摇摇晃晃。   屋里开着灯,她躺倒在客厅的沙发上,抓起水杯,灌下一大杯水。   多好,程羡宁结婚了,颜妍也结婚了。   很快,谢亭西也会结婚,新娘应该就是宋宜冰。   然后谢娴和徐锦之也会结婚……   结婚……对,结婚……   她翻开手机,找到殷思源的电话。   已是午夜时分,可电话响了两下就被接起。   殷思源醇厚的声音传过来,“小北。”   “哎,思源。”   “怎么了?喝多了?”   “殷思源,你要结婚吗?”刚问出话,谢小北就觉得自己清醒了许多,几乎是一个激灵,酒就全醒了,“我是说……我们结婚吧。”   恰在谢小北说出这句话的时候,谢斯南推门而出。   谢小北抱着手机,哭道:“殷思源,我可难受了,我们结婚好不好?”   谢斯南怕谢小北喝多了不舒服,专门过来看她,听到了却是这样一番话。   他冲上前去,一把夺过她的手机,直接就把电话挂掉。   谢小北泪眼模糊,站起来就要抢手机,“你还给我!”   谢斯南躲开谢小北,气急了,冲着她吼:“你疯了是不是!”   谢小北再要上前去夺,谢斯南将手机高高举起来,使劲摔在地上。   手机重重地落地,后壳和电池板散落在地。   谢小北哭得更厉害,蹲下身就要去捡,被谢斯南拉起来。他按捺不住怒气,死死盯着谢小北的脸,“你要做什么?啊?嫁给殷思源?你问过我了吗?我允许了吗!”   谢小北挣脱开他的手,“为什么要你允许?你以为你是谁?”   “都是你,都是因为你……什么都是因为你,你是罪魁祸首!要不是你,妈妈怎么会死!”她大声哭泣着,不小心撞上了沙发一角,摔在地上,“不怪你,不能怪你,都是我的错,我该死……我最该死了……”   谢斯南看着她满脸泪痕伤心欲绝的样子,整颗心都软了下来,他走上前去抱起谢小北,“对不起,北北,对不起……小娴跟我说了,是她求你你才答应的,如果你真喜欢他,我当然尊重你的选择,但为什么要这样委屈自己 ……”   “不委屈,一点都不委屈。”谢小北看着他,“这就是我自己的选择。”   “这样……最好。”   谢斯南抱着谢小北回到沙发上,她才安静了下来,“如果我不离开你,你也不离开我吗?”   她装作不在意、不过问,可归根究底,还是担心,担心他真的和颜艺馨结婚去了,担心自己会是被抛弃的那一个。   谢斯南捧着她的脸,“北北,你别这样,别拿自己的一辈子幸福作儿戏。”   “幸福?”谢小北擦去眼泪,看着他笑,“我遇见你的那天起,就注定不会幸福了。”   谢斯南道:“他或许根本就不适合你,你要考虑清楚。”   “你这是在自欺欺人!明知道他对我好,还偏要这么说,你想绑着我到什么时候?到你结婚之后?到你完全不需要我的时候?”谢小北凑近他,看着他的眼睛,逼问:“那就这样好了,你要真求之不得,我全都给配合你。我可以不做谢家的小北,只要你敢带我走,你敢吗?”   谢斯南心跳如雷,他往后靠了靠,只觉得心神俱疲。   你敢吗?你敢吗?   他不敢告诉谢小北,那年在西炊,若没有那通深夜的电话,他真的有这么想过。   可是现在,他敢吗?   眼前浮现出容雪去世前的面容,她看着他,那么失望的眼神,却又充满着期待。   ——“我发誓,有生之年,北北只是妹妹,我和北北之间,绝不会有任何亲情之外的纠葛。有违此誓,让我这辈子永失所爱、众叛亲离。”   只是妹妹……只能是妹妹……   他无数次回忆起这句话,无数次从梦中惊醒,字字句句,有如剜心。   “北北,北北……”他把头埋入谢小北怀中,眼泪也尽数落入她怀中,“怎么办,你让我怎么办……”   曾经固执地认为,我跟你,是一辈子的事情。 作者有话要说:     ☆、十五 曲终人散,酒尽灯凉(1)   这一夜,殷思源很疲惫,可是怎么也睡不着。   他看着窗外,翻来覆去,直到接到谢小北的电话,激动地几乎从床上跳起来。   她似乎喝醉了,哭闹着说要结婚。他不知她喝了多少、醉了几分,可就是高兴,这话从她嘴里说出来,怎么就这么动听呢?   殷思源想着,就越发的睡不着觉,拿出手机,一次次回打过去,可就是无法接通。   他开始担心,索性换了衣服,出门去找她。   到了谢小北家门口,他刚按下门铃,谢斯南就开门了。   他头发凌乱,眼睛通红,看着殷思源,“大半夜的,你不是有病吧?”   殷思源也不生气,只是问他:“小北呢?”   “睡了。”   “我能不能……看看她。”   谢斯南看着他,面无表情道:“你们这不还没结婚呢,这么心急?”   “斯南,我是不是什么地方得罪你了?”   谢斯南砰地一声,关上了门。   沙发里,谢小北睡得不太安稳。她哭得脸色潮红,手指紧紧地抓着被子,“妈妈,妈妈……”   谢斯南轻轻揉着她的手,小小的手,正好被他包裹起来。因为之前的粗活,手指有些粗糙,近些日子还在蜕皮,细细的手指,怎么看,都可怜兮兮的。   “北北。”谢斯南轻轻吻上她的指尖。   “哥……”谢小北一声低喃,显然,不是什么好梦,紧闭着的双眼中,泪水一滴滴掉落。   谢斯南看着她细细的手指紧抓住被子,心疼得无以复加,低下头轻轻拭去她的泪水,轻声道:“北北,哥错了,哥再也不关着你了,殷思源挺好的,你要想嫁、嫁给他也好。”   谢小北听到他的声音,好像从很远的地方传过来,恍如梦境般不太真实,她强行睁开眼睛,果然就见到谢斯南。   她伸出手去,摸摸他的眼睛,“哥,不哭。”   “好,我不哭,你也不要哭了,乖乖的,啊。”谢斯南伸手抱她,心跳得厉害,怎么轻柔都不够,“北北,别哭,你想去哪,哥都答应你。”   谢小北突然放声大哭起来,几近崩溃,“我哪都不去,哪都不去,哥,你带我走吧,带我走好不好,我们离开这里吧,去西炊,去哪里都好……”   谢斯南松开她,站起身,“北北,你冷静一下。”   他走路有些晃,从抽屉里找出烟,往阳台走去。   谢小北见他抽烟,跌跌撞撞跑过去就抢过他的烟,从窗台扔下去,“你答应我不抽烟的。”   “对不起,北北……”   谢小北抱着他的脖子,踮起脚尖去亲他,刚要碰到谢斯南的嘴唇,却被她猛地拉开。   “北北!”   谢斯南拉开窗,冷风吹来,午夜的钟声响起,一声、又一声。   谢斯南问:“还记得今天是什么日子?”   谢小北泪流满面,道:“是妈妈离开的日子。”   她看着窗外,这么高、这么高的楼,跳下去,就什么也不用想、不用痛苦、不用害怕了……   “哥,我们一起跳下去吧,”她看着谢斯南,“从这里跳下去,就能见到妈妈了。我去给妈妈认错,求她原谅我们,就是不知道那个世界里,我们是不是可以在一起……”   谢斯南看着谢小北,眼中布满血丝,“好,我们跳下去。”   谢小北伸手,“你抱我起来。”   谢斯南抱起谢小北,将她放在窗台上。   她这么轻,只要轻轻一跃,就能像蝴蝶一样落下去,无知无觉……   “哥,我先下去了,我等你。”   她往后仰去,大半个身体已经出了窗子。   窗外,狂风大作,吹乱了他们的头发,吹疼了他们的眼睛。   谢斯南突然一阵钻心的疼,将谢小北猛地抱离了窗台,关上窗子,大口大口地喘着粗气。   谢小北茫然,“哥?”   “啪”的一声,谢斯南一个耳光,重重地甩在谢小北脸上。   谢小北呜呜哭起来,坐在地上,抱着双膝。   谢斯南觉得自己要疯了,他狠狠地又打了自己两巴掌。   谢小北哭得越发厉害,站起来拉着谢斯南的手,“不要这样,哥,不要这样,刚才是我不好,我们都活着,都好好活着,你别打自己。”   刚才那一刻,似乎是魔怔了。   谢斯南疲惫不堪,“北北,不闹了,好不好?”   谢小北点点头,“我会听话。”   “乖,”谢斯南摸摸她的脸颊,“睡觉去,晚安。”   “晚安。”   这一睡,昏昏沉沉的,就到了第二天中午。   谢小北起来换了衣服、喝了水,想起昨天晚上的情形,心有余悸。   她走到客厅,看到自己的手机,装上电池,开机。   殷思源发来很多短信,还有一长串他的未接来电。   她打电话过去,“思源,陪我去看看妈妈吧。”   殷思源满口答应。   谢小北写了纸条,留在茶几上:   哥,妈妈应该不太希望看到我们一起去看她,所以,我先过去了。   殷思源带着谢小北来到墓地,容雪的目前已经摆放着两束百合花,照片上的她还是那么漂亮,一如当年,是所有孩子们争着吵着要她抱的温柔阿姨。   谢小北一看到容雪的照片就哭了,她跪在墓碑前,哭得嗓子沙哑,几乎力竭。   殷思源在她身边跪下,将她抱在怀中,“容姨,您放心,我一定会照顾好小北的,您在天之灵,也要保佑她一生快乐无忧、健康平安。”   谢小北红着眼睛,转过头看他,“思源……”   殷思源帮她擦眼泪,“你昨天说,要嫁给我的,现在,当着容姨的面,我再问你,是不是愿意嫁给我?”   谢小北看看容雪的照片,再看看殷思源充满期待的目光,点了点头,“妈妈,我愿意嫁给他,他说他会对我好的,你也要保佑他,一辈子健健康康的,我们以后,会一直来看你。”   殷思源抱着谢小北,“来,起来吧,跪久了膝盖凉。”   “我再陪一会儿妈妈,思源,你都不知道,妈妈走的时候,我连她最后一面都没有见到。”   谢小北伤心不已,一遍遍抚摸着容雪的照片。   谢斯南和谢亭西、宋宜冰一起来祭拜容雪,见谢小北哭得泣不成声,谢亭西上去把她抱起来,“难得见一回妈妈,你就不能高高兴兴的来?哭得跟个鼻涕虫似的。”   谢小北拿拳头捶他,“谢亭西,你混蛋。”   谢亭西看着她,“你一个,加宋宜冰一个,眼瞅着全世界都觉得我是混蛋,可我到底哪混蛋了?”   宋宜冰瞪他一眼,“在妈妈面前,你就不能好好说话。”   “好好好,我认真点。”谢亭西双膝下跪,“妈妈,刚才小北把她的终身大事汇报给你了,那我也跟你说了,这个人……”他指着宋宜冰,“喂,过来啊你。”   宋宜冰也在谢亭西身边跪下。   谢亭西继续道:“这个人以前心眼不太好。”   宋宜冰横他一眼。   谢亭西牵住了她的手,声音低下来,“但是在我的苦苦劝说之下,她已经改恶为善了,现在,我们家上上下下都被她照顾得可好。这个人呢,从小吃我们家的、住我们家的,好不容易养这么大了,要是嫁出去,我们家多吃亏啊。所以,我决定跟她结婚了,这样她就一直留在我们家,哪也不去了。”   宋宜冰伸手捂着脸,忍不住眼泪直掉。   微风抚过,照片上的人温柔浅笑。   谢小北有些担心地问道:“爸爸怎么不来?”   谢亭西道:“上午和大哥来过了,这两天精神不好,下午去医院复查。”   谢小北紧张道:“生病了?”   “心病,”谢亭西道:“你有空的话,回去看看她。”   “他不是口口声声的,说不要我了。”   宋宜冰道:“傻话,真不要你的话,当初生你做什么?他一定想你,就是嘴硬不肯说。”   谢小北笑笑,无所谓道:“小时候妈妈对我也不及对谢亭西好,大概我真不是他们亲生的。”   本是玩笑话,听在谢斯南耳中,有如惊雷。   是日下午,谢小北被谢斯南拉着进了医院。   谢小北气急败坏地甩开谢斯南的手,“你疯了是不是!怎么会有这种莫名其妙的想法!”   谢斯南也不知哪根筋不对,定要和她做血液鉴定,谢小北极力反对,“你怎么可以这样怀疑爸爸妈妈,怀疑我!”   “我是在怀疑我自己!”谢斯南抓着谢小北的手,“北北,我求你,配合一下,就这一次!我答应你,这之后,我们就各自结婚、各自过自己的人生。”   谢小北看着他面露恐惧的表情,似是被他的情绪所感染,眼中也蒙上了雾气,“那如果,我们……不是呢?”   谢斯南道:“我们先去验血。”   说罢,拉着她去填单子。   从小到大,谢小北验过很多次血,但是从来没有哪一次,她觉得如此紧张、如此害怕。   那恐惧如同从骨髓深处漫延而出,溢满全身。   医生不断地说:“放松点,放松点。”   抽完血,谢小北看着那两针管的血液,怔怔出神。   谢斯南拉起她的手,“走,我们去外面等会儿,想不想吃什么东西?”   谢小北摇摇头,没有任何胃口。   他们坐在医院的走道里,看着往来的人。   这些人中,有医生、有护士、有发烧在吊水的老人和小孩、有车祸、有疾病、有怀孕、也有死亡……   独独他们,这样安安静静地坐在走道里,为着一个明知不可能的结果,这样滑稽、这样可笑。   “哥,我们走吧。”   “再等等,马上就好了。”   他握着谢小北的手,满是汗渍。   医生叫到他们的名字,二人皆是紧张地站起来。   谢斯南道:“你等一下,我去拿。”   这二十多年来,即便是遭受痛苦的童年,也从来没有一刻像这样,期盼着老天爷,可以给他留一丝善念……   这乞求,来得彻心彻骨,来得歇斯底里。   谢斯南拿着报告单,眼神柔柔地看着谢小北,“你要看一眼吗?”   谢小北拿过单子,盯着它看了很久,随即将它撕碎了,撕得粉碎,扔进垃圾桶。   她转过身,好像什么都没有发生一样,“哥,我们回家吧。”   “好,回家。”   他们经历了那么多事情、母亲的死亡、父亲的震怒、从执着到放手、从隐忍到绝望……横亘在他们中间有太多东西,这些东西造成了他们之间的绝无可能,而血缘关系,成了他爱她的唯一理由。 作者有话要说:     ☆、十五 曲终人散,酒尽灯凉(2)   谢斯南终于答应和颜艺馨结婚。   谢小北在前一日把自己剃成了男生头,“哥,我给你做伴郎。”   谢斯南看着她的发型,眼睛都红了,“北北,你就是要折磨我,是不是?”   谢小北低着头,像个做错事情的孩子,声音轻轻的,“我就是,想给你做伴郎。小时候,你从外面回来,头一天,是我带你去你房里的,你还记得吗?现在,你要结婚了,我送送你,不也是,理所应当?”   谢斯南明白了,这是最后的告别。   他揉揉谢小北的头发,“以后,不准再剪了。”   谢小北答应,“好。”   “以后我回家住,这里就留给你了。”   “你不是为了上班方便,才租了这里的?”   谢斯南笑道:“我怕你没地方住。”   “小瞧人,”谢小北嘀咕,“我有得是钱。”   “嗯,小富婆,我就是,希望你住在这里。”   谢小北甜甜一笑,“好。”   谢斯南和颜艺馨结婚那日,谢小北一身黑色的西装,和谢亭西站在全身镜前试衣服。   “亭西,我很帅是吧?”谢小北摸着自己的短发,一脸得意,“可惜了我是个女孩子,要是男孩,一定比你帅。”   谢亭西帮她系上领结,见她这一脸憔悴的模样,不由得有些心疼,可心中的话还是脱口而出,“北北,今天,千万千万,不能哭,更不能闹。”   谢小北对着镜子整了整衣领,“你就这么不信任我?”   谢亭西低低道:“我就是有些心慌。”   宋宜冰推门进来,见他们相似的穿着打扮,笑道:“你们兄弟长得还真挺像。”   谢小北笑嘻嘻地搂住她,“那把他抛弃了,跟我吧!”   “去去去!”谢亭西忙把宋宜冰抢过去,隔了会儿又叹道:“二哥运气可真好,他结婚,我们三个给他作伴,等到我和宜冰结婚的时候,就只有北北了。”   宋宜冰脸一红,“谁要跟你结婚了?”   谢亭西急了,“你不是昨儿才答应我的。”   谢小北噗嗤一笑,宋宜冰脸色更红,“你再说,我打你!”   谢小北拉住她,“好了好了,你们要打情骂俏,也等婚礼之后,这会儿我们该去颜家接新娘子了。”   谢家和颜家联姻,迎亲的排场自然不小,车队浩浩荡荡排成长龙,一色的奥迪A8。谢小北三人坐在第二辆车上,前头就是谢斯南的婚车。   谢小北坐在车上,收到谢斯南的短信。   “要是不开心,就早点回家。”   谢小北来来回回按了几条短信,又全部删除。   谢亭西见她脸色有异,瞥一眼短信的发件人,竟然是一串没有名字的号码。   “陌生人的短信?你干嘛这副表情?”   谢小北“嗯”一声,“陌生人,不用理他。”   没有名字的号码,却是烂熟于心的数字排列,她记得那人说过,想要保护一个人的话,就要把她放在别人看不到的位置。从那时候起,她的手机里,便也没有了他的名字。   这般小心翼翼,遮遮掩掩,着实庸人自扰,多此一举。   谢斯南盯着屏幕,等了许久,也不见回信,看着前方怔怔出神。   司机以为他紧张,笑道:“就快到了,调整下心情,可别见了新娘子就说不出话来。”   谢斯南笑笑,收起手机。   颜家一派喜庆热闹,两排欧式的吊灯高高挂起,走廊的白色柱子上缠绕着细细的青藤,枝叶茂密,翠绿的叶子随风飘动。   谢小北等人随着谢斯南进去,问好了颜家父母,便上楼去颜艺馨房里找她。   理所当然地碰到一群闹新郎的,守着大门不让他们进去。   谢亭西拿出早就准备好的大叠红包,“来来来,见者有份,拿了红包速速开门。”   几个女孩子拿了红包,却也不开门,故意刁难,“今儿想从这里带走我们馨馨,可得拿出点诚意。”   谢斯南道:“这么厚的红包,还不够诚意?”   “这怎么能算?新郎得表示自己有多在乎馨馨啊,这样吧,就才门口大喊‘馨馨我爱你,求你嫁给我’,不多,一百遍就够了。”   宋宜冰道:“一百遍?这要是喊完,太阳也落山了。”   “你要是不喊,我们可就死守着门,谁也不让进,就是天黑了,你们也别想见着新娘子。”   “嘿,牙尖嘴利的,你行啊。”谢亭西看了看身后几个谢斯南的朋友,高声道:“兄弟们,这几个伴娘长得都还不错吧?你们要是看上谁了,直接抱走,我看人数也差不多,正好一人一个!”   几个男人听到这话,纷纷表达默契,十分配合地就要上去抱人,吓得门口的伴娘们一阵喊叫。   屋里头许是听到声音,开了条门缝,偷偷看外面的情况,等看清楚什么事了,便要关门。   可门还来不及关上,谢小北就眼疾手快地突然上前,抬脚就是使劲一踹。   一阵惊呼,大门竟然就这么被踹开了,方才开门的那个人是颜艺馨同学,来不及躲开,已然摔在地上。   谢斯南为首的一伙人,个个都傻愣愣地看着谢小北。   谢亭西催促,“快进去啊,等着人家关门呢!”   众人闻言,才想起今天的任务,忙将谢斯南往房里推去。   有人小声说:“斯南这妹妹,可真是神勇,我下回结婚,也借来用用。”   被谢亭西一个巴掌拍在脑门上,“我嫡亲的妹妹,能借给你吗?”   宋宜冰被谢小北刚才那一脚吓得心惊肉跳的,就怕她又做出什么惊人的举动来,挽着她的手,死死不放。   也就是这一脚踹开新嫂子的门,让谢小北名声又起,晚宴上敬酒的时候,很多人见着她,第一句话就是:“听说你今儿踹开了新娘子的门?”   谢仲城一见谢小北的打扮,早已气得鼻子不是鼻子、眼睛不是眼睛,只碍于亲朋好友都在、都是大喜的日子,不好多说什么。   谢小北被灌了很多酒,趁着谢仲城上洗手间的间隙,把他拦在了走廊里,借着酒劲,上前就搂住了他的脖子,“爸爸,爸爸……”   谢仲城看她眼圈红红,眼中含泪的模样,叹了口气,“你还知道回来!”   谢小北嘿嘿一笑,“爸爸,你别生气了,哥哥都结婚了,你要是再生气,明天我也把自己嫁了。”   谢仲城无奈,“你啊你……少喝点!”   “好!”谢小北傻呵呵地笑,“我再帮哥挡两杯,就回家去。”   谢小北不知道喝了多少酒,也不知道吐了多少回,到最后,所有人都在劝她,所有的声音都是,“你不要再喝了。”   谢小北不听,小时候从不喝酒,谢斯南都结婚了,再不喝,还要等什么时候?   她一杯杯灌下去,逐渐没有了味觉。   晚宴散场,满座空席,杯盘狼藉,散落在桌。   整个大厅,只剩下新郎新娘和最亲近的几个亲友。   谢小北坐在门口,吹着冷风,前面的小院子里,那个秋千架还在晃啊、晃啊……这里是家,是她最爱最爱的家,可她看着黑漆漆的前方,总觉得已经看到了小院尽头的荒芜。   时间,你能不能回去一下?回到那个小时候,回到那很多个天光乍现的早晨、天色微黄的午后、日渐西沉的傍晚,爸爸妈妈都在,兄弟姐妹都在,万物美好、我在中央。   她觉得好困,耳朵里传来的,都是那时的笑声,她好想就这样在那笑声中睡过去,一直睡……   “北北,起来了。”有人轻轻将他抱起,温柔地像是怕把她吵醒。   她闭着眼睛,知道这人是谁,低喃,“哥,新婚快乐。”   那双抱着她的手明显一颤,下一秒,却把她抱得更紧,“北北。”   他总是这样,有很多话,总是不说,总是一遍遍叫她的名字,就好像这样她一定会明白。   最终,她确实也都明白了。   最终的最终,她还是看着他结婚了,陪他去接新娘,为他挡下一杯又一杯不同颜色的酒。   “我再也不等你了。”   这么低的声音,仿佛低到尘埃里。   谢斯南抱着她,一步步往门外走去。   谢亭西和宋宜冰冲出去,将二人拦下。   “二哥,你做什么?”   谢斯南犹如受了惊吓似的,将谢小北抱紧,“我带北北回家。”   “你别这样,”谢亭西轻轻地将谢小北从他怀里接过,“我们照顾她,你现在,应该回你自己的房间去,新娘子还在等你。”   宋宜冰补充道:“别吓我们了,事已至此,也给小北安宁,好吗?”   谢斯南点点头,看着外面的天色,“好,我回去。” 作者有话要说:     ☆、十五 曲终人散,酒尽灯凉(3)   谢斯南回到房间,颜艺馨已经洗漱完毕,坐在书桌前的椅子上,冷冷看着推门进来的人。   “谢斯南,你是心甘情愿和我结婚的吗?”   谢斯南看着他,一身疲惫地躺倒在床,“都如你所愿了,还闹什么。”   “如我所愿?”颜艺馨拿起桌上的手机,“你是不是该向我解释一下,这条短信是什么意思?”   谢斯南看到她手里拿着自己的手机,骤然愤怒,“你看我的东西?”   “是它自己跳出来的!”   颜艺馨将手机狠狠摔到床上,谢斯南打开短信,是谢小北三个小时以前发来的,当时他正忙着敬酒,手机一直没有带在身边。   “我好像从来没有说过,每次想起你,都会让我对这个世界减少一分恐惧。我爱你,这个世界上,我最爱最爱的人,就是你。新婚快乐。”   他没有拿稳,手机落在床上。   颜艺馨颤抖着声音,“这人是谁?”   谢斯南沉默着,脑子里一片空白。   我爱你,我爱你……   老天爷啊,你看到没有,她说爱我,她说她爱我呢。   我又何尝不爱你,这辈子没有像爱你这样,爱过任何人,哪怕万水千山都化为灰烬,我也爱你。   谢斯南几乎颤抖着将手机从床上拿起来,握在手里,握得紧紧的,握得心脏都发疼了。   颜艺馨拿出自己的手机,飞快地按下那串号码,“你记不起来是吗?我帮你回忆一下!”   她按下通话键,屏幕上跳出来谢小北的名字,颜艺馨甚至还设置了来电头像,她的笑脸出现在手机屏幕上,那么触目惊心。   谢斯南疯了似的冲过去,将颜艺馨的手机狠狠掼在地上,“你够了没有!”   颜艺馨捂着脸,哭出声来,“你们怎么可以这样?怎么可以……”   谢斯南解了领带,深深地呼吸,终究是没有说出一句辩解的话,许久,他朝门口走去,“我睡书房,你也早点休息。”   正欲开门,颜艺馨突然从背后抱住他,“斯南,你别走。对不起,我不该怀疑你的,我再也不那样了,你别走,别生气……我只是害怕,我每天都在害怕,害怕会失去你、害怕哪天一觉醒来,这一切都是假的。”   谢斯南转过身,将她黏在脸上的发丝拨开,温和道:“艺馨,你想多了,她是我妹妹,我们从小一起长大,谢家只她一个女孩儿,所有人都最疼她。”   颜艺馨抹去眼泪,“我不乱想了,再也不乱想了。”她对着谢斯南笑道:“我们都已经结婚了,我以后,只想着怎么做一个好妻子。”   “谢谢,艺馨,谢谢你。”   他觉得累,很累很累。   颜艺馨靠在他肩膀上,渐渐有了睡意。   谢斯南将她抱回床上,盖好被子,擦干脸上残余的泪水,低声呢喃,“对不起,艺馨,对不起。”   屋外是沙沙的风声,他想起初到谢家的时候,第一个晚上,在这间房间,他就是听着这样的风声,一夜无眠。   ——“北北乖,这是二哥。”   ——“二哥。”   ——“二哥。”   ——“妈妈不哭,我带哥哥去房间!”   ——“右手第一间是谢亭西的房间,对面是我的,二哥就住我旁边这间,爸爸说这里阳光最好!”   ——“二哥,你喜欢吃什么?今天让刘婶全部做你喜欢的菜!”   ——“二哥,我帮你叠衣服好不好,妈妈都夸我叠衣服可整齐了!”   ——“二哥,昨天大哥送了我两只水晶猪,我和你一人一个,才不给谢亭西。”   听到了,都听到了,北北。   我真后悔,没有对你再好一点,哪怕只有一点点。   谢斯南婚后,再也没有回过他当初租的那间房子,他记着那晚宋宜冰的话,给小北安宁,也给谢家安宁。   谢小北的花店生意很不好,因为这个店主着实太懒,三天打鱼两天晒网,多半时间,都在家里喂兔子。   汤团越来越胖,走路都困难,最近又患上了厌食症。   谢小北拿苜蓿草喂它,“乖,吃一口,就吃一口。”   汤团举起爪子抹抹脸,不理她。   于是谢小北就带着汤团去看医生,兽医说它吃太多了,胖成这样,需要减肥。   谢小北按照医生的食谱,再也不多喂,每天带着胖子汤团去跑步。   胖子太胖,跑几步就赖在地上不肯动,谢小北就蹲在地上哄它,“你乖一点呢,我就带你出去玩,给你吃最好吃的零食。”见它无动于衷,又转而吓唬它,“你要是不乖呢,我回去就把你宰了,你说说,用炖的、还是烤的?”   汤团溜圆的眼睛看着她,是死而归,十分从容。   身后传来笑声,“你这样说话,它能听懂?”   谢小北回头,看到殷思源,他刚从车里下来,车子就停在边上。   “刚去家里找你,你不在,打电话也没人接,我猜就是带着它下来锻炼了。”   谢小北气鼓鼓道:“懒不死它,活该是个大胖子,没有母兔子看得上它。”   殷思源抱起汤团,“少喂点吃的,时间长了会瘦下来。”   汤团似乎很喜欢他,在他脸上亲了又亲。   谢小北道:“性向明了,喜欢男人,送你得了。”   殷思源笑,“好啊,反正我迟早都是要连人带兔接回家的。”   他说完,看着谢小北,明显的,带着疑问。   谢小北有些尴尬,“这会儿……是不是太早了?”   殷思源牵起她的手,“我是有些心急,总怕你像一年前那样,突然就不见了,那我怎么办?去哪里找?”   “不会的,”谢小北保证,“我即便突然失踪,也一定先告诉你。”   殷思源嘴角弯起弧度,“这算承诺吗?”   “算……算是吧。”   额头微微的热。   他亲她。   殷思源抱着她,意犹未尽的,“那我再等等,但是别让我等太久了,免得人家觉得,这人好可怜,这么大年纪了,娶不到老婆。”   谢小北忍不住笑起来,露出浅浅的酒窝,“是殷爷爷又催你了吧?我明天去你们家吃饭,哄哄他。”   殷思源抱紧她,“这样最好。”   谢斯南工作紧张,婚假也只请了三天,第四天一早,就赶着去上班。   连着好几日,颜艺馨备了早餐,他总是胡乱吃几口就匆匆出门。这一日谢仲城生日,她送他出门的时候有些不舍,叮嘱道:“今天我做晚饭,你不准加班。”   谢斯南答应,“好。”   不想又是忙得天翻地覆,错过了中饭时间,下午开始就觉得饿。谢斯南觉得这样也好,忙忙碌碌,也就没有时间去多想什么。   他想着赶紧把事情做完,下午好早点回家,陪谢仲城过生日。   下午,殷思源带着谢小北去看谢仲城。   虽然模模糊糊记得谢斯南结婚那天的事情,但那会儿趁着醉意,不管不顾的,现在在清醒的状态下,还是有些紧张,生怕父亲还不肯原谅自己。   谢小北买了好多谢仲城爱吃的东西,大大小小,提了满手。   殷思源见她手掌心里都勒出红印子了,要接过去,她又不肯,“手里不拿东西,我紧张。”   殷思源道:“傻丫头,回自己家,你紧张什么?我这个女婿见丈人,都没你这么紧张。”   谢小北不好向他多解释什么,只慢吞吞的往前走。   进了门,就见谢仲城在客厅里看报纸,桌上一杯茶,若有似无冒着烟气。   刘婶一见他们进来,就激动地迎上去,“北北和思源来了,这怎么还买了这么多东西,手都拿疼了吧?”见谢仲城没什么反应,兀自看着报纸,又放大了声音,“哟,都是老爷爱吃的,还是姑娘家心细,什么都记着。”   谢小北走到沙发边上,“爸爸,我回来了。”   谢仲城“嗯”一声,眼睛还是没有离开报纸。   换做以前的谢小北,一定上去就把报纸拿掉,然后腻在父亲怀里一通撒娇,让他气也不是、笑也不是。   可眼下,她竟是再也不敢了。   殷思源紧了紧她的手,用眼神示意,别害怕。   谢小北在沙发边上蹲下身子,和谢仲城齐平,“爸爸,老盯着报纸,眼睛都看累了,休息一下,吃点东西好不好?我给你买了玉和斋的杏仁酥,可甜可好吃,你要是觉得太腻呢,还有绿豆饼和桂花糕。”   谢仲城没回应,继续读报。   “爸爸,你跟我说说话呀。”谢小北的眼泪啪的就掉了下来,“你要是还生气,打我骂我都行,可别不理我。”   她拉着谢仲城的衣袖,眼泪都擦到了袖口上。   谢仲城放下报纸,板着脸,“闹,还闹,还跟小时候一样不安生,看个新闻都不让我好好看。”   谢小北一愣,听他这口气,生硬似故意装出来的。   “爸爸,你不生气了呀?”   谢仲城道:“再要生气,就该被你气死了!”   谢小北破涕而笑,激动地鼻涕眼泪全擦他身上,“我就知道你最疼我了,从小到大你都没生过我的气。”   “现在真是长大了,难得回次家,都跟做客似的。”谢仲城抬手抹着她的眼泪,“别哭了,一回来就哭哭啼啼的。”   “嗯,不哭,爸爸,你别总愁眉苦脸的,我给你讲笑话好不好?”   “不听,”谢仲城看着桌上的糕点,“我就想吃两口你买的杏仁酥。”   “好好,我给你拿,刚出炉,还是热的呢!”   刘婶站在角落里,看他们父女高高兴兴的样子,再看看墙上容雪的照片,忍不住揩起了眼泪。   颜艺馨下楼的时候,就看这一幕,“刘婶,你怎么了?”   “没事儿,北北这丫头回来了,这不是,高兴吗。你们聊,我去给思源泡杯茶。”   谢小北看到颜艺馨,恭恭敬敬叫了声二嫂。   颜艺馨笑道:“可算是回来了,你的房间,我昨儿还收拾了,打算什么时候搬回来?”   谢小北自然不想回来日日面对她和谢斯南,当着谢仲城的面,却不知如何拒绝,只看着殷思源,“我和思源正商量着……”   殷思源果然接了下面的话,“谢叔叔,我和小北也打算结婚,爷爷说,让小北去我们家,先熟悉熟悉。”   谢仲城有些不高兴,“都还没有结婚呢,哪有住到你们家里的说法?”   颜艺馨道:“爸爸,结婚的事情你们先聊,我和小北上去找宜冰玩。”   “去吧。”   颜艺馨拉着谢小北上楼,一到楼上,却是往自己和谢斯南的房里走。   谢小北在门口停下,“不是找宜冰吗?”   “我有条项链送你,放在房里呢,先进来试试。”   谢小北只好跟她进去。   项链是好看,但谢小北减了一头短发,搭配着精致柔和的项链,怎么看都奇怪。   刚要拒绝,颜艺馨便道:“以后头发长了肯定好看,听我的,先留着吧。”   谢小北只好收下。   不经意的一低头,看到垃圾箱里有个眼熟的东西,忍不住就拿起来看。   粉色的水晶玻璃,一只可爱小猪的形状,摔碎了的,现在却用胶水粘起来了。也许是扔进垃圾桶的时候又受了重力,她一拿起来,就有碎渣掉下来,一不小心,划破了手指。   血液流淌出来,把颜艺馨一惊,“拿这东西做什么?快放下,都划到手了!”   谢小北充耳不闻,只是呆呆地看着水晶猪,问她:“你扔掉的?”   颜艺馨不明所以,答道:“我收拾房间的时候在柜子里看到的,包装的好好的,谁知拆开是坏了的,我就把它扔了。哦,还有一个完整的,你要喜欢就拿去。”   “你为什么乱动他的东西?”谢小北看着她,眼神充满责怪,“他很不喜欢别人动他的东西。”   颜艺馨看着她这样的眼神,心中发寒,好不容易压制住的怀疑,顷刻间又往上升腾,她压着声音,强调,“我是他妻子。”   “妻子也不行。”谢小北小心翼翼地从垃圾箱里拣出碎水晶,一片、又一片,仔仔细细的。   “这是小时候大哥送我的,两只,一男一女,男猪猪手里拿着元宝,女猪猪头上戴着小花,可像两兄妹,我就把男猪猪给哥了。后来,我生气的时候把一只摔碎了,我一直以为,它已经不在了……”谢小北说着说着,眼泪哗哗落下。   颜艺馨的声音冷了下来,“你想说什么?”   谢小北抚摸着破碎的水晶猪,泪水血水混作一滩,“我只是想告诉你,不要乱动他的东西,因为有些在你看来好不值钱的东西,对他来说,可能是很重要、很重要的……”   那一年,小北气鼓鼓地将这只水晶猪扔到谢斯南怀里的时候,根本不会想到,未来有一日,她会为了这只水晶猪,哭得昏天暗地。   她不是不知道,有关于她的每一样物品,他都细细珍藏安放妥帖,只是稍想一想,便心痛不已。   “谢小北,”颜艺馨指着门口,“你出去,现在,就从我和斯南的房间里滚出去!” 作者有话要说:     ☆、十五 曲终人散,酒尽灯凉(4)   殷思源恰好上楼找小北,听到声音,推门而入。他看到谢小北跪坐在地上,一手的鲜血,急得忙上前,“怎么回事?”   颜艺馨看着他们,心中难以平复的愤怒和恐惧。   结婚以来,她便一直活在内心的痛苦和挣扎中,在爱着斯南的同时,又恨着他和谢小北之间那种难以用亲情去解释的感情。她无数次提醒自己,不要多想,这一切都不是真的,甚至在刚才,看到谢小北的时候,她真的有想过,让她回家来住。   可谢小北的那番话,无意又将她打入谷底。   就在这电光火石之间,容雪的死、谢小北的离家、那对戒指、那条短信、还有婚礼上谢小北的表现,一一连在了一起……   为什么,为什么他们要这么折磨我?斯南……斯南一定是无辜的,这一切,都是谢小北的缘故!   她霍然起身,“谢小北,爸爸在楼下,我不想让他难堪。”她指着桌上容雪的照片,“你敢不敢发誓,当着妈妈的面,你敢不敢说,如果你对斯南存在跨越伦理的感情,就让自己孤独终老,不得好死!”   “颜艺馨!”殷思源猛地一声怒斥,将她的手狠狠推开,他强压着火气,“我不打女人,你别逼我动手。”   颜艺馨冷笑,“你还指望和她结婚?可别结了婚才发现,头顶上戴了顶可笑的绿帽子。”   殷思源气极,猛地抬手,却被谢小北一把抓住,“思源,我们走。”   颜艺馨拦在门口,“话还没说清楚呢,就想走?”   谢小北将两只水晶猪包好了,抱在手里,又将桌子上容雪的照片捧在怀里,“我带妈妈走,不在这里听你的污言秽语。”   “你自己做了这种见不得人的事情还……”   “啪”的一个耳光落在颜艺馨脸上,她呆住了,看着谢小北,余下的话也没有说下去。   待她反应过来,要还手的时候,被殷思源一把拉住了手。   谢小北冷声道:“颜艺馨,你听清楚了,除了妈妈,我不欠任何人的。思源也在这儿,我从没有做过任何对不起他的事情,以前没有,以后更不会有。我敬你是我嫂子,希望以后,不要再说这样让人难堪、也让你自己显得十分恶心的话。思源,我不想留在这里,我们走。”   二人不顾谢仲城的阻拦,出了大门,恰遇谢斯南回来,见着小北的模样,紧张地问:“怎么了?”   殷思源道:“你该回去问问你的好妻子。”   他说罢,拉着谢小北离开。   谢斯南回到房里,一进门就问颜艺馨:“你对他们说什么了?”   颜艺馨笑笑,“没什么,他们就是带走了两只粉色的水晶猪和妈妈的照片,那两只猪,说是有什么特殊的含义,这你肯定比我清楚。”   谢斯南看着他,眼神阴郁,“你到底跟她说了什么?”   “你猜?”   谢斯南无力地看着她,“艺馨,也许我们一开始就都错了,你到底,想怎么样吧。”   “谢斯南,现在是你们不让我好过。”   颜艺馨怒极反笑,“既然这样,那你也别想过得舒坦。”   殷思源带谢小北回了殷家,见手上伤口极深,叫了医生来给她缝针。   医生走后,房里就剩下他们两人,谢小北低着头坐在沙发的角落里,一言不发地看着地面。   殷思源在她身边坐下,问道:“折腾了这么久,晚饭都没吃呢,饿不饿?”   谢小北摇摇头,哪还有心思吃东西,她不知道,该如何向殷思源解释刚才的情形。   反倒是殷思源率先提起,“颜艺馨的话,我不会放在心上,你更别放在心上。”   谢小北抬起头看着她,疲惫地问道:“如果,她说的那些是真的呢?”   殷思源面色一沉,屋内的整个气压都降了下来。   谢小北继续道:“我承认,在过去的那么多年里,我爱他,爱到快要疯了、爱到想死。”   “小北,都过去了……”   “但是,我们之间是清清白白的,我们有过约法三章……”   “小北,”殷思源再一次出言阻止,将她抱在怀中,“不用告诉我这些,不用提起那些让你难过的事情,都过去了,是不是?”   他看着谢小北的眼睛,等待一个确切的答案。   谢小北轻轻点头,“是的,都过去了。”   房里的气压顿时松懈,殷思源看着他,双眸如水,“哪个女孩子在年少的时候,没有爱过什么人呢?我感到高兴的是,现在在你身边的人,是我,我不在乎你之前爱过谁。小北,别难过、别自责。”   谢小北不可置信地问:“你不觉得我很……肮脏吗?”   殷思源捧着她的脸,“不要这样说,所有美好的感情都是无罪的,又何来肮脏一说?”   他吻着她的脸,无尽温柔,“别想了,好好睡一觉,安安心心地,做我的妻子。”   谢小北靠着他的肩膀,只觉得很累很累,不多会儿,就沉沉睡去。   没几个月,传来谢小北和殷思源订婚的消息。   两人很低调,应谢小北的要求,除了两家至亲,没有太多人参加,谢仲城为着此事,又是一顿脾气。谢小北好言相劝,道是殷正鸣病重,眼下已经经不起人多热闹,早早把事情办了,也算了了老人家一桩心事。   谢仲城听着不免又心疼起来,“我闺女果然是长大了,知道为着别人着想,可这也太委屈自己了,你妈妈在天上见了,可得埋怨我。”   “不委屈,”谢小北搂着父亲,笑得眉眼弯弯的,“嫁给思源,一点都不委屈,妈妈心里定也高兴的。”   订婚那天,小小的家宴,四桌人,桌子就摆在殷家小院里,屋内张灯结彩,全是中式风格。   天气已经转冷,树梢上甚至有了些积雪,院子里有些滑,殷思源搀着谢小北从屋内出来,还是平日里的穿着,只稍加注意了一下。   殷正鸣连连叹气,“这两孩子,就是不肯好好操办一下,怎么说也不听。”   殷思源淡淡笑道:“爷爷,我们这不是不愿意折腾您,真要操办起来,可得等到年后,你又得使劲催我。”   “我就催你订个婚,又不是结婚。”   有殷家亲戚在旁劝道:“老爷子别操心了,我看这两孩子,偏就乐得这样,你看这小手牵得。”   谢小北走至殷正鸣跟前,轻声哄道:“爷爷,自己人在一起吃吃饺子、喝喝小酒,不是更温馨吗?就是我们两家人的事情,来那么多人,倒是添乱了。”   殷正鸣对谢仲城笑道:“你可是生了个好女儿,我们思源有福气。”   殷思源的小堂妹在一旁咯咯笑,“爷爷,我可听说,当年是你亲自点的鸳鸯谱!”   她妈妈笑着擦去她嘴上的蟹壳,“思恬,说什么都不听,这事儿倒是记得牢!”   “谁让妈妈老念叨的,你们早就谋划着,要让小北姐姐嫁过来!”   “再说,看你哥回去不打你!”   几大碗饺子端上来,热气腾腾的,殷正鸣高高兴兴地招呼大家吃饺子,两家人家,一团和气。   谢斯南看着坐在对面的谢小北,她的头发终于长出来了,看着成熟很多。她给全桌人盛饺子,模样认真,透过客厅的光亮望去,脸颊柔和,温温润润的。   蓦地就想到了多年前的年关,他们初次到殷家,满座宾客,笑言谢家有女初长成。她那会儿,穿着妈妈改的旗袍,眉眼灵动,但是稍显拘谨,带着少女独有的羞涩与矜持,美得几乎让人透不过气。   就是那些年,稍稍萌生的情感,夹杂着成长中的些微疼痛,在心中恣意生长着,几乎要穿透他的胸膛。即便是现在,只要稍一回想,就能感觉到胸口到喉咙间,有一股艰涩的痛,这痛随着呼吸的深入而深入,痛彻心扉。   “哥,吃饺子。”   谢小北将一碗饺子放在他面前,轻轻一笑,“想什么想出神了?”   谢斯南回过神,看着眼前的谢小北,与记忆中的那张脸慢慢重合。他吸了口气,才缓缓道:“没什么。小北,祝贺你要嫁人了,我……我真高兴。”   高兴,真的高兴——如果所有我不能给的,有那么一个人,统统可以给你,我自然是要高兴的。   谢小北一笑,眉眼越发生动起来,“谢谢哥。”   天色再晚一些的时候,下起了小雪,长辈们纷纷回屋休息、或者打道回府。   谢家几个兄妹、还有小时候一起玩大的朋友们,都极为舍不得得不愿离开,积雪都慢慢厚起来了,就是没有人说要走。   谢小北道:“我们去后面的回廊坐会儿吧,那儿吹不着风,有个大炉子,我给你们煮梅子酒喝。”   几人依言去回廊里坐着,隔一会儿,谢小北果然搬来了大炉子,炖上梅子酒。   火光照着众人的脸颊,顿生暖意。   谢小北笑道:“我小时候就觉得,最开心的日子,莫过于大雪夜里,三五好友这样聚在一起,喝喝小酒、吃吃烤肉。”   颜妍笑道:“怎么,你要给我们做烤肉?”   “晚饭还没吃饱呢?我看你吃了两大碗饺子。”   庄迟忙道:“别说得我媳妇光知道吃似的,她肚子里还有一个呢,两个人吃两碗,你有意见?”   “我哪敢有意见。”   庄迟看向殷思源,“你赶紧也让小北怀一个,等以后,我们家儿子泡你们家姑娘。”   颜妍点他,“你话就不能好好说?这不还没结婚呢。”   “凭什么你们生儿子,我们生女儿?谁泡谁可不一定……”   “小北,”殷思源环着她的肩膀,“你喝多了。”   半晌没说话的颜艺馨忽然笑道:“你等他们家的,还不如就等我们家的,怎么着也先出生。”   一句话,说得众人纷纷道喜。   谢亭西捶了谢斯南一拳,“这么大的事儿,你们也够能瞒的啊!”   谢斯南笑意淡淡,“也不是什么天大的事儿,这不,都知道了吗。”   火光明亮,照着谢小北微微泛红的脸颊,只见她温柔笑着,向二人投去祝福飞目光。   待热酒喝完、炭火烧尽,众人再无借口多留,纷纷起身告辞。   宋宜冰捂着谢小北的手,眼睛都红了。   谢小北笑她,“你哭什么?我订个婚,反倒把你弄哭了。”   “我这不是……舍不得你嘛。”宋宜冰说着话,就哽咽起来,“一转眼就这么多年了,我……我想想就觉得难受……”   谢亭西喝得微醺,紧了紧宋宜冰的手,又转向谢小北,“来,再让哥好好抱抱,以后,就只有殷思源能抱你了。殷思源,你要是敢欺负我们家北北,我一定揍你!”   谢小北双手抱住他,“谢亭西,谢谢。”   “臭丫头,不准跟我说谢谢,你竟然比我早订婚,真气死我了。”   “对,我们之间不说谢谢。”   “北北,记着,我永远是你哥,随便什么事儿,第一时间找我。”   “嗯,记着了。”   很长的拥抱过后,谢小北对谢斯南张开了双臂,转向谢斯南,“二哥。”   谢斯南一怔,这般陌生的称呼,亲疏立见。他随即大大方方地上前,给了谢小北一个拥抱。   “好好照顾自己。”   “嗯,你跟嫂子也好好的。”   就这样一个简简单单的拥抱,结束十年的纠缠不轻、爱恨离合。   他们爱过了、痛过了,在院子里的那颗榕树底下、在少时的秋千架上、在乌篷船上的簌簌冷风里、在古镇青石板铺成的小路上……   一阵风吹来,带起雪花纷飞,贴着面颊擦过,丝丝凉意,渗入心底。 作者有话要说:     ☆、十六 南纬以南,北纬以北(1)   A城今年是个暖冬,过了年,气温就渐渐上去,连着好几日都是大晴天,冰雪融得极快。   为了照顾殷正鸣,谢小北自订婚后就搬到了殷家,而且将之前那房子里养的小动物都带了过来,天气好的时候,她就搬个藤椅在院子里晒太阳。   连殷正鸣都笑她,年纪轻轻的,倒是比老年人还老年人。   谢小北从来不说,她其实只是想多陪陪爷爷,这几个月来殷正鸣的病情又严重恶化了,医生私底下说,怕是挨不过冬天。   谢小北不信,觉得爷爷和她说话的时候,精神可好。   殷正鸣半眯着眼睛,看着自己称心如意的孙媳妇,“小北啊,什么时候,让爷爷抱个曾孙?”   谢小北只是柔柔地笑,“爷爷,思源忙着做生意呢。”   “这臭小子,”殷正鸣咳嗽几声,道:“跟他爹一样,钻钱眼子里了,他要是敢对你不好,告诉我,我拄着拐杖去打他!”   谢小北一顿好笑,搂着他的胳膊,“爷爷,看你把他们说得,爸爸是最近实在忙不过来,才把思源调过去了,谁叫我们家家大业大呢,眼下国际市场好,谁都不想错过这个机会。”   “你就尽帮着他说话了。”殷正鸣笑一笑,眯起了眼睛,“我小睡会儿,你要是无聊了,就自个儿出去玩,不必管我了。”   谢小北哪肯依,从屋里拿了厚厚的毯子来给他盖上,自己就在旁边寸步不离地守着。   她让阿姨拿来了刚炒好的栗子,一颗颗剥着,盘子里很快就是满满的一盘栗子肉,小院子里满是清甜的香味。   过了两小时,不见殷正鸣醒过来,谢小北想着睡久了也不好,晚上得失眠,便在他耳边轻声道:“爷爷,栗子可香了,要不要起来尝尝?”   殷正鸣睡得沉,这一叫也没叫醒,谢小北捏了捏他的手,瞬间吓呆了,“爷爷,爷爷!”   殷思源急匆匆赶回来,就见谢小北跌坐在院子里,殷正鸣脸上依旧含着笑,可身子已经半凉。   “北北,地上冷,快起来。”   谢小北见着他,才呜呜哭出声来,“思源,爷爷没有了。”   殷思源一把将她抱起,放到藤椅上,又直直地跪在地上,给殷正鸣结结实实叩了几个响头。   家里的人陆陆续续回来,随后就是办理丧事、亲友哀悼。殷家只殷思源一个孙子,谢小北和他一起忙前忙后,几天下来,就瘦了一大圈。   她依旧挽着发,脸色有些苍白,却还是从容有度地安排着每一件事情,殷思源也不知是从什么时候开始察觉的,当年那个疯疯癫癫的小丫头,竟一个之间变成这个温温润润的好妻子。   此后,殷思源将更多的时间放到了海外市场,大半时间都不在国内,怕谢小北一个人在家烦闷,索性一同接到了国外,偶尔才回来看望谢仲城。因为殷正鸣去世不久,两家都不好开口谈结婚的事情,但所有人都当他们已经结了婚。   谢小北跟着殷思源出席各种场合,相敬如宾,时间长了,都说他们好似一对模范夫妻。   只是没有人知道,这对模范夫妻,至今仍旧分房而眠。   谢小北打不开心中的结,殷思源日复一日,越发的失望。   一日殷思源喝醉了,带着酒气就进了谢小北的房间,见着她也不搭理,倒头便睡。   谢小北过去扶他,“思源,洗了澡再睡。”   殷思源半睁着眼睛,拉过谢小北就按在身下,“我头晕,你帮我洗吗?”   谢小北推他,“你喝太多了。”   “太清醒了也不好。”他捧着谢小北的脸,“我喝醉了,做坏事,你会原谅我吗?”   “思源,你别这样。”   “那你要我怎样?”殷思源吻着谢小北的脸颊,一点点往下,“这么长时间了,小北,我再有耐心,也得有个限度的,你说是不是?”   “我们……我们还没有结婚。”   “你很在意?”殷思源看着他,苦笑道:“每次都有借口,为什么不直接告诉我,你忘不掉他?”   谢小北眼圈泛红,“不是这样的。”   “那是为什么?”殷思源紧紧抓着谢小北的肩膀,几乎失控,“我也快被你逼疯了,小北,你到底想怎么样?”   “对不起。”谢小北闭上眼睛,一颗颗解开自己的睡衣扣子,露出雪白的肌肤,她眼泪滴滴落下,“对不起,对不起……”   “小北,我爱你……”殷思源呢喃着,睡了过去。   谢小北看着天花板,许久,缓缓伸出手抱住了殷思源,他睡得安稳,就是微微蹙着眉,有些委屈的样子。   谢小北抚上他的眉毛,“对不起,下一次,我一定不逃避了。”   较之殷家,谢家最近十分不太平。   颜艺馨与斯南的感情急剧恶化,陷入僵持。   随着一阵玻璃倾倒的声音,楼下客厅里,宋宜冰对着谢亭西窃窃私语,“二嫂又开始了。”   谢亭西早已习惯,将一块橙子喂进宋宜冰嘴里,不咸不淡地问道:“女人结了婚,是不是都这样?”   宋宜冰瞪了他一眼,“你什么意思啊?”   谢亭西咬着橙子,“没啊,没什么意思,随口问问的。”   “我们要不要上去看看?”   “你觉得有用吗?”   宋宜冰又吃了一块橙子,“爸爸回来,又得生气。”   “别告诉他,夫妻嘛,吵吵合合,很正常。”   “他们分明是光见吵、不见合的。”宋宜冰叹气,想了想,低声道:“你说她的孩子到底是不是二哥的?”   谢亭西一脸严肃,“别乱说话。”   宋宜冰摆出一副更严肃的表情,“我昨天亲眼看见她和一个男人神神秘秘地走在一起。”   “那也不可能,二嫂对二哥那么死心塌地……”他说着,往楼上看去。   谢斯南的房里,颜艺馨将桌子上能摔的所有东西都摔了,“你就这么忙?忙到每天三更半夜才回家?你干脆住在外面,别回来了!”   谢斯南坐在床沿,道:“我是真的在忙工作,信不信随你。艺馨,你以前不是这样的,为什么现在变得这么疑神疑鬼的?”   “还不是因为你!”颜艺馨挺着肚子,声泪俱下,“你就这么不待见我?想着法子躲我是不是很?”   “我没有……”   “还敢说没有!谢斯南,你别太过分了,一个谢小北还不够吗,你……”   “够了!”谢斯南站起身,“我说过,不要提她!我发誓,结婚后我和她都没有单独说过话!”   颜艺馨怒极反笑,“你就继续装吧,没见面也不代表心里没有她。”   谢斯南实在无奈,“你如果觉得我们真的没有办法相处,可以提出离婚,要我怎么配合都可以。”   谢斯南说完就要开门,被颜艺馨一把拉住,颤着声音,“你还是不是人?我还怀着你的孩子呢,你怎么能说出这样的话?”   “颜艺馨,你别得寸进尺!”谢斯南冷冷地说:“我忍你,不代表我会一直忍你。”   “你什么意思?”   “你和你那个助理之间有什么牵扯,我管不着,但不是谢家的孩子,我不会让他进谢家门,该怎么选择,你自己定夺!”   颜艺馨后退一步,几乎摔到在地,“你胡说什么!”   谢斯南出门,“多说无益,我去上班了。”   他砰地一声关上门,颜艺馨的心,几乎被这关门声所震碎。   他都知道?他竟然都知道……   她跪坐在地上,连最后一丝希望都断送了,她不知道该怎么办,两眼空洞地看着窗外的天空。   那么爱那么爱的一个人,终于还是走到今时今日。   她回想自己的整个青春,近乎写满了他的名字,那时候多无知、多可爱,看到他的名字,都会禁不住脸红心跳……   她一路颤颤巍巍地守护着这份来之不易的感情,自我欺骗、自我催眠,甚至还鬼使神差地犯下了无可挽回的错误。时至今日,她才终于真切地明白过来,不是自己的,终究不是自己的。   宋宜冰来叫颜艺馨下楼吃饭的时候,就看到她晕倒在地,身下,鲜红的血留了一地。   谢仲城认为自己失去了第一个孙子,愤怒之下拿起花瓶就朝谢斯南砸过去,谢斯南躲也不躲,花瓶应声而碎,他额头鲜血淋漓。   谢斯南在家歇了两日之后,就开始收拾东西。   颜艺馨挣扎着从床上爬起来,“你要去哪里?”   “与你无关。”   “斯南!”颜艺馨死死抱着他,哭道:“你没有把事情告诉爸爸,你还是念着我的对不对?我们忘掉过去,重新开始好不好?”   谢斯南抽出手,“你省省吧,养好身体,该做什么做什么去。”   “斯南,我还是爱你的,从头至尾,除了你之外再也没有别人。那只是个意外,是我一时鬼迷了心窍,你不要……”   “够了,颜艺馨。”谢斯南头也不回地道:“我不跟爸爸说,是为着爸爸着想,也不想大家难堪,跟你无关。离婚协议书在抽屉里,要是没有什么意见,麻烦签个字。”   谢斯南拎着手提箱出门,颜艺馨看着他离开,冲到柜子前就将离婚协议书拿出来,看也不看一眼,撕得粉碎。 作者有话要说:  实体书已经上市,改名为《你是我最倔强的决定》,当当、淘宝均可订购。   因为是这样的主题,出版过程非常艰辛,实体书也做了很大的改动,后面还会更新两章,上市两个月内,将免费贴出全文。另外,长评均送签名版的实体书一本,私信微博@天爱Tia 即可。我更得很慢,感谢一路看下来的你们。   ☆、十六 南纬以南,北纬以北(2)   谢斯南离开,去了他与谢小北曾经到过的古镇西炊。   古镇的中心有一家小学,依山傍水,书声琅琅,他成了这个学校的新老师,语数外,什么都教。   小镇的生活平静而安宁,他关了手机和所有的通信工具,每天往返于租屋和学校,日出上课,日落看书。   时光如水,一日一日,也就这么过去了。   没有人知道谢斯南知道谢斯南去了哪里,就好像当初没有人知道谢小北在做什么,他们之中你欠我的或者我欠你的,总是以这样一种立场互换的方式交替着。   一直到谢亭西和宋宜冰结婚,谢斯南都没有出现。   婚礼是隆重的,谢小北已经和殷思源结婚,所以并没有做伴娘。   她怀孕之后便经常会犯困,在自己的房里睡了一上午之后,又去了谢斯南房里。   房间里很安静,一切陈设,都如谢斯南在的时候一样。   谢小北一一抚摸,每每想起儿时趣事,便忍不住微笑起来。   殷思源进来找她,眉头微微蹙起来,“婚礼仪式快开始了,下去吧。”   “好。”谢小北答应着,极为自然地挽上他的胳膊。   没走几步,察觉到殷思源似乎有些情绪,终于还是忍不住说:“你是不是想问我,为了一段不可能的感情而毁掉整个人生,值得吗?”   殷思源扶着她下楼,“我只知道,你是我的妻子,是我孩子的母亲。”   谢小北低头看着脚下的楼梯,道:“是啊,我也知道,正所谓,爱一个人一次就够了,顾盼之间一生就过了。思源,我已经放下了。”   她已经爱过痛过,这中间悲喜苦乐,千百滋味,足够回味一生。   殷思源一直在找寻谢斯南的下落,果然功夫不负有心人,他终于将一本生僻的杂志交到谢小北手中。   “谢斯南每隔两三个月,都会在上面写稿子。”   谢小北接过杂志,一时怔忡,许久才道:“谢谢。”   殷思源叹一口气,转身出门。   谢小北都没有问谢斯南的笔名是什么,就一眼认了出来。   榕树先生。   原来他就是榕树先生。   她想起早年那个亦师亦友、时常与她写信的网友,嘴角又微微扬了起来。原来,在那么早那么早的时候,他们就已经熟知彼此,那些原以为没有他在的岁岁年年,却时时处处都是他的影子。   自相识起,她的成长、她的人生,他是一丝一毫,都舍不得错过的。   谢斯南在这个杂志上有一个专栏,名叫“故老时光里”,写的都是他在西炊小镇教书的事情,大到山川、河流,小到屋上盖的瓦、孩子写的字。   殷思源总能在第一时间把杂志送到谢小北手上,常常看到她躺在椅子上晒太阳,手里拿着本杂志,看着看着,就睡着了,嘴角总是含着笑。   他把她叫醒,“小北,别睡了,每天睡十多个小时,越来越懒了。”   谢小北坐起来,“那我们出去吃甜品好不好?”   “好。”   当然好,最好不过了,她本就喜欢甜食,吃得开心了,就笑得眉眼弯弯。   那时他就可以亲亲她的眼睛,她会在他怀里,笑得像个孩子。   殷思源瞒着谢小北去医院,医生连连叹气,“怕是不行了。”   “陆伯,你想想办法,一定救救她。”   陆伯是看着殷思源长大的,这个从小到大都没哭过的男人,眼下却红了眼睛,一脸的落寞。   陆伯无奈,“她自己没有求生意志了,药石不进啊,你做好心理准备吧。”   “她看着一切正常,怎么会药石不进?前几天还喜欢吃甜食,陆伯,我求你……”他忽然一顿,道:“如果我们不要孩子了,是不是她活下来的几率就会大一点?”   陆伯摇头,“思源啊,回去吧,回去多陪陪她。”   殷思源一阵沉默。   他回到家的时候,谢小北正在阳台上看树叶,身子趴在栏杆上,一动也不动。   殷思源从后面抱着她,“想什么呢?”   “我在想,宝宝什么时候会动。”   殷思源抱着她的肚子,突然将她整个人都抱了起来。   “思源,放下……”谢小北惊叫一声,吓得搂住殷思源的脖子。   殷思源大笑,“我就想抱抱你们,别怕,摔不着你。”   谢小北放心下来,“我要转圈子。”   “好,我们转圈。”   殷思源抱着谢小北慢慢地转了一圈,“好玩吗?”   “好玩,”谢小北摸摸他的脸,“放我下来吧,别累坏了。”   “不累,一点都不累,我抱着全世界最最珍贵的人在手里,怎么会累?”   殷思源抱着谢小北走进房间,将她轻轻放到贵妃椅上,“饿吗?想不想吃东西?”   谢小北摇头,“吃不下。”   “那喝点牛奶?”   “好。”   “我去给你拿。”   殷思源喂着谢小北喝了几口牛奶,可才几口下去,就吐得一干二净。   谢小北趴在水池上笑,“这小捣蛋鬼,一定是个折腾人的。”刚要站起来,脚下一软,差点就要摔倒。   殷思源忙抱紧她,吓得心跳都乱了,“北北,是不是累了?”   “嗯,又犯困。”   “我拿杂志给你看?”   “看过好多遍了。”   “可你每次看还是高兴。”   殷思源正要去拿,谢小北拉住他,“思源。”   “怎么了?”   她第一次主动吻他,轻轻柔柔的吻,双唇覆盖在他的唇上。   殷思源愣了几秒,抱紧她,激动地回吻,吻到她几乎喘不过气来。   “北北。”   “嗯。”   “别离开我,我们一家三口在一起,永远在一起,好不好?”   “好。”   “北北。”   “我困了,你抱我睡一会儿。”   “好。”   谢斯南的杂志还是定期送到谢小北手里,她看着他每个月的心情和变化,就好像他就在身边一样。   肚子一点点大起来,她感觉到那个小生命在努力地成长、吸收着母体的养分,于是更努力地吃饭。   又过了半个月,西炊发生自然灾害,谢小北想过去,碍于实在没有力气,只好让殷思源代自己捐了大笔的款。   她给谢斯南写信,很长很长的信,说她的家、她的丈夫、她的孩子。   谢斯南很快就给她回信,同样是很长很长的信,讲述自己的生活、讲述孩子们有多乖巧听话。   自此,他们偶尔通信,如世间任何一对亲密的兄妹。   谢小北越发觉得自己的身体不对劲了,分明过了孕吐期,可还是吃不下东西。精神也一直不好,永远都睡不醒的样子。   去医院做检查,医生对她从来都是无可奉告,转而有和殷思源关在病房里,一说就是很久。   谢小北生气了,“殷思源,我到底怎么了?你说实话。”   殷思源把她抱到床上,自己蹲下身,就在她脚边,“北北,我们不要这个孩子了,好不好?”   谢小北愣了很久,缩起脚,整个人都缩到了床上,蒙上被子。   殷思源隔着被子抱住她,“北北,听我一次好不好?医生说你身体不好,吸收不了营养,你看你瘦得,再这样下去,孩子也没有营养。先把身体养好,好不好?我们日子还长,还有很多机会的。”   谢小北摸索到他的手,放在自己的肚子上,哽咽着说:“思源,你是他爸爸呀。”   殷思源的眼泪忍不住就流了下来,“北北,我也舍不得,我和你一样舍不得。”   “那我们不要放弃他好不好?”谢小北抱着殷思源,吻去他的眼泪,“他很乖,我今天早上跟他说话,他还轻轻踢我了呢,思源,他很健康,以后会叫你爸爸,叫我妈妈。”   殷思源紧紧抱着她,“北北,听我一次,我求你,就这一次,好不好?或者,我送你去西炊?送你到他身边,只要你好好活着,你想怎么样都行,北北……”   谢小北靠在他的肩膀上,低低问道:“有这么严重吗?医生说我要死了吗?”   殷思源捂着她的嘴,“别乱说,不会的,我不会让你有事。”   谢小北拉开他的手,“所以,不要宝宝了?”   “北北,我只要有一点点的办法,都不会做出这样的决定,哪怕要我去代替你们,我也愿意。北北,我这么爱你,这么这么爱你……” 作者有话要说:     ☆、十六 南纬以南,北纬以北(3)   没有人知道谢小北得的是什么病,医生只说是心病。她自己也终于也意识到,这个身体已经支撑不起任何风波。   听从医生建议放弃了孩子之后,谢小北的身体还是在一点点衰弱下去,先是睡不醒,后来水杯都拿不稳。   殷思源不去公司了,整日整日陪着她,她睡觉的时候,他就在旁边看着,她醒来之后,他就陪她说话。见他这样紧张,谢小北也心疼,精神好的时候就给他讲笑话,很不好笑的笑话,但是最后两个人总能笑到躺在沙发里直不起腰。   每天晚上,殷思源抱着她,只要她一咳嗽,放在腰间的手都会有轻微的颤抖,紧接着又把她抱得更紧。   他不说话,但是他在害怕,她知道。   到了春末,谢小北精神了许多,不再整日整日犯困,用医生的话来说,就是还有救。殷思源高兴地了不得,成天想着法子带她出去走走,见她能吃下很多东西了,更是激动万分。   谢小北看他这般模样,笑道:“你怎么把我看得像小孩子似的,吃几口饭都能把你高兴成这样。”   殷思源只是温柔地看着她,“你做什么我都高兴。”   只要她在,只要她还能说会笑,其余的,都已经不重要了。   谢小北摸摸他的脸颊,“瘦了。”   殷思源道:“只要你别再让我担心,很快就能胖回来的。”   “下午陪我回趟家吧,我想去看看爸爸,昨天和亭西打电话,说起宜冰怀孕了,你说我们送她什么好?”   殷思源听到怀孕二字,不由得手一紧,“北北,你别难过,我们以后也会有的。”   谢小北看着他,笑盈盈的,“你喜欢男孩还是女孩?”   “都喜欢。”   “我就知道你会这么说。”谢小北伸出手,抚上殷思源的脸颊,“思源,谢谢你。我原以为,这辈子都不会爱上别人了,但是,你这么好,好到我真想和你过一辈子。”   殷思源动容,“真的可以,全都放下?”   “我会努力,即便一时半会儿来不及,我们还有一辈子的时间。”   殷思源紧紧抱着她,“小北,谢小北,我当你是答应了,要跟我一辈子。”   “嗯,我答应。”   她大抵是认清了,谢斯南是她整个年少时期的羁绊,而殷思源才是这辈子对的良人。他一步都没有来晚,只是自己陷得太深,对于周遭人事、恍若未觉。   这一次,她是真的想回到正常的轨迹,好好过自己的人生。   谢家。   宋宜冰怀孕才四周,谢亭西已经成天紧张得不得了,上下楼梯都舍不得她自己走。   谢仲城看着他那模样,总是一阵好笑,“亭西,宜冰自己能走,你这个样子,小心以后孩子都弱不禁风的。”   谢亭西讪讪放下宋宜冰,“能走吗?”   宋宜冰道:“我是怀孕又不是断脚。”   谢亭西一改往日嘴贱的毛病,变成了一个好好先生,宋宜冰说什么他都不回嘴。   宋宜冰作为孕妇,偶尔也会情绪起伏,对谢亭西乱发脾气,但谢亭西总表现得十分享受。因为心理学上说,女人大多数只对有安全度的人发脾气,因为在那个安全度之内,潜意识知道对方不会离开你。   他习惯了有人以胡闹的方式依赖着他,以前是谢小北,现在是宋宜冰。   二人回到房里,看着阳光好,宋宜冰突发奇想地开始翻箱倒柜地整理东西,“你这些都什么时候的旧衣服了?能穿的我拿出去晒晒,不穿的我都让刘婶扔掉。”   谢亭西道:“管这些干嘛?让刘婶收拾就好了,你呆着别动。”   宋宜冰不管他,自顾自整理。   过了好一会儿,宋宜冰突然大笑起来,“亭西,你看我在箱子底下找着什么了!”   谢亭西一看,顿时大窘,只见宋宜冰手里,一手捏着一条小裙子,粉粉嫩嫩的,很是可爱。   他忙不迭解释,“那个……那个是小北的!”   宋宜冰左看看右看看,“两条一模一样的呢。”   谢亭西十分不情愿,皱着眉,“对,是我和小北的。”   宋宜冰大笑起来,随即又在箱子里找出了小裤子、小袜子……   “亭西你看,这么小的袜子,好玩,真好玩。”宋宜冰拿在手里把玩着,“留给宝宝用好不好?”   谢亭西道:“你要是喜欢,裱起来挂着都好。”   宋宜冰又是一阵大笑 ,问道:“你们小时候,都穿一模一样的吗?”   “妈妈就喜欢就把我们打扮成一模一样,你说一起穿衣服裤子也就算了,还要一起穿小裙子,太过分了这……”   “我可是听妈妈说过,你小时候就爱穿小北的裙子,还喜欢挑颜色鲜艳的穿。”   “哪有的事儿?”谢亭西急忙否认,“那会儿妈妈最疼我,她觉得什么好看就都给我,所以我才穿得比小北好看。”   “狡辩把你就。”   宋宜冰将小裙子小裤子一一叠好,不由得有些伤感,“要是妈妈在就好了,亭西……”   “嘘,”谢亭西抱着她,“不要难过,妈妈在呢,妈妈一直在,她会看着我们、祝福我们。”   宋宜冰犹豫了一下,还是说道:“亭西,我好担心,上回殷思源说小北的病情又严重了,我很害怕,我不想再失去任何亲人了。”   谢亭西道:“没事,没事的,医生都说了,她没有生什么病,就是自己跟自己过不去,要是能想开,会一点点好起来的。我昨天还跟他打过电话,精神不错,比前阵子好多了。”   宋宜冰道:“我想去看看她,但又怕说起孩子的事情,会让她伤心。”   “不会的,”谢亭西捏捏他的小裙子,道:“她从小就很大度,知道你怀孕了,很开心的。”   “那我们明天去殷家?”   “好,我给她打电话。”   谢亭西刚拿起手机,就听到敲门声,一开门,竟然是谢小北和殷思源。   “你们怎么来了?小北,我刚想打你电话呢,说着明天要去看你。”   谢小北笑道:“我一知道消息,就赶着过来看我侄子了。”她拿过殷思源手上的盒子,“定制了个婴儿锁,宜冰看看,好不好看?”   宋宜冰道:“你这么急做什么?刚四周呢,一年后才能戴。”   “那就先放着,又不会坏。”谢小北看着床上的小衣服,“怎么把这些找出来了?”   谢亭西道:“宜冰手闲,改日我得好好想想,给她找点事情做。”   谢小北拿起小衣服一件件看,“我房间里也有呢,我去找找。”   谢亭西忙拉住她,“你们一个两个,都省点事儿好吗?不知道的还以为我儿子没衣服穿。”   一不小心说漏嘴,被宋宜冰捏住了耳朵,“你说儿子就是儿子?我偏就要女儿!”   “不是我说的,是爸爸,爸爸想抱孙子……喂喂,轻点啊,我怎么都是孩子他爹。”   谢小北笑笑,靠着殷思源道:“我们家里还有好多小孩子的衣服,下回给你们带来。”   “留着吧。”谢亭西道:“你又不是不生了,我还等着抱我小外甥,哦不,外甥女,女儿多好,是吧宜冰?”   “都好都好。”宋宜冰笑笑,看窗外阳光很好,提议道:“早上刘婶带了很多花树的幼苗来,我们去院子里种树吧?”   谢小北和她一拍即合。   四人来到院子,果然看到很多树苗和种子,谢小北看到角落里有几株蔷薇细苗,不禁欣喜,“思源,我要种蔷薇。”   刘婶在旁笑着说:“果然是父女齐心,蔷薇花苗是你父亲说要买的,还嘱咐每个品种都要。”   谢小北看着手中花苗,轻声说道:“这是妈妈最喜欢的花。”   容雪生前最爱蔷薇花,曾经一年中多半的时节,各色蔷薇长开不败,繁花似锦。后来容雪过世,满枝灿烂,却是看朱成碧,自此家中只留一种蔷薇,名白玉堂,常年只开白色的花,华丽异常、但十分清冷。   谢小北想起小时候,每年夏天,她都和谢亭西在院子里玩耍,蔷薇灼灼,满眼光华。   她拿起小铲子,“我们一起种吧,明年这个时候,满院子都是香香的。”   四人忙活了一上午,中午一家人在一起吃饭。   谢仲城看着孩子们,感慨道:“你们都结婚了,现在最让我担心的,就是斯南。这孩子,自小就不在我们身边,结婚之后,又是这样。”   谢小北问:“怎么不见二嫂?”   “斯南走后她紧接着就回颜家去了。”谢仲城连连摇头,“早知道会这样,就不该催着他们结婚,我当初真以为他们合适,这斯南啊,从小就这样,有什么心事都是不会说的……”   谢亭西道:“爸,你别担心,他现在每天教书,生活充实着呢,你要是想他了,我让他回来看你。”   谢仲城长叹一口气,“不说这个了,思源和小北难得来一趟,不说不高兴的事情,好好吃饭。”说着给谢小北夹了一块鸡翅膀,“你小时候最爱吃这个。”   谢小北眼睛一热,“爸爸好久没有给我夹过菜。”   “那是你回来少了。”谢仲城关切道:“身体好些没有?”   “好多了。”   “那我等着明年再抱外孙。”   谢小北吃着饭,低低应一声,“哎。”   过了许久,谢小北道:“爸爸,我去把哥找回来。”   饭桌上,顿时安静了下来。   谢小北笑笑,“都是自己人,话也不藏着掖着了,他心里的结,我最清楚,我有办法让他回来的。”   见众人都沉默,殷思源紧了紧谢小北的手,对谢仲城道:“我也觉得,小北去合适。”   谢小北道:“那就这么说定了,思源,你明天送我去西炊吧。”她边说边起身盛汤,将碗放到谢仲城面前,“爸爸,喝点汤,刘婶照着我给的食谱做的,很好喝。”   谢仲城没说什么,只是沉默地喝了口汤。   众人便也都放下心来。   每一个谢家人都能明确的感觉到,谢小北变了,变了太多,他们那个无忧无虑没心没肺的小北已经不在了。这个谢小北让他们既熟悉又陌生,像是被岁月磨砺而成的珍珠,温润美丽。 作者有话要说:     ☆、十七 借我一瞬,地老天荒(1)   谢小北第二日启程,早早收拾了东西,前往西炊。   西炊还是那个西炊,坐落在无人问津的角落里,山明水秀,向后望去,依依青山连绵不绝。   殷思源把谢小北送到小客栈就准备离开,谢小北拉着他的手,“思源,你干嘛急着走,我劝完他就和你一起回去了。”   殷思源俯下身,亲亲她的脸颊,“我怕你在家闷,这里比我想象中好很多,你要是喜欢,多住几天也没关系。我回A城,等你回来。”   “谢谢,思源,你总是这样信任我。”   殷思源抱紧她,“你是我的妻子,除非我承认自己有眼无珠。”   谢小北笑道:“那你等我回家。”   “我等你,有事给我打电话。”   谢小北送殷思源离开后,就往谢斯南教书的小学走去。   青石板路还是记忆中的样子,从脚下一路延伸,通向前方。   小学就在这条路的尽头,白墙朱瓦,书声琅琅。   她往里走,被门卫老大爷拦下来,“姑娘,你找谁?”   谢小北道:“请问谢斯南是在这儿教书吗?”   “哦,你就是谢老师的爱人吧?他在呢,往里走,直走到底,左转第一间教室就是了。”   谢小北有些尴尬,想解释一下,却又觉得没有必要,跟老大爷道了谢,便直接往里走去。   学校很旧,一砖一瓦都朴素干净,她看着这个他平日里生活的地方,不由得嘴角上扬。   到了那间教室门口,正听到他的声音从里面传来。   “有个楚国人坐着船过河,不小心把剑掉入河中,他在船上用刀刻下记号,说:‘这就是我的剑掉下去的地方。’船停下后,他沿着记号跳入河中寻找,却怎么找也找不着。这个寓言是要劝勉为政者,需明白世事变故,如果不懂得跟着万事万物的变化而变化,就无法治国。这个成语到后来就引伸成不懂变通的意思。”   谢斯南讲课的样子很认真,同学们也都仰着头,端正着,听得十分仔细。   谢小北微笑着,倚在后门,透过那小小的后窗户,看他认真授课,时而在黑板上写下字迹清晰的板书。   蓦地听到下课铃声,谢小北匆忙后退两步,果然,教室门很快就被打开了。   门口挂着串小风铃,叮叮当当的响,她正欲探头张望,却被从里面出来的人轻轻撞了一下。   “对不起,你没事吧?”   她抬头,对上他的眼睛。   谢斯南震惊地看着她,满是不可置信的语气,“北北?”   谢小北未料是这样的见面方式,有些局促将手背在身后,“嗨,榕树先生。”   谢斯南笑笑,“怎么想到过来了?”   “怪我没提早通知你?”   “当然不是。”谢斯南将书本拿在一只手里,“正好下午没课,带你四处走走吧?”   “好啊。”   谢斯南的目光停留在谢小北的肚子上,有些疑惑,“不是在信里说……有宝宝了吗?”   谢小北低垂着眼睛,悠悠答道:“身体不好,医生建议做了手术。”   谢斯南痛吸一口气,顿时觉得心中涌出了无尽的悲凉,他沉默了许久,吐出一句,“疼吗?”   “当时很疼。”她不想继续这个话题,抬起头道:“带我去看看你住的地方。”   谢斯南点点头,“好。”   到了谢斯南的教师宿舍,谢小北惊讶地看到,桌子上摆了好多小孩子的玩具,拨浪鼓、九连环、布娃娃、拼装木偶、甚至遥控船……   谢斯南忙将东西收起来,却还是晚了,谢小北拿起拨浪鼓,来回摇了几下,发出咚咚咚的声音。   “北北,”谢斯南低低道:“对不起,不该让你看到的。”   谢小北看着拨浪鼓上的双面图画,是一个小女孩抱着条大鲤鱼,问道:“是给宝宝买的?”   谢斯南应了一声。   他自从知道谢小北怀孕的消息,就不经意地留意起这些小孩子的玩具,看到总要买下。他是无比期待着那个孩子的到来,期待着这个世上将会有一个男孩或者女孩,长着和她的北北相似的模样、牙牙学语、蹒跚学步……只要想一想,就觉得心尖上是温暖柔软的。   谢小北收起拨浪鼓,“谢谢哥,我回去的时候,把这些都带回去。”   谢斯南的声音有些沙哑,“打算什么时候回去?”   “那就要看你,什么时候愿意回去了。”谢小北道:“爸爸想你了,全家人都想你了,哥,你打算在这儿住一辈子了吗?”   “北北,我在这里,过得很开心。”   “不,你不开心,你不开心但是你自己都不知道。”她看着他的书架,道:“你不知道,其实不知不觉的,就成了那个刻舟求剑的人,小舟早已日行千里,你却还在原地低头寻找。”   “北北……”   谢斯南心中发颤,忍不住后退,是吗?是这样吗?一切都已经过去,只有他还在原地固守着年少时那段暧昧朦胧的情感,原来在不知不觉中,时光已然呼啸而过,敲击着变幻莫测的河岸,弃他而去。   昨日之日,当真是,不可留。   一时头脑中千头万绪,纷纭杂乱,胸中鼓胀着酸涩,眼中溢出了悲伤。   “都过去了,”谢小北的声音柔柔的,像夏夜的徐徐暖风,“这里还是西炊古镇,但我们已经长大了,我们都已经各自结婚,之后,还会有自己的孩子、自己的家庭。”   谢小北抬手,揉开他紧蹙的眉头,“你不用期待着我和思源的孩子,你也会有,以后会有小孩子叫你爸爸。”   “北北,”谢斯南转过身去,语带哽咽道:“够了,别说了。”   谢小北跟着转过去,看着他,伸出略微有些颤抖的手,抹去他眼角的泪痕,“哥,回家吧,我求你了,回家好吗?”   谢斯南终于点头,“我把这学期教完吧,教完我就跟你回去,也就两个星期了。”   谢小北笑道:“那好,这两个星期,我就在这边陪着你。”   西炊仅有的一个教堂,建于上世纪中期,如今已然破旧,小小的屋子,平日里只一个老到看不出年龄的修女在打扫。   谢小北无意间走入,见她年迈,恻隐心起,“您这儿是否需要义工,两个星期。”   老修女轻声告诉她:“这里已经没有人了,这小镇太老,所有人都信仰佛祖,不信仰上帝。”   谢小北环顾四周,听到老修女又问:“孩子,你信仰上帝吗?”   谢小北看着顶上的琉璃碗,道:“我什么都信的。”   老修女沉默了许久,突然微笑着,“那时常过来玩。”   谢小北果然没事就往这边跑,偶尔给老修女带些好吃的糕点。   时间长了,老修女对她也直言不讳,“姑娘,你心好,但活得不开心。”   谢小北道:“我从小长在一个幸福的家庭,现在又有一个对我很好的丈夫。”   “但是你不开心。”   谢小北疑惑地问:“你怎么看出来的呢?”   “上帝告诉我的。”   双休日的时候,谢斯南也帮着小北做义工,说是说义工,其实只是和老修女聊聊天。   谢小北搬到谢斯南斜对面空着的教师宿舍里住,每晚睡前都会去谢斯南房里看书。   谢斯南房里没有电视或者电脑,也没有任何可以消遣的东西,只有满架子的书可以打发时间。   她那本不知道什么时候失踪的《虞美人草》也在其中,难怪怎么找都找不着了。一打开就发现里面夹着一张照片,还用一张透明的小袋子包了起来。   照片上,是几年前的谢小北和谢斯南,女孩儿微微侧过头,吻上男孩的脸颊,几分窃喜、几分慌乱。   这是他们的唯一一张合照,背景也是西炊。那一年,他们自私地选择了逃避,虽然只有短短几天,却酿成了终生都不可挽回的大错。   谢小北以为这张照片早已不在,不料他保存至今、珍藏完好。   她将照片放回书里,又将书放回书架。   很惊讶的是,在这本书边上,竟然还有一本中文版的《虞美人草》。谢小北拿下一看,原来是在容雪去世的那一年,夏目漱石的这本书首次以中文版在大陆上市。   谢小北坐在书架底下看出,从中午到傍晚,看完一整本,深深吐了口气。原来,原着小说中从没有提及过藤尾和钦武的感情,他们只是一对平凡的兄妹。   谢小北想,亏得自己把日文版的书藏了那么久,其实什么都没有。   她偶然在书架最底下的角落里找到了几本熟悉的杂志,有榕树先生专栏的杂志。她又在其中看到几本陌生的文学杂志,上面有榕树先生写的短篇小说,她一篇篇看过,字字句句,都让她陷入沉思——这是她不曾看到过的谢斯南。   一本杂志里掉出一张纸,似乎是谢斯南随意写下的手稿。   谢小北拿起来看,是一段简简单单的对话:   一日,南南对北北说:“我给你讲个故事,从前有两个人,说好再也不见,一个往南,一个往北,但最终他们却遇到了,因为地球是圆的。”   北北回答:“我也给你讲个故事,从前有两个人,往南往北分开走,即便地球是圆的,也再也没有遇到,因为他们一个跨不过北极的海洋、一个跨不过南极的冰川。”   南南说:“你可以不是我妹妹。”   北北答:“我必须是。”   南南很固执,“可不可以不是。”   北北也很固,“我必须是。”   南南说:“你明明也喜欢我的。”   北北说:“所以我错了。”   谢小北忍不住笑,在谢斯南这个臆想的空间里,他自己成了被抛弃的那个。   她将纸片放进杂志,随手翻开的那个页面,正好有一个榕树先生的小专访,其中有一个问题问到:“你想对最爱的人说什么?”榕树先生的回答是:“你永远是最特别的存在,胜过无边光景、亿万斯年。”   谢小北反反复复摩挲着这句话,只觉得心尖上起了微微震颤,充满了一种难以言喻的哀伤。她看着窗外,双眸中像是在望向远方,又似空无一物。   谢斯南拎着水果从外面回来,正见她看着杂志发呆,“北北,我给你洗个苹果好不好?”   谢小北这才回过神来,双眸中兴起一点微弱的涟漪,很快又散去,“好啊。”   谢斯南拿过她手里的杂志,“别看,不好看。”   谢小北急忙抢过来,“谁说不好看的?我喜欢看。”   杂志的封面不好看,但谢小北抱在手里,仿佛抱着最珍贵的东西。   只因为那一句——   你永远是最特别的存在,胜过无边光景、亿万斯年。 作者有话要说:     ☆、十七 借我一瞬,地老天荒(2)   谢小北又开始嗜睡。   她不去教堂,也不去学校,更没有心情去看外面的古镇风景。   离约定回家的日子还有四天,谢斯南忙着最终的期末复习,很晚才回到宿舍。每天回来,一打开门,就看到房间里开着盏昏黄的台灯,谢小北蜷缩在他的床上,睡得很安稳。   谢斯南抱她抱回自己的房间,一路上她竟然也毫无知觉。   一夜过去,第二天早晨的时候,谢斯南一开门就看到谢小北站在门口,甚至极为少见地化了妆。   “北北,怎么起这么早?”   谢小北道:“我今天就回去了。”   谢斯南有些错愕,“就还有三天了,怎么突然想回去?”   “我无聊。”谢小北背着手,孩子似的,“回去可以找亭西和宜冰玩。”   “那我送你。”   “不用了,我自己认得。”   “那到了,给我打个电话。”   “好。”   谢小北本想拖着行李箱出门,但她真的太累太累,觉得那行李箱拿着好重,挑来挑去,最终只拿走了谢斯南给宝宝买的那些小玩具,装在纸袋子里。   她去那家曾经喝过豆腐脑、吃过油条和芝麻饼的小店,油条和芝麻饼都卖完了,她就叫了一碗豆腐脑。   但是难以下咽。   一整天没有吃过东西了,很想吃,但是咽不下去。   她强迫自己喝了小半碗豆腐脑,起身要走的时候,忍不住撑在垃圾桶边上,吐了个一干二净。   没力气,真的一点力气都没有了。   所以要回去,赶紧离开这里,不能让谢斯南看到,这样一个毫无生气的谢小北。   殷思源收到谢小北的短信,打电话过去,却没有人接听。   他疯了似的去找,最终在火车站的候车厅找到了昏睡在凳子上的谢小北,她没有带任何行李,手机也不知道去了哪里,只一个随身的纸袋子,打开一看,都是小孩子的玩具。   殷思源当场就受不了了,抱着怎么喊也喊不醒的谢小北,只觉得天旋地转。   他抱着谢小北去医院,陆伯又是连连摇头。这一次,殷思源什么都不问了,只是安安静静地守着谢小北,等她醒来。   输了一整天的液,到了晚上,谢小北终于迷迷糊糊醒过来。   殷思源紧张地握着她的手,“饿不饿?想不想喝水?有没有哪里不舒服?”   谢小北看着他的眼睛,“怎么全是血丝?你又不好好休息了。”   “我没事,一点都不累。”殷思源吻着她的额头,“北北,别再睡了好不好?起来吃点东西。”   “我想吃马卡龙。”   “我这就去买。”   谢小北拉住他,“妈妈做的,最好吃。”   殷思源捧着她的脸,“北北,不要胡思乱想,你要想吃,我也能学着做。”   “那我不吃了,”谢小北抓着他的袖子,“我想回家,回我自己家。”   “医生让你住院的,乖一点,你要乱跑,等你病好了,去哪儿都行。”   谢小北撑起身体,“不要,我现在就要回家,我想见爸爸,还有亭西和宜冰。”   殷思源道:“我打电话给他们,让他们过来。”   “思源,”谢小北微微蹙眉,“我要回家,再晚,就怕回不去了。”   殷思源只觉得一股寒意慢慢自足底升起,漫延了全身,“别胡说。”   谢小北苍白的脸上带着笑意,“思源,真的谢谢你,在认识你以前,我以为我这辈子,也就这样了。谢谢你,让我的生命变得完整,因为你,我可以成为一个妻子、一个妈妈,虽然,一点都不称职。”   殷思源深深地吸气,将谢小北紧紧抱在怀里,喉咙酸涩,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谢小北回到家,在自己的小床,一睡就是两天两夜。   第二天晚上,她终于醒过来了,气色红润,举止如前。她喝了刘婶炖的汤,一点都没有吐出来,高兴坏了所有人。   谢小北穿上漂亮的裙子,对众人道:“我想去院子里荡秋千。”   殷思源忙道:“我陪你去。”   谢小北摇头,“就想一个人静一静,你们别跟着了,我没事的。”   “晚上天冷,小心别感冒了,玩一会儿就进屋。”殷思源拿来披风给她披上,“忘了跟你说,谢斯南今天晚上回来。”   谢小北淡淡笑道:“那可好,我去外面等他。”   殷思源有些不舍地在她额上轻轻一吻,“我在客厅里等你,累了就喊我。”   “嗯,一会儿见。”   她出了门,走到院子里,抚摸了那颗大榕树,然后坐上秋千架。她晃啊晃的,抬起头看看天空,今晚真好,有月亮、也有星星。   谢小北闭上眼睛,又想起小时候的事情,她也像现在这样,在秋千架上晃啊、晃啊。谢斯南突然出现,轻手轻脚走到后面,帮她推秋千架。   那时候他们聊天了吗?说过些什么呢?谢小北一点都想不起来。   她足尖点地,缓缓放慢速度,只微微摇晃着,看着前方出神。   不多久,果然就看到谢斯南拉着行李箱回来了。   谢斯南见谢小北一个人坐在秋千架上,向她走过去,“叫你给我打电话的也不打,自己行李也不拿,越来越懒了。”   “别过来,”谢小北突然出声,“就站在那儿。”   谢斯南停下脚步,在原地看着她,“怎么了?”   “站在那儿,我好好看看你。”谢小北歪着头,靠在秋千架上。   这么多年,有好多次,他们都是站在这个地方,偶尔互换位置,其中一个,迎接另一个人的归来,背景有时是蔷薇花落的傍晚、有时是积雪重重的寒冬。   谢小北目光柔柔地看着谢斯南,轻声道:“哥,这世上我最珍惜你,以后我不在了,你也要好好珍惜自己。”   一阵战栗从背脊流过,谢斯南心中陡然生出恐惧,“北北,你在说什么。”   “我好累,很久以前,就觉得好累,”她的声音越来越轻,“我想休息了,会睡很久,很久很久都不会醒过来。”   谢斯南一步步向前走去,脚步微晃,“北北,我带你走吧,就像你以前说的那样,找一个没有人认识的地方,我们一起,过一辈子。”   谢小北脸上显出微微震惊之色,随即,她笑着说:“好啊,我们走。”   他们看着对方,忽然都笑起来,笑得豁达又开怀。   谢小北当然知道谢斯南根本不可能带她走,这句话是他欠她的,欠了很多年,欠得她不得安宁、无处藏身——如今只是还了她。   十多年的光阴,还是隔着少时的秋千架,他们终于认清了自己、认清了对方、也认清了现实。   南纬以南,北纬以北。   饶了这么大一个圈子,其实还是这样初见时的距离、近在咫尺的距离,一伸手就能触碰到对方。   但是,他们只是两两相望,仿佛中间阻隔了最最遥远的时空。   谢小北只觉得一阵眩晕,摇摇欲坠。她仰起头,竟然看到天空变成了炫目的水红色,浓烈如多年前的那个傍晚、那个初次见到谢斯南的傍晚。   日薄西山,面染微霞,露天游泳池边,是玩着魔方的小男孩和荡着秋千的小女孩。   ——“谢亭西,爸爸今天真的会把二哥带回来吗?”   【全文完】 作者有话要说:  全文完结。   新文已经开始连载,开头会有《南北》的延续,不会像这本这么虐,欢迎收藏: 小说下载尽在http://www.bookben.cn - 手机访问 m.bookben.cn--- 书本网【sabbaty】整理 附:【本作品来自互联网,本人不做任何负责】内容版权归作者所有!